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的童年记忆,似乎过了那一年的那个节日之后就断了。再怎么绞尽脑汁去想,却仍旧是一片空白。
空白的那些岁月终究是过了,及至上了五年级以后,张祥内心的澄澈才逐渐被学习上、生活中的事情所扰。心里每每困惑的时候,张祥会试着回想以前,只是常常忍不住感慨,殊不知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张祥很想再次体验儿时无忧的情愫,想体验,哪怕是偶有所得的没有二心的欢愉,而在这个成长阶段,想去寻找那些、想拥有那种简单的心理,着实有些难得。前面说是“被扰”,的确是的,张祥至今也不知到底为何,上了五年级后,便开始关注学校里的生活、关注身边的人事、关注每张考卷的分数、关注每一次期末老师所写的评语(其实孩提时代也是会关注的,但很单纯)。张祥甚至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在意周围大人们对他的眼光、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开始注意自己的发型、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是否得体、开始好面子……而大多数时间,张祥便耗在校园里,很多时候,觉得是很无奈的。在接触新的朋友、新的老师的时候,心里亦不免有些更加怀念以前的那些熟悉的人来。
小川哥已经升入初中了,听说他们现在的科目和课程都很多,并且与小学的上课时间大抵是有出入的,所以很多时候便各自寻不着踪影。小飞因为成绩优异,已经转入了市里的中学,听说还跳级了,本来和张祥年龄相仿的,如今却已是六年级的学生。小黑、小勇和张祥还在一个班,平日里接触,也多是为了那愈加复杂的习题,或者,多了一丝对于学习和生活的抱怨,而少了曾有过的许多许多的乐趣。小杰同张祥等人一个年级,却在另外一个班上。那时候即便是一个年级,若不在一个班,私下里即便结好,平日里的接触竟不会、也不能太多!那时候,不同班级的学生是相互竞争的对象。相互竞争本是没有错的,可这竞争,竟阻断了彼此的来往!这样的竞争,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后来张祥在上初中后所呆过的所谓“尖子班”一样,除了学习上的竞争外,真正建立起友谊的,有多少?至少,那时候的张祥,不明白……
张祥忽然想起了一个朋友,一个像他初去小镇的时候一样的朋友。他好像姓胡,住在张祥所在的那一条河堤上,相隔不过百米。说起来,刚开始他也是一个比较腼腆、比较内向的人,说起话来总是温声细语的,不禁让那时候的张祥他们想到“假妹儿”这个词(这个词除了之前有过的解释外,还可以用来形容那些本是男儿却有女儿柔和、羞涩的一面的人)。
印象里,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脑袋圆圆的,头发黑黝黝的,且又粗又顺,看上去很是漂亮。皮肤也很好,白白的,有点像医院里那些面无血色的病人(镇上的许多孩子对皮肤白的人的印象并不好,总觉得那是一种很不健康的颜色)。如果没有记错,他的嘴唇的左边还有一颗痔。据说这里有痔的人是很聪明的,甚至可以说前途无量!的确,他的成绩是众多朋友中最好的,估计小飞和他有一比,但仍旧有些逊色于他。认识姓胡的朋友的人大抵都应该还记得,他没事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习题,好像是做的《奥林匹克精选》。张祥从来没有接触过那种书,所以对于里面的内容是一概不知的。说来好笑,姓胡的朋友刚来的时候和张祥大抵差不多,但熟悉之后,居然和小杰差不多一个德行!小川哥所住的那屋后面有几间养猪房,没事的时候小杰就跑去拿小棍子打那些猪,可怜那些猪只能一个劲儿地嚎叫,又或者总是聚集在最远的角落,让小杰打不着或不好打!张祥和小黑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兴致,谁知那姓胡的朋友竟有!并且一面打还一面“罗罗罗”地模拟着大人唤猪的声音!另外,他们还会朝那些猪撒尿,爬上用水泥砌的横栏,站在那里“哒哒哒,哒哒哒”……在没有小川哥说这样做会使猪得病之前,也不知道他们做过多少次这样的缺德事。
