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心中一阵凄苦,暗忖道:“秋姑娘真是命苦,费尽心思想着为父母报仇,寻了这么一条蹊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自己仇人的逃生之路。”犹豫了半响,眼见大家都神色焦灼地望着自己,知道除此而外再无他路可走,当即道:“大家跟我来。”说着,出屋往后花园走去。
风婆婆将马友穴道解开,也不理他,随着钟仪往后便走,沐蓉等人紧紧跟上。马友适才虽不能动弹,但对发生的变故却清清楚楚听在耳中,抬头看看段念,只见她眉头紧锁,似在思索一件费解之事,也不敢做声,想着还是逃命要紧,忙跟在沐蓉身后踢腿绊脚地往后花园跑去。
到处火焰熏天,将原本漆黑的后花园也照得通明,一行人穿花渡水,很快来到鹰愁崖下,先前那根绳索也还在。钟仪道:“秋姑娘,你请先上吧。”
秋冷月低着头,默不作声,也不动身。风婆婆见姚燔搀扶着姚子衿过来,寻思道:“看起来这位姑娘和姚子衿有莫大仇恨,倘若她先行上去,将绳索斩断,我们大家岂不都要在这里为姚子衿殉葬?”当下道:“三少爷,还是你先上。我和高长老、李长老为你护法。”钟仪闻言,情知事情紧急,也容不得推让,当即抓住绳索攀援而上。
刚爬到山崖中间,听见第三道院门那边一声喊,接着传出轰隆一声巨响,想是院门已被人撞倒。风婆婆道:“李老三,你在这里看着,我和高和尚去阻拦他们一阵。”说着,大袖一挥,往前院纵身而去。
钟仪、沐蓉以及段念、李合戎等人陆续都已到了崖顶,往下一看,整座庄院已经全部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山崖下,二三十人正围着风婆婆和高和尚缠斗,喝骂叫喊之声隐隐可闻,只见高和尚将一根禅杖舞得如巨蟒一般,缠绕全身,那些蒙面人哪里近得了身前。风婆婆叫道:“和尚,你先走!”高和尚斜荡一杖,将一名蒙面人撞得直飞出去,笑道:“好。”提了禅杖往地上一点,腾身而起,已有一丈多高,只见他伸手抓住绳索,禅杖再点崖壁,又已升高数丈。
崖下那些蒙面人见他有如灵猿一般,瞬间便已身在山崖中间,纷纷弯弓搭箭,往他射来,高和尚使杖一一拨落。风婆婆骂道:“小兔崽子,老虎不发威,你们都当姑奶奶是病猫了,招打!”劈手夺过一杆长枪,枪尖连戳带点,立时戳翻了两三个弓箭手。一抬头见高和尚已上了崖顶,抓着枪尾一阵抡扫,又扫倒四五个,将长枪奋力往山崖上掼去,听得噗的一声,枪尖入石三分,牢牢钉在三丈多高的石壁上。她将脚尖一点,身在已稳稳落在了枪杆之上,枪杆一弹,将她身子又弹起两三丈高,探手抓住绳索,稍一借力,已距地面有八九丈远近,两手连番攀援,顷刻间,便已飘然上了崖顶。
钟仪道:“婆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风婆婆道:“城外鱼市码头又我们的朋友,大公子还在岳州等着我们,我们现在就动身,乘船去岳州。”说着,冷哼一声,对姚子衿道:“姚大帮主,现在请你大驾可还请得动吗?”姚子衿满面羞愧,缄口不应。
马友一抱拳,对风婆婆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马某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咱们就此别过。”心想姚子衿现在他们手中,他身上的断肠散剧毒既是秋冷月所下,她自然亦可解得,而先前受命,主要是为了收揽鄱阳帮一干帮众,现在一场大火,烧得七零八落,风流云散,目的已是无法达成,倒不如早日回济南复命。
段念看着秋冷月,冷冷道:“我是该叫你师妹好还是该叫你秋小姐?你若和我一起回大理,咱们这姐妹还有得做,如果…哼,是走是留,悉由尊便!”
钟仪看了看秋冷月,见她目光呆呆的,似乎在盯着脚下烟火腾腾的的鄱阳帮,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眼中空洞无物,魂魄似乎早已随着那一场大火被焚化成灰了,心中不由一阵怜悯,想着近前安慰一番,扭头看见李合戎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面上没来由的一红,心想:“如果段姑娘不出手相救,姚子衿最多也就只剩下两个月可活,她的大仇也算是报了,希望她不要就此心灰意冷,再生跳崖殉母念头才好。不过她跟着段姑娘,有她照看着,应无此虞。”
风婆婆瞅了瞅段念,道:“小丫头,回去给你娘带个话,顺便把这个交给她,嘿嘿,几十年了,有多大的怨恨也应该消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却是一支短笛,长不过尺,虽是竹质,月色辉映,温润如玉。她将短笛在手中摩挲了一番,方才递了过来。
段念冷冷接过,已不打话,转身就走。马友忙叫道:“段姑娘,请等等在下。”说着匆匆忙忙向众人团团一揖,快步跟上。秋冷月望着段念远去的背影,稍微犹豫了一下,也不和众人招呼一声,低着头默默随她去了,不一会儿,瘦弱的身影便消失在茂密的松林之中。
钟仪心中一阵失落,正在发愣,忽听得背后沐蓉道:“三哥哥,你说大理国离咱们鼎州有多远?”钟仪闻言一愣,道:“什么?”
