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冷冷道:“过错?石头自己可使费了一文银钱?想想这钱都是谁花的?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毛延寿真的是被枉杀的吗?非也非也,不过是用来泄恨的一个替罪羊罢了!”
那少年公子闻言道:“先生言之有理。其实当今大乱,错不在石头,而是在征求石头的人。也就是当今的太上皇徽宗皇帝。”
那儒生斜眼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皇帝?皇帝错了又待如何?”
少年一时语塞。心中暗想:“是呀,皇帝错了,又该怎么办?父亲吩咐我和大哥到京师刺探军情,其意也是为了摸清金贼底细,帮忙朝廷勤王靖难,可是皇上如此昏聩无道,父亲这样做值得吗?”心中委实难决,便也闭了口。
那儒生了捋长须,道:“当今无道,但为满足个人奢靡之欲,却置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偏信蔡京、童贯、梁师成、朱勔这样的奸邪佞谀之徒,闹得人心涣散,民不聊生,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现在天下攘攘,人人自危,又怎能逃得脱今日兵临城下之祸?说来这场祸乱,其实早在十六年前,便已经埋下了祸根。只是满朝的奸臣贼子,好大喜功,不查其谬,反以为功,唉,如此天下…”说着,语带悲怆,连连摇头,那少年暗自点头,心中已然信服,言语也便恳切起来,道:“晚辈愚昧,还请先生细为剖析指教!”
那老儒冷哼一声道:“十六年前,还是徽宗政和元年,那时金国尚未建国,女真人还需向辽国纳贡称臣。徽宗皇帝派遣童贯出使辽国,为辽国皇帝祝寿,这童贯,不过是皇宫的一名宦官,只因专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所以深得皇帝喜欢,结果官封西北宣抚使,成了手握重兵的边疆大吏,号称西陲将军,其实他哪里懂得什么带兵打仗?童贯到了辽国燕京,碰到了一个名叫马植的马贩子。这马植向童贯献计说:现在在辽国东北面有一支女真人,他们对辽国非常不满,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反抗。宋朝可以暗中遣使渡海,与女真人联合图辽,南北夹击,消灭辽国。灭辽之后,宋朝自然可以分得不少好处。童贯听了非常高兴,以为得计,便将马植带回大宋,向徽宗皇帝极力举荐,徽宗皇帝觉得马植一片忠心,便给他赐名叫赵良嗣。⑦”
那少年哦的一声道:“赵良嗣?这名字我倒听父亲提过,说就是他和金国签订了海上之盟,原来马植就是赵良嗣。”
那儒生点头道:“正是这个赵良嗣,带着徽宗皇帝的御笔信札,驾船由蓬莱出发,到了辽东金国,和金主完颜阿骨打订下了合攻辽国的盟约。”
那少年问道:“这赵良嗣为何要从海上去金国,如何不走陆路?”那儒生:“那时候居庸关、榆关等关隘被辽国把持着,不从海上去,是进不了金国国境的。正因此次结盟乃渡海而成,所以才被称为海上之盟。⑧”
那少年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儒生又道:“那时候金国刚刚建国,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野心勃勃,想要攻打自己的宗主国大辽,正愁着自己兵力不足,你知道金国建国时,有多少兵士吗?”那白袍汉子、莫道长同声问道:“多少?”那儒生伸出两根手指头,长叹一声道:“区区两千五百人而已。⑨”那少年等人闻言都是一惊。
那儒生道:“再说宋金联盟,约定大宋攻打燕京,金国攻打中京,许诺事成之后,将被辽国攻占百余年的幽云十六州,割还我大宋。徽宗皇帝得知,当然是异常高兴,便派童贯带了二十万大军北上。”那少年大摇其头,道:“这童贯草包一个,皇帝竟然派他带兵,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儒生道:“正是,不过二十万大军还没有到燕京,就不得不调头回来了。”那白袍汉子道:“这是为何?”儒生嘴角一翘,冷冷道:“大家记得七年前发生在江浙一带的那次起义吗?”