姓胡的朋友是个人才,谁说不是呢(听说姓胡的朋友是在十六岁上的大学)?其实那时候觉得这没有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只听说因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的,没听说,那时候也不会有人会去嫉妒。不料在张祥后来的生活里有,还很多,这怎的不让张祥更加怀念起那时候来?可怜姓胡的朋友自离开小镇后,便把大家都忘却了(他来的时候十岁,走的时候才十二岁)。
张祥是在W市碰见的他。张祥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姓胡的朋友。他长高了,额头也比那时候高了许多,而且脸上还有些毛茸茸的(他是络腮胡)。张祥过去对他打招呼,说:“嗨,你还记得我吗?”谁知他先是警惕性地打量了张祥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不记得了。张祥知道在这样的场合里,面对一个不熟悉或者已经全然陌生了的人,他这样的小心和镇定是理所当然的。张祥连忙说:“我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啊!你以前去小镇的时候,我们认识的!”在我说过这话之后,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可是他仍旧说忘记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就这样在时间的渐行渐远中被遗忘了。张祥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的母亲来叫他,他礼貌性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后就离开了。离开了,张祥本想说我真怀念那时候在小镇上的生活啊!但却不知道为何,说不出来……
镇子上的春天来得比较早,在张祥所在的这所学校里,上了五年级之后,每年的春天,老师便会带着学生们出外游玩,简称春游。对于春游,张祥的兴趣并不浓厚,班上还有个别同学和张祥一样,对此也并不热衷。老师在讲台上询问大家愿不愿意组织春游的时候,张祥与另外少数几位同学都没有应声,自然,也没有举手。老师数点了一下,依旧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并告诉大家作为一个集体,最起码的就是团结,其次,便是尽可能的融进来,与大家荣辱与共。老师又问大家想去哪里春游,这下教室里便炸开了锅,老师说完这话之后笑了笑,便走出了教室。决定去的同学互相询问探讨着,或带些什么东西,或觉得哪个地方好玩一点,时不时,声音会突然严峻起来;时不时,又被一阵嬉笑声所淹没。有时候也会有个别同学大喊着“安静,安静。”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这时不知是谁用拳头狠狠的擂了课桌一下,那课桌本来就是中空的,自然产生很大的声响。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和好些同学一样,张祥也转过头看了看那个擂课桌的同学,见他的眼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锐气,那锐气很有气势的扫过教室上空,原本看向他的那些同学便都转过了头。那位同学便是先前和张祥一样不热衷于春游的同学中的其中一个。一会儿老师进来了,发现教室里已经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似有些不敢相信,觉得怪怪的自不必说。后来决定去春游的地方是在学校教学楼靠里,沿着公路向西走约两个小时的村落,说是那里山水皆宜,而且还可以去看看那边的乡村小学,以让大家更加珍惜现在难得的学习条件。
