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邑是个小城,人口不多,但是最大的优势是背靠太行山,地处常山、上党、赵国三地接壤处,成为经此过往的商贾走卒必经之地。虽然黄巾之乱对石邑影响也是不小,但是经过短暂的沉寂,斩杀张牛角之后,石邑又热闹起来。
石邑南北贯通的主干道最为繁华,客栈也是最多。兄弟二人也是看花了眼,不断的挑选合适的客栈,虽然现在不像以前,钱要数着话,但是出身贫苦,让他们养成了不乱花钱的习惯,找个舒适、干净价钱又合理的客栈自然是他们的首选。
悦来客栈。
一家客栈的横匾四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利,大气磅破。整饬而不刻板,静穆而有生气,能写出这样字的人自然不是凡人。
悬挂在屋檐下的长方形白纸灯笼上书一联:日暮君何往?天明我不留。
细细回味,这两句对仗工整的对联,语言亲切温存,而且意境深邃:暮色苍茫之中,浪迹天涯的游子踟躅于旅途,正凄惶地寻觅一个安身之所。忽见善良好客的主人频频向你招手,呼唤你留下来美美地住一宿,第二天精神焕发地重上征程。如此温馨贴切的而又简单易懂的两句话,怎能不让人有种留宿的冲动。
“好字!好联!”孟昉高声叫妙。
“好字?什么好字?”杜长正待进去问问,冷不防从后面传来一声喊,吓了一跳。
“想不到此地竟然有如此雅致的客栈。杜长你看,这看似简单的一句对联,却是意境深远,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最妙的莫过于这客栈的名字。妙,秒啊!”孟昉一边赞叹,一边朝杜长招手。
杜长抬起头,看了看灯笼上的对联,又瞅了瞅门匾,最后还是挠了挠头,无奈的对孟昉说道:“我说大哥,这不就是个门匾跟对联吗?哪家客栈没有啊?有什么奇特的啊!”
孟昉无语,与杜长论书法之妙,更甚于对牛弹琴。他半字不识,自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可是孟昉知道,这几个字为“草篆”,也被称为飞白书。孟昉的爷爷小时候在私塾上过几年,教书先生是个前清秀才。爷爷从先生处习的一手飞白,甚是了得。
爷爷是个死脑筋,从来看不起现在的学校,认为现在的学校把老祖宗的东西都扔了,所以从小就强迫孟昉练习毛笔字,小孟昉虽然很抵触,但是不得不说成效的确很大,到如今,十几年下了,孟昉的飞白也是小有所成。
“反正你记住,这几个字不同凡响就是了。”看到杜长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孟昉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说道。
“哦。”杜长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让孟昉更是哭笑不得。
两人正交谈之时,从客栈内突然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仆人,对孟昉拱了拱手,恭敬的说道:“公子,我家老爷见公子眼光独特,不似一般客商,故特命老奴请公子屋内一叙,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公子?孟昉与杜长皆是一愣。以前贫寒之时,孟昉常年短衣,头戴由蔓草茎纤维制成的葛巾,标准的穷苦百姓的装扮,即使孟昉长的再帅,也不会有人喊声公子。如今的孟昉头戴的是细绢制成的缣巾,身穿复衣,腰带上挂一肇囊,加上他皮肤白皙,猛然一看,倒还真像个富家公子。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兄弟二人也是感慨万分。
不过明面上,孟昉当然不会显露出来,不然岂不是显得孟昉没见过世面?
顺着仆人指引的方向,孟昉看过去,一位半百长者正轻捋胡须,微笑着对孟昉示意。此人慈眉善目,器宇轩昂,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顿时让孟昉大生好感。
“小子上党孟昉,见过先生。”待随仆人走到老者身边之后,孟昉忙拱身行礼。无论老者是谁,只凭他独特的气质,便值得孟昉尊敬。旁边的杜长也是有学有样,拱身行礼。
“呵呵,不用客气,坐下说话。”长者对孟昉招了招手,示意孟昉兄弟二人坐下。
俩人也不推辞,各依一侧空余的案几坐下。机灵的店小二赶紧为孟昉二人温了一壶酒。
“刚才听小友夸奖客栈的门匾,不知这普通的几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长者笑了笑,对孟昉问道。
“如小子所料未错,此字为飞白,飞白与散隶相近,但增缥缈萦举之势。所谓‘取其若丝发处谓之白,其势飞举谓之飞。’飞白不同于枯笔,枯笔是偶尔露白,或时黑时白,而飞白则是丝丝夹白。此门匾四字,无一处不像飞白,故小子料定,此字为飞白无疑。而且四字飘若云游,激如惊电,有飞仙舞鹤之态,完全可列为神、妙、能三品中之妙品。”孟昉认真的说道。
“取其若丝发处谓之白,其势飞举谓之飞。”老者细细品味着孟昉的话,顿时两眼放光,赞叹不已,“没想到小友对飞白的感悟却是在老夫之上。”
“先生见笑了。小子对飞白也是一知半解,哪里说得上什么感悟。”孟昉顿时老脸一红。虽然孟昉对飞白侵*日久,但是如果只靠他自己悟,他自然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是孟昉最大的优势是了解飞白几千年发展历史。随着飞白笔法不断完善,关于飞白的理论自然也在不断成型。孟昉只不过把别人对飞白的定义重新说上一遍而已。
更何况按照老者的意思,此人定然也是个飞白的行家,说不定还是侵*日久,造诣颇深之人,孟昉自然不敢托大。
“不然,小友既然能把飞白之意阐述的如此深刻,定然有很深的造诣。以小友之见,此字可列妙品,既然达不到神品,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还望小友不吝赐教!”老者右手又捋了捋胡须,微笑着说道。在他看来,孟昉年纪轻轻,就在书法上有如此造诣,甚是了得。更为难得的是孟昉为人谦虚,彬彬有礼,只凭这一点,已经超越了很多所谓的名士。试问天下士子,又有多少不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老者心底更是对孟昉刮目相看。
“赐教不敢当,不过小子愿与先生探讨一二。”孟昉莞尔一笑,这个老者还真是有趣,期待的表情倒像个孩子一样。岂不知天下间能有多少神品,能被书法大家称为妙品的诗词作品,无一不是世间魁宝。虽然孟昉不是书法大家,但是既然称它为妙品,就是很认可这几个字了。
“这四字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依小子来看,唯一瑕疵的地方便是缺少画龙点眼之笔,须知凡飞白以点画像物形,而点最难工也同样是最为重要。”孟昉大方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反正双方又不认识,自己今天在石邑待一天,明天就要赶路,说错了也不怕丢人。
“点?点?点!”老者心中默念,突然两眼一亮,面有狂喜之色,似是有所感悟。
见老者似有感悟,孟昉也是内心欢喜。在这个地方不但遇到一个喜欢飞白的老者,而且还能聊到一块,孟昉也是心中欢乐。
不过,孟昉哪里知道,他的一番评论已然得罪了旁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