大年初一,当普通人家正洋溢着过年喜庆的时候,孟昉与杜长正跪在陈耿与杜栏的坟前。墓碑前面,是二人摆放的祭品,这些本来都是他们置办的准备过年的年货,到头来却是用到了这里。
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彻了整个沾县城。
苦难的中国人一年最大的期盼便是能过上一个好年。当新年来临,举国同庆,再多的苦在这一刻也变的模糊。
悲哀的是,很多时候,他们连这样单纯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义父,孩儿不孝,没能好好的侍奉您老人家。让您跟杜叔含冤而去。但是,请您放心,我跟杜长一定会杀了程志那狗官,用他的脑袋奠基你们。义父,杜叔,你们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杀了他。”此时的孟昉面色木然,神情呆滞,脸上早早已没有了眼泪。
空旷的后山,寒风凛冽,再多的泪水片刻间也会被风干。
“义父,杜叔,这是你们最喜欢的烧刀子,在下面喝不到吧?我们这次在城里买了整整一坛,你们二老尝尝。”孟昉倒了整整八碗,其中六碗分别放在了陈耿与杜栏碑前,剩下的两碗,孟昉与杜长各自端了起来,“这次杀了那狗官,我们也要离开了。我们先敬二老一碗,希望二老不要介意。”
孟昉说完,二人便举起碗,一饮而尽。
“爹,你整天说我好吃懒做,脑子里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过这次,你是看走眼了,你儿子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真的!你不信可以问大哥,你是知道的,大哥可从来不会撒谎。”杜长有板有眼的说着,似乎那个对他不屑一顾的爹,仍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般。
“杜叔,杜长现在也当官了,能养家糊口了,咱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奔波劳碌了。这些都是杜长在县城里买来孝敬您的。您若是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您放心,有我在,杜长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孟昉鼻尖一酸,接过杜长的话,伤感的说道。
“爹,你听到了吧?我可没骗你。我现在有本事了,能娶上媳妇了,等将来我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一定带他来给您看看。爹,您说好不好?爹,您好歹说句话,应承下啊!”杜长呜呜哀求着,声音里都带着心酸的哭腔。
“杜长,今天大过年的,高兴点。义父跟杜叔可看着咱们呢,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二老大过年的在地下不快活。”孟昉安慰着杜长,安慰着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对。应该高兴才是!”杜长抹了把脸,哼了哼鼻子,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只是这强装出来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天空愈发的阴暗了,天上稀稀拉拉的下起雪来。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不知道多少百姓内心都在期盼着。
“爹,你听的到我们说话,对不对?虽然我们看不见你跟大伯,但是我们能感受的到,你跟大伯就在我们身边。”杜长落寂的望了望天空,伸出冰凉的右手,喃喃的说道。晶莹的雪花,晃悠悠飘落在掌心,转眼见便化成了一摊水渍。
远远望去,那萧瑟的孤山上,雕塑一般的跪着两个青年。那落寂的背影让人心中倍感凄凉……
大年初二。
沾县城,县衙门口。
一座房屋的后面,两双眼睛正仔细观察着县衙的动静。
正是孟昉与杜长二人!
要想杀程志,了解他的日常习惯自然是必须的。
兄弟二人也从李叔处得知,程志个子瘦高,一双斗鸡眼,最明显的标志便是嘴角右边有一个豆粒般大小的黑痣。
不过,只有确切的见到程志本人,孟昉才能放下心来。毕竟,刺杀县令,这样的机会并不会很多。
寒冬腊月,寒风刺骨,时间长了,二人的身体都有些僵了。唯一支撑二人的,便是报仇的无限渴望。
只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一连几天,二人都没见到程志的影子,甚至连进出县衙的人都见不到几个。
“大哥,咱们都候着几天了,连坨鸟屎也没见到。难道这大过年的,程志就只蹲在家里不动弹?”连续几天毫无发现,终于磨光了杜长的耐心。
“你先在这看着,我去买些吃的,咱们晚上再商量。”孟昉无奈的说道。冰天雪地,在这干等,却是毫无成效,孟昉自然也是万分懊恼。
难道非得夜闯县衙,像无头苍蝇般的寻找?