春游那天的天气很好,张祥起床后,便见一缕两缕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张祥出外,迎面便是一阵和煦的风。风轻轻的,并且因张祥外婆家就位于河边的缘故,所以就连那风里也都带着水的纯净。春来时,张祥已发现门外的那些树上渐渐抽出了嫩芽,这会儿大抵都已出来了。那绿绿的相互拥挤着的嫩芽,有些像用绿色的外衣裹着的子弹,尖尖的胡乱排序,看上去很是别致。而当暖暖的阳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便更加惬意了。
到了学校之后,远远的就看见操场上三五成群的同学。张祥发现大多数同学都背着书包,其次便是提着袋子,不过也有个别比较霸道的同学,将自己的食物放在别人的背包里,自己便休闲得很,还可以随时和其朋友打闹。有那么几个女生,这会儿竟穿着裙子,淡淡的绿色的百裥裙,浪漫的粉红的背带裙,使得这春天愈发显得生气起来。调皮的男生会时不时逗逗她们,说是风起了哦!惹得那几个女生要么怒目而视,要么咬紧嘴唇搓着小手。仔细想想,也有戴帽子的,但不多,好笑的是有人居然戴绿帽子。事实上那时候对于所谓绿帽子,大家的概念大致是模糊的,不过是有人说戴绿帽子是很不好的,于是那个别戴绿帽子的同学便羞红着脸将帽子揭了去。
出发后,老师走在排成两列队伍的旁边,一边走,一边领着大家唱革命的歌曲。男同学这时就扯开嗓门唱了起来,有些发育得早的,声音听上去便怪怪的,同学们一阵哄笑之后,便接着唱:“…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唱完一首,又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而当唱《老班长》或者《为了谁》时,同学们要么齐刷刷的望着张祥所在班的班长傻笑……
沿着公路向西走,大概半个小时后,张祥便能看见外公曾经住过的那间老屋,但队伍没有停下,张祥也随着他们继续走着,兴致似乎也并没有减少。同学们唱得累了,便歇了嗓子,正巧再往前的一段公路两边都没有屋舍,歌唱给谁听呢?!这时大家显得有些颓废起来,一边赶路,一边从背包里或袋子中取出带来的水。有些同学还拿出了吃的东西,相互之间也还是会互相交换着品尝,只是似乎都懒懒的。虽是春天,镇子上的春天却有些热,早上或许还有同学穿着外套,这会儿是早已经脱下了。大家沿着那无处遮荫的公路前行,这一段公路的两边没有较大的树,就连这会儿公路外边的小河里也少有吹上来的风,同学们走着,也有抱怨的,只是更多的同学已经懒得去抱怨。
目的地是在河边的一处空地,那里的河床很宽,除了一流河水沿着山脚下那一排废旧的房屋流淌,额外的便全是沙地,不过沙地上不全是沙,还有芦苇相插其间,随风摆动。老师说解散之后,便与另外的老师一起去其他地方了。于是同学便也三三两两的各自集聚在一处,逮出食物就吃了起来。印象里,班上的同学也有家庭比较贫困的,先前没有举手的人当中便有他们。
其中就有这样一位同学便孤身一人,破旧的书包里只装着那种一块钱就能买很多根的“杆杆儿”(那好像是用米做成的,我因为不知道书名,就且以镇子那里的称呼来写吧)。当时张祥是和小勇、小杰他们聚在一起边吃边聊(说来好笑,尽管平日里不同班级的人很少来往,但春游的时候一般都是几个班一起,平日里少于来往的朋友也正好利用这种游玩聚在一起玩,并且相互之间各自介绍各自班上的玩得好的朋友),见那位同学一个人,便把他也叫了进来。
大家将零食都扯了出来,让他和张祥这边的朋友一起分享,起初他是很不好意思的,但在大家的热情邀请下,他还是接受了。那也是张祥第一次吃“杆杆儿”,说真的,还有点甜。只不过吃多了会感觉很是口渴,并且那东西是很不耐饿的。一会儿,大家大概吃得差不多了,小杰便提议说去河里捉鱼吧!小杰说的鱼是那种粘附在石板底下的那种,张祥迄今仍旧是不知道它的书名是什么。小勇说去扯艳山红吧!说的时候回过头去指了指山上。
要到山的那边,还需要走上公路,再向前走上约摸三分钟。到了那里,大家会看见一座吊桥,那吊桥是用木板做的,用的很坚实的木料。吊桥那边有一排废旧的房屋,张祥这才知道,这里便是老师前面所说的村小(乡村小学)。走过吊桥后,张祥站在学校外废弃的木板车旁正准备细看时,小勇拉着张祥就往旁边的山上爬去。