沐蓉笑道:“如果不远,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我不是还有一位长辈在那里吗?是吧,奶奶!”说着,狡黠地一睒眼,咭咭笑了起来。钟仪知道她在取笑自己,脸上一热,道:“胡说八道。”别过头去不看她。
风婆婆似乎也沉浸在遐思之中,蓦地听到沐蓉问她,也是一愣,骂道:“死丫头,叽叽咕咕笑个什么劲儿?还不快点下山!”
第二日,钟仪一行人赶到黄州时,天已薄暮,小船在江中溯流而上,远远看见一道石壁兀立江岸,残阳一照,猩红如血。江崖之下,泊着十余只大船。
钟仪道:“那里就是赤壁吧。”李合戎笑道:“就是,你没见着,大少爷正在那只大船上等着咱们哩。”钟仪顺着他手指一看,果然看见其中一艘大船甲板上,隐约站着一个人影,正往这边翘首而望。
高和尚等人加速划桨,很快就到了大船跟前。钟昂、楚望堂、聂干城等人站在船舷旁边,招手示意。大船上扔下一条软梯,大家攀援而上,很快就上了大船。钟昂见姚子衿神情委顿,由姚燔扶着爬上大船犹自气喘吁吁,哪里有一位江湖帮主的气概,心中大是迷惑,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出言询问,只是一抱拳,道声辛苦,延引至舱中就座。
这只船规制宏大,可纳三四百人,仅是船舱便有百米见方,沿着舱壁一周,摆放了二三十张椅子,犹显得十分空荡。近窗处,一字排开四张太师椅,专为四位盟主而设,钱塘帮帮主聂干城、衡山派掌门霍庚、黑无常言锡爵三人依次坐下,中间一张空着,正是鄱阳帮帮主姚子衿的座椅。右首摆着六张圆椅,是黄山派掌门守朴真人、衢州金刀门方厚坤方老爷子、太湖帮帮主江一苇、扬子帮帮主楚望堂、白无常练采芷等人座位,最后一张椅中也空着,想是专为丐帮副帮主“瘦弥勒”宋远而留,却不见他人影;左首几张圆椅上,赵慕陶、风婆婆、高和尚、莫无为、李合戎等人坐了。钟昂武功虽高,威望又著,但是在天载社中职位却不如风婆婆等四大长老,故而只是在下首打横,摆了几只小方凳,和钟仪、陈寓信、杨华、黄佐等人坐了相陪。
钟昂将姚子衿亲自送入椅中坐定,抱拳团团一揖,道:“诸位前辈,按照我们在杭州约定,本月初一在此集结,等待康王殿下指令,北上抗金,今日是初八,于原计划已经延期七日,不知鄱阳帮姗姗来迟,是因何缘故?”
姚子衿苦笑道:“钟大侠,江湖中从此再无鄱阳帮了!我姚某能侥幸保命,还多谢天载社几位前辈援手,不过…不过,嘿,即便如此,我只怕也只能再苟活一个多月吧。”说罢,眼圈一红,便欲泫然泪下。众人闻言,悚然色变。
钟昂诧声道:“这是为何?”姚燔怒道:“这个就要问问你家钟三少爷了!”
钟仪看着大家目光一齐往自己射来,忙起身道:“其间缘故,晚辈也是不甚明了。”便将杭州聚会之后如何在野店和姚家父子相遇、姚子衿如何中毒、秋冷月怎样受伤等等经过细细讲了一遍,心中想到:“姚子衿如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却怨不得秋姑娘,我也无需将她凄惨身世大白于众,反正姚子衿已是时日无多,何必再揭他阴短?只是王宗石前辈在高阳山也曾万千嘱咐我,不可将他行藏泄露与人,虽后来他被孔彦舟所激,破誓出山,迟早会天下知闻,我却不可因此食言而肥,还是得为他掩饰才好。”故而将高阳山疗伤一节轻轻掩去,只道姚子衿和秋冷月原是宿敌,自己在采石矶怎样再次碰到她,又是怎样结伴到了江州,如何进了鄱阳帮,偏巧碰到敌人来袭等等,说了一遍。
众人闻言,均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