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又是分主客之位坐了下来。
许靖却仍是盯着孟昉,细细打量着。孟昉亦是心中有事,低头苦想,不曾发觉许靖失态之色。
而一旁的荀彧与郭嘉更是摸不着头脑的对望了一眼。
此时的书房,气氛中充满了诡异。
“咳!”主座上的许劭轻咳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目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朝孟昉问道:“贤侄,听闻伯喈兄已远赴吴会,归隐田园去了,不知是真是假?”
见许劭询问,孟昉忙收回心神,据实答道:“正是如此。昉曾希望侍奉在师尊左右,只可惜,师尊怕误了昉的前程,硬是不许,师命难违,昉只得离师尊而去。”
一提到蔡邕,孟昉的内心顿时伤感起来。那个仁慈的师傅已远赴千里之外,而那个色艺双绝的师妹也早已嫁为人妇,如今他们到底身在何处?只余的自己为生存奋斗。
许劭本欲缓解下尴尬的气氛,却不想戳到了孟昉的痛处,当下只得打着哈哈,岔开话题道:“三位稍安勿躁,姑且稍等片刻,我与兄长去看看,饭菜准备好了没有?”
许劭边说,边朝许靖使了个眼色。许靖会意,立刻也站了起来,朝孟昉三人施礼道:“失陪!”
“有劳子将先生了!”三人闻言,忙站起来相送。
“三位止步,我二人去去就来。”出了房门,许劭伸手止住送行的孟昉三人,便领着许靖转身而去。
三人不知道,许劭二人转了个弯,没有前去厨房,却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
进入房间的许劭,又是偷偷望了门外一眼,确认无人跟随,这才对许靖招了招手,低声说道:“兄长可曾看的清楚?”
许靖郑重的点了点头,“为兄刚进书房,便看到了。此人龙睛风目、眼有重瞳,更兼日角隆准、奇骨贯顶,此乃极贵之相,此人莫不是……”
“兄长慎言!”不等许靖说完,许劭慌忙伸出手,做了个收声的姿势。
许靖打了个激灵,忙止声不语。
“兄长还记得当年那个曹孟德否?”许劭眯着双眼,低声问道。
“自然记得。子将不愿评论此人,后被此子伺隙胁迫,这才不得不为其评上一句!”许靖回忆着当年之事,点头说道。
“不错,当年我曾评其: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此人虽然姿貌短小,但是神明英发,一身英雄之气。我不与其评,自然是怕引火烧身,不得善终。”许劭长出一口气说道,“曹*尚且如此,这孟昉,我今日又岂敢妄自评断?”
若是孟昉在此,定然要惊诧的张大了嘴巴,他孟昉竟有一日能与曹*相提并论!
要知道曹*能被评为乱世之雄,自然是丝毫不为过,他本身便对得起这个称呼。
在月旦品评之中,“英雄”可以说是仅次于圣人的第二级别。刘劭《人物志》中曾言:“圣人为最高理想,英雄次之。”
以许劭之意,前世凡夫俗子的孟昉今后将是英雄一般的人物?
“贤弟此为当无过错,不过此人是伯喈兄之徒。若是今日让他空手而回,我等日后见到伯喈兄,该如何是好?”许靖懊恼的搓了搓手,皱眉问道。
“我也在烦恼此事。兄长不知,这孟昉带有伯喈兄亲笔书信,伯喈兄信中所言,只求为其一评,让我等秉公评判,不用徇私!可现如今让我怎能据实而言?评也不行,不评也不行,这却如何是好?”许劭也是万分无奈,心中踌躇的说道。
“评也不行,不评也不行?”许靖背着手,在房内走了两步,突然欣喜的跺脚说道:“有了!”
“兄长有何高见?”许靖此话,让许劭有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问道。
“既然不得不评,不如我等随便说些好话,不据实而言不就行了?”
“这如何使得?”许劭面上一紧,犹豫着摇了摇头,“我许劭评判之人不下数十人,无论是优是劣,不看门第出身,皆是据实而言,如何今日坏了规矩?”