山上郁郁葱葱,虽不高耸,却很宽厚。林木由少及多、由疏及密,直至顶端,便是窝拢在一起。张祥见小勇沿着陡峭的坡走,不禁有些纳闷,未及询问,小勇就喘着气回过头来告诉张祥道:“这艳山红和一般的花不一样,虽然草丛里也能发现,但要悬崖峭壁上的才更加艳丽。”小杰闷不做声,似乎是在为先前不听他的,而白白来受这样的罪而不快。一会儿,小勇停下脚步,一面俯身,一面细细端详起他眼下的那丛花来。
那花位于一处稍斜的崖上,崖不高,小勇即便是掉下去,也还有一层层的树叶树枝担待着。张祥见那花的茎和枝都呈铁青色,叶子碧绿,*青紫,但那花却开放得极其鲜红,料到这艳山红的名字,便由此而来了。小勇拽住地上的植物藤茎,屈下双腿,一只脚慢慢的往下伸,待能踩稳,便伸下另一只脚,一会儿,张祥见他先将艳山红扔了上来,然后双手一撑,脚用力的蹬几下,便上来了。小杰对艳山红似乎没有多少好感,觉得也不过如此,张祥倒是觉得这花十分的顽强,并且从小勇那里拿来又细细观看了一番。记得后来张祥将那艳山红送给了班上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女生,还因此引得大家一阵哄笑,而那女生,也红了脸颊。
回到山下,远远地看见老师正带着同学们玩着游戏,张祥对这些游戏不怎么感兴趣,于是脚步便缓了下来。小杰和小勇欢快地跑了回去,一是参加集体活动(每次春游,都会有这样的集体活动);二是分享他包里剩下的最后一包“开心果”。张祥说你们不管我啦?他们仍旧是跑着,回头大声回道:“你不是说你去看看那些房屋吗?我们先闪啦!”
这一排屋着实已经有些老化,外面的土墙已经有了一道道裂痕,张祥见那屋顶除了为数不多的瓦片,便是用稻草、用比较厚的胶纸覆盖,只是不想,这里竟是那些与他们一样有着求知欲、一样有着梦想的同学上学的地方!张祥侧身摸了摸校门口那已经腐朽不堪的铁门,摊开手一看,上面已有几道铁锈的痕迹。望向操场,哪里有什么操场,满是杂草不说,还坑坑洼洼的。房屋的一角还残留着一架篮球架,上面的框子是用铁丝围的。张祥当时就想,这样的框架,他们又该拿什么去投射呢?最便宜的篮球,在镇子上也是十块钱,如果买得起篮球,那么这里也不至于如此颓败才是。篮球架的不远处还有几个乒乓球台,不过那中间不是用水泥砌的,而只是摆放着几块石头。后来听说,他们的球拍也都是自己用木块做的,打乒乓球时还特别小心翼翼!
张祥准备走上吊桥回去的时候,看见几个同学正蹲在桥旁的那墩大石下抽烟,心里不由的一惊。他们见了张祥,眼里虽然略过不屑,但看张祥的行为,似乎觉得和他们有共同语言,便问道:“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张祥本懒得理睬他们,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毕竟是一个班的同学,便说:“也不看什么,就觉得这里特别贫困了点。”
他笑了笑,一边吸了口烟,“听你的语气也不像是嘲讽,我最恨那些看不起这里的人的人。”
张祥说:“你看不惯也没用,有些人的确是看不起的。”
“你还别说,班上还没有几个敢当着我的面说看不起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抬起了看上去有些挑衅的眼神。
张祥接过话:“感觉你是不是有些极端了?不可能用武力去强迫他们的。”
“这有什么,江山还不是打出来的?!”张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年龄段里就会说这样的话。
张祥后来才知道,这位同学名叫赵寒,也是单亲,并且从小和那些社会上的大孩子接触,在老师眼里本也就是个问题学生。张祥在听说他是单亲家庭后,不免有些怪怪的感觉,后来与他的感情愈加深厚,觉得他也不是众人眼中的十足的坏人,不过某些方面他的确是有些极端,并且做的好些事也的确不应该是学生所为。此是后话,且不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