孟昉略一思考,便否决了这个想法。沾县是大县,作为一县之长的程志,不可能没有几个家将。若是一击失手,打草惊蛇,再想杀程志,便更加艰难了!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选择夜闯县衙的好。
不过这次回家,到如今,二人身上带的钱已经所剩不多。
即便为了减少开支,兄弟两人现在住的是最差的客栈,吃的是最便宜的烧饼,这种消耗最多也只能支撑十天。
如果再找不到机会,便只能夜闯县衙,试试运气了。
杜长“嗯”了一声,哈哈手,跺了跺脚,想让自己能暖和一些,那双高度警惕的眼睛仍时刻紧盯着县衙门口。
孟昉转过两条街,到了一处卖烧饼的地方。
因为烧饼是西域传来的,因此又被时人称之为胡饼。
吃惯了家常便饭,突然见到如此奇特的饼,人们也是大为好奇,烧饼铺的生意自然也很红火。
“掌柜的!来五个烧饼!”闻道烧饼的香味,孟昉也是暗自吞了下口水。
“好嘞!”掌柜的麻利的包好五个刚出炉的烧饼,递给孟昉,“我说客官,我看你样貌堂堂,又写的一手好字,怎么不去找个富贵人家,做个教书先生,也好过这般靠吃烧饼度日。”
一连几天吃这里的烧饼,孟昉与掌柜的也熟了。昨天更是一时兴起,为这烧饼铺写了副招牌。对于出身贫寒的小商小贩来说,老主顾无疑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更何况孟昉又帮他写了副漂亮的招牌,掌柜的自然也是乐的与孟昉多聊上几句。
孟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掌柜的倒是心好!
若不是自己为了报仇,岂会落魄到每天吃烧饼度日的地步?等杀了程志,回到常山,这种日子自然也要结束了。
不过孟昉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当下胡诌道:“我也倒是想啊!只是像我这样的穷书生,身上有没有什么财物,那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根本不让我进门!”
掌柜的见孟昉如此说,深深的点了点头,颇有深有感触的叹道:“也是,那些‘看门狗’狗仗人势,像咱们这样的贫苦百姓,还真会堵着不让进去。”
掌柜的敲了敲脑袋,思索了片刻,忽然满含神秘的对孟昉笑道:“我给你说个地方,你可以去那试试。”
“什么地方?”反正闲的无聊,孟昉也就站着陪掌柜的聊了起来。
“怜春院啊!那里的姑娘一个个可水灵着呢,那些富贵人家的老爷都喜欢去。你去那门口碰碰运气,说不定有哪家老爷看上你的。”烧饼铺掌柜对孟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男人们都知道”的样子。
孟昉看见掌柜的神秘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见孟昉满脸嬉笑,掌柜的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有什么好笑的,男人嘛,哪个不喜欢漂亮的姑娘?就是县太爷,不也经常往那跑不是?”
“县太爷?县太爷也去那种地方?”一听到程志的消息,孟昉顿时打了个激灵。
“那是当然,你不知道,最近怜春院新来了一个姑娘,叫什么李芸儿的,人不但长的漂亮,而且能歌善舞,县太爷喜欢的不得了,这几天更是天天去。”掌柜的望了望四周,发现没有旁人,这才靠着孟昉耳边,低声说道。
“你在哪听的小道消息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孟昉见此,又故意激他道。
“什么小道消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要是骗你,我就是这个。”掌柜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孟昉,右手作了个“王八”的姿势。
“呵呵,不是小弟不信,只是县太爷那样的人物,如果去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孟昉说的没错,如果程志整天留恋烟花之地,凭他程志的地位,沾县即使不是人尽皆知,也应该是几近公开的事情。
“难道你没听说过,‘背后偷人,需走后门!’县太爷要是天天从前门走,那岂不是告诉所有的人,沾县的县令大人天天去逛窑子?”掌柜的自得的瞅了瞅孟昉,摇头晃脑的说道,“我也是偶尔才发现的!”
孟昉顿时恍然大悟起来,自己与杜长在县衙门前苦等了几天,却都是做了无用功,他怎么都没想到,程志出去走的都是后门。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