见许劭犹豫不决,许靖又是焦急万分的劝解道:“哎呀,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若是有其他办法,为兄也不会出此主意。何况,我等说些虚言,一来可在伯喈兄处有所交代,二来也不用误了此人性命。”
许劭眯着眼,思索了片刻,这才长叹一声,说道:“罢了,如今只能如此行事了。”
“明日便是举行月旦评之日,你可邀他前往,我二人可在此时对其评上一番,也算助其一臂之力。”许靖又出声建议道。
许劭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唉,乱世将临,群雄逐鹿。四百年前,楚汉之争,只怕又将重演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帮助孟昉,无论是现在看来,还是以后看来,无疑都是极为有利的,虽然以后到底如何,现在还看不到。
可以说,许靖此人还是有些头脑的。
历史上,许靖曾臣属刘璋。当刘备包围成都之时,许靖想要背叛刘璋越城逃跑,但因走漏消息而被捕。幸刘璋仁慈,以危亡在即,没有诛杀许靖。由于此事,刘备颇为看轻许靖,因此并不予任用。后因法正规劝而起用。法正有言,“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
其实这倒是冤枉了许靖。许靖之能不在治国安邦,而在识人目相。你让其主政一方,的确有些勉为其难。
如今许靖看出孟昉的面相,而对其大加帮助,看在蔡邕的面上倒是不假,不过送孟昉一个人情才是主要原因。
可以说,在识人之能上,许靖的确要逊色许劭不少,这也是为何同样主持月旦评,许劭有“拨士者”之名,而许靖没有的原因;不过在对人际关系的嗅觉方面,许靖无疑更胜上一筹。
以今日为例,若是日后孟昉发达了,许靖靠着今日推举之功,自然会有莫大的好处。这也是其能在官场几十载屹立不倒,最终在蜀国寿终正寝的缘故。
却说许靖、许劭二人出去之后,屋内便只剩下孟昉三人。
“景玄兄,为何这二人只是对我二人点评一番,对你却是闭口不言?若说子将先生忘了,还有情可原,可是文休先生也是如此,这便有些奇怪了。”郭嘉朝门外望了望,见二人确实走远,这才说出心中的疑问。
“我哪里知道?”孟昉摆出一副苦瓜脸,无可奈何的说道。
“此事确实有些奇怪。我二人能得先生评价,全赖景玄之功,可偏偏景玄得不到评价,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即便是看在蔡大家之面上,他们也应有所表示才是。”荀彧接过话说道。
“莫非师尊之面无用?”孟昉猜测道。
“不然,若果真如此,子将先生便不会让门童带咱们进来。”郭嘉摇了摇头。若果真是许劭不看蔡邕之面,又怎会多此一举,将三人放进家中。
“二位先生如此,定然大有深意。”荀彧抚须说道。
“依小弟之见,等二人回来,景玄兄不如开门见山,直接求其一评,我就不信,二人会当众驳了蔡大家的面子!”郭嘉沉声说道。
“此法可行。想那被称为赘阉遗丑的曹孟德都能求的子将先生一评,景玄又有何难哉?”荀彧也出声赞同道。
“好,就这么办。”孟昉咬牙说道。自己抱着那么大的希望过来,还差点因暴露行踪而丢了性命,若是无功而返,他如何也不会甘心。
孟昉三人左等右等,半个时辰之后,许劭二人终于走了回来。“抱歉,让三位久等了。家兄已在后堂摆下酒宴,三位且随我来。”
“子将先生!”孟昉喊住许劭,躬身问道,“不知先生可曾看到师尊的书信?”
“业已见到。”许劭坦诚答道。
“既如此,还望先生不吝评判,昉在此谢过先生。”孟昉把心一横,张口求道。
许劭与许靖对望了一眼,俱是笑出声来,“景玄莫要心急。我二人已商量过了。明日便是月旦,我等便在平阳楼上对你评上一评,也算是对得起你师尊之名。”
听许劭如此一说,孟昉忐忑的内心顿时激动起来。在诸多学子云集之地,月旦评判之时,让许劭对孟昉评上几句,那是何等荣耀?听许劭的口气,对孟昉之评是优是劣更是显而易见。
在月旦评上,曾有樊子昭、和阳士、虞承贤、郭子瑜等人受过许劭的优评,而如今这些人都是名重天下之士,故而许劭才被称为“拨士者”。而明日,他孟昉也将有此殊荣,这让孟昉怎能不激动万分?
心负云霄志,名高月旦评。
只怕明日之后,他孟昉之名将广播四海,传扬天下。
“如此多谢二位先生!”
“我等也是顺应天意,据实而言,谈何谢字!”许劭摆摆手,微笑着说道。
“听闻景玄擅长七言诗句,景玄若是有心,便赋诗一首赠与我等便可!”许靖一句话,顿时引得众人俱是大笑起来。
文人好诗,自古皆是如此。
想博取名气,看来还真得废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