莫道长咦的一声,道:“老秀才,你是说魔教的那次动乱吗?”那老儒点点头,道:“正是。”
原来,七年前,正是宋徽宗宣和二年,魔教教主方腊在睦州魔教总坛,率领数万教众,揭竿而起,宣布起义。方腊自称“圣公”,改元永乐,并建立了五府六部。短短数月间,便攻占了杭州、睦州、歙州、湖州、婺州、处州、台州、衢州等城池,声势之大,搅动了东南半壁江山。⑩那儒生慢悠悠道:“成者王、败者寇,这位道长口口声声称其为魔教,却也有欠稳妥。”莫道长笑道:“老道数十年便一直这样称呼,却也未见什么不妥当。”那少年满心好奇,问道:“莫三叔,这魔教中人究竟怎样?你讲来听听。”那道长本来嬉皮笑脸,闻言将脸一默,沉声道:“小公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没的玷污了耳朵。”
那儒生冷哼一声,端起桌上一杯茶水,放在唇边试了试,一手在那老翁脊背上轻轻地摩挲着,低声道:“老师,这茶温刚好,你喝一口吧。”那老翁就他手中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瘪嘴一笑,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那白袍汉子方知二人是师徒。见他身旁地上放着一个草席卷儿,用一根草绳扎着,席卷中露出乌黑油腻的烂棉絮来,情知师徒二人也是南去逃难的,思忖道:“这位先生识见非凡,气定神闲,想来必是避世隐居的逸士高人。只是听他语气,似乎和魔教有些瓜葛,不然怎会为其长气?”
那儒生冷笑道:“魔教,魔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其实这教派真名摩尼教,乃波斯人摩尼所创,汉人见他们非佛非道,供奉的神祗又是隆鼻凹目,卷发浓须的异域之人,再者摩尼之摩和魔怪之魔,音同形近,就称其为魔教罢了。其实魔教人士自称明教,素食戒杀,虔心向道,清规戒律较之佛家还要谨严得多,哪里就是妖魔鬼怪了。⑾”
那少年闻言欲待不信,见莫道长嘿然不语,情知他所言不虚,心中纳罕,“如此说来,这魔教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那为何江湖中谈魔色变,必欲尽歼之而后快?”
那儒生又道:“童贯那奸贼,抵御外敌是屡战屡败,不过对付明教的起义,倒是颇有办法,二十万大军,前后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将这场大风波扑灭了。方腊也被他使奸计俘获,害死在杭州城中。”
莫道长冷笑道:“这方教主一身邪教功夫,号称天下第一,却也不过尔耳,不然怎会引颈受斨?只怕是他魔教之人自吹法螺吧?”
儒生摇摇头道:“方教主武功盖世,这倒不是假的。不过他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自然躲不过那些奸邪小人的阴谋诡计了。”莫道长一脸不屑,只是不信。
儒生又道:“童贯剿灭了明教的起义,带着军队又去攻打燕京,二十万大军竟然被打的大败亏输,侥幸逃得性命回来,只得向金兵求援。那完颜阿骨打却带着数千人,在漠北横冲直闯,连战连捷,所向披靡,不仅攻破了辽国中京,连上京也打破了,一举灭掉了大辽。回过头来又帮着童贯打破了燕京。宋金虽名为结盟,可是胜仗都是他金人打的,可笑大宋还好意思让人家履行盟约,将幽云十六州划归自己。”
那少年摇头道:“无功而欲得利,金人肯定是不会然约了。”
儒生点点头,道:“那金贼说,这燕京城是我打下来的,大宋想要,就得花钱来赎,暗地里,却将这十六州的百姓都掳掠到了金国,大宋以百万贯银钱换来的却是几座空城。徽宗皇帝不仅不生气,还兴高采烈,自诩是开土扩疆的大胜利,给童贯这奸贼不断加官进爵,将他封为广阳郡王,⑿一个宦官竖阉,被封为王,这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白袍汉子道:“虽说大宋吃了败仗,可是在燕京羁绊住了辽国的数十万精兵,使得辽国首尾两顾,兵力分散,金贼才有机会得其所愿,我大宋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全无功劳。”
那儒生点头道:“言之有理,可是经此一役,也将我大宋兵弱将庸,腐败无能的底细都透漏给了金人,这才使得他们起了觊觎之心,敢于肆意对我大宋用兵,不然以金国之力,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所以我说,这场祸乱在宋金签订海上之盟时,便也埋下祸根。”
白袍汉子、莫道长等人闻言,连连点头。
那少年道:“欲求与人,不如自求。看来要想抵御外侮,还在于自己图新奋强,不然总是难免受辱。”儒生闻言,呵呵一笑,端起杯,对那少年道:“闲聊这半日,就这一句话听着顺耳,小兄弟,来,在下以茶代酒,为这句图新奋强敬你一杯。”说着,仰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