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解决粮草问题的皇甫嵩立刻挥军下曲阳,抱着必死之心的张宝正在那里严正以待。
刘政率常山大小官吏径回元氏,他令都尉孙瑾、门下书佐孟昉回城点兵三千,随后奔赴下曲阳,粮草供应则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功曹李延负责。
张懿此时也与众人道别,他也要回京复命。听闻张懿要走,孟昉与杜长更是一口气送出九门城外二十里。
二十里外官道边孤亭。
简陋的木质小亭,台柱上斑驳的鸟兽花纹显示这个小亭已建造多年。小亭旁一条小河蜿蜒而过,似乎想与官道并驾齐驱。可能是依水而建的缘故,小亭檐角甚至有深绿色的青苔,大梁上的红漆已逐渐脱落,露出里面的木质结构,亭子中间坐落着一面四角形的石桌,桌子一角已破,猛一看过去,倒像一个不规则的五边形,只是石桌旁竖立的四只椭圆形的石凳,显示这曾经是一个四面形的石桌。
常山地处边境,无论建筑还是习俗都掺杂着不少胡风,像这样的石桌圆凳,已经有了后世桌椅的雏形。
小亭靠河边的一旁,一颗杨柳倾斜而下,只是细枝上树叶稀落,不少树叶都飘落到河里,树下的河面不时有水花溅出,仔细看去,清澈的河水里竟然有一条条鱼儿在追逐着片片落叶,树上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看来这几只定然不是水鸟,没有吃鱼的习惯,不然下方的鱼儿早跑了个精光。
亭中孟昉、张懿、杜长三人各依石桌一角而坐。对于张懿、杜长这些习惯跪坐的人而言,用屁股坐着的姿势,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不过孟昉却找到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远远看去,古亭、小河、离别之人,映衬着远处的高山,俨然一副传统的中国山水画。只是画中的人儿却没心情去欣赏这令人陶醉的美景。
“贤弟,你们兄弟俩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走,就要出常山地界了!”张懿笑了笑,说道。
孟昉往九门方向看了看,二十里的距离,早已看不到九门县城的影子,这才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贤弟多多保重。”张懿对孟昉拱了拱手,话里有一股隐藏不住的伤感。虽然二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孟昉常语出惊人,见解独特,让张懿起了爱才之心,二人颇有一番相见恨晚的感觉。
“呵呵,正礼兄不必如此伤怀,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即使你我兄弟相隔万里,只要心存挂念,也胜过那些整天朝夕相伴却虚以委蛇之人。”孟昉淡淡的笑着。与刘政、皇甫嵩那些官吏不同,张懿外冷内热,待人和气,完全没有架子。他的脾气的确很对孟昉的胃口。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张懿细细品味着这看似简单,却意境深远的话,顿时两眼大放异光,“贤弟大才,以后定不是池中之物。”
“正礼兄过誉了!”听到张懿夸奖,孟昉顿时老脸一红。自己那个时代的学生几乎都知道,这一句顺手拈来的诗句不过是小时候课本上学的,初唐四杰王勃的《杜少府之任蜀洲》。
此时用上,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孟昉倒没想过什么剽窃大作,充当门面。
其实这倒是孟昉多想了,虽然优美的唐诗宋词很多人都学过,但是会用的人又有几个?
孟昉只所以能随手拈来,还要归功与他从小对唐诗宋词的极大兴趣。孟昉痴迷古文,不到十岁,能背诵的唐诗、宋词便有上百首之多。
张懿笑着摆了摆手,却如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踌躇起来,“为兄有个疑问,闷在心中已久,还望贤弟不吝赐教!”
“正礼兄但说无妨,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孟昉看见张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颇为疑惑,当下笑了笑,点头应道。
听到此话,张懿像做出重大决定一般,咬了咬牙,警惕的望了望亭外的随从,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恕懿多嘴。我观刘政,不似看淡出身门第之人,因此心中一直颇为疑惑,刘政为何会辟贤弟为门下书佐?”
本来孟昉见张懿如此谨慎,以为是何重要的问题,如今听来此问,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实不相瞒,力破黄巾计从我出,张牛角更是死于我手。”
“原来如此!”张懿深深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景玄竟然立下如此大功,刘政他是不得不赏啊。”
“呵呵,主公虽然为人多疑,不过待昉还算不薄。”孟昉这话倒没有说谎。
对于刘政能辟他为门下书佐,孟昉一直非常感激。虽然职位不高,不过因为能协助刘政办公,因此权利很大。
孟昉涉世未深,自然不知道官场的险恶。
州郡门下及诸曹皆有书佐。孟昉虽然功大,但是毕竟毫无背影,即便刘政在诸曹之中,选一曹书佐,让孟昉去做,孟昉也不可能挑肥拣瘦。
虽然诸曹书佐与门下书佐一样,全部由刘政辟除,但是诸类书佐之中,唯有门下书佐的辟除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完全不用跟其他官吏商量。
若是刘政没有门户之见,那孟昉自然是高权在握。
可是一向注重门第出身的刘政,如今竟然直接辟孟昉为门下书佐,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以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方便行事。
在官场混迹多年,如此浅显的道理,张懿自然一眼便看出来了。不过见孟昉对刘政如此感激,张懿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自己没有真凭实据,若是被孟昉认为他在挑拨离间,那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如此,算懿多嘴了。只是他日,景玄要是过的不如意,定要去京师去找为兄。”张懿一脸认真的说道,那郑重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客气的意思。
张懿自然不是随便这么一说,在他看来,刘政卸磨杀驴的可能性很高。上天何其不公,如此人才,却因身份低微,饱经磨难,不能人尽其才!
“正礼兄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会投奔正礼兄。”孟昉也认真的答道。虽然他自认为如今自己官场得意,平步青云,不过既然张懿好心叮嘱,即使自己不可能有那一天,人情还是要要领的。
“时辰不早了,为兄也要告辞了。”张懿抬头看了看时辰,对孟昉说道。
孟昉点了点头,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张懿大步跨出亭去,跃马而上,回头对二人拱手施礼道:“二位多多保重。”
“正礼兄保重。”孟昉与杜长亦是拱手答礼。
张懿拉过缰绳,双脚轻踢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扬踢飞奔,后面四名随从拍马紧随,转瞬间便已走远。
“大哥,张中郎对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的糊里糊涂的?”一旁的杜长见张懿已走远,转头朝仍望着远方的孟昉问道。
孟昉目光收了回来,望着一脸茫然的杜长,摇头苦笑。
杜长一直不喜欢与张懿打交道,这次跟着孟昉一起来送张懿,还是被孟昉*迫的。
这倒不是说张懿人不好,而是文人出身的张懿习惯了之乎者也,而这恰恰是杜长最郁闷的地方。
杜长向往的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生活,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驰骋沙场,马革裹尸。舞文弄墨的张懿与耍枪弄棒的杜长根本没有共同的话题。
“说实话,他到底想说什么,我也不是太清楚。”面对杜长,孟昉没有丝毫隐瞒他心中的疑惑,“不过既然正礼兄并不因为咱们出身低微而看不起咱们,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杜长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