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周边有不少乡、社,分布得并不均匀。有些就位于镇的边上,而有些离主镇却不知要走多远。印象里,那些人家多是烧着柴火,几乎每一家的屋子背面都放着一捆几捆的木柴。小张祥那时候对这
些木柴很感兴趣,因为大抵砍柴的人是不管什么木柴都用来烧的,所以那些木柴里面或多或少都会有“黄狗皮”。好几次,大家在扯“黄狗皮”的时候会不惜将那些木柴弄散,更厉害的是大家干脆将捆
木柴的那条藤蔓给弄断,然后尽可能迅速的又有些紧张地捡拾。那些乡、社至今仍旧烧柴火的应该也不少,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孩子像张祥他们以前那样。
那时候,每到了快吃饭的时间,柴火的烟尘便从各个屋子的烟囱里冒出来。那些烟尘袅袅上升着,逐渐遮断了视线,遮蔽了那一隅天色,也送走了夕阳。河边的芦苇,在西斜的红日下,竟也妆成了一
瞬的红颜了。有时候在那菩萨崖下的潭里洗澡,水温温的,偶尔张祥会与几个朋友扯下河边的芦苇的穗,然后将其编成帽子圈在头上。站在跳水的那处,一个燕插,那帽子便在入水的那一瞬被水给揭了
去。镇子周边的乡、社自成一体,生长在那里的孩子与镇上的孩子之间便似乎有着说不出的隔阂,这隔阂的产生由来已久,只是始终不知何故。只是各自生长在那一处的孩子之间又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团
结,但这种团结与其之间的利益的联系又似乎十分密切。张祥曾与那些和他一起成长的孩子去那些地方玩耍的时候,时常会遭来那些孩子的另类的眼光,似乎那里是属于他们的,并不属于张祥他们。但
张祥他们也亲眼见过他们为了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而闹着别扭。
镇子这儿的天气,即便是快入秋了,依旧有那么些日子是艳阳高照。温度很高,“秋老虎”便是这样来的。某一天,小川哥带着张祥和小杰去菩萨崖那边洗澡,但走的路线并非前面说过的那条巷子。
镇政府那边出了大门有一条仅次于正街的街道,不过那边多是居民楼,很少、几乎没有商铺,后来那里开了一家网吧,小镇的第一家网吧。但起初的那家网吧并没有连网,只能玩局域网游戏,打CS。再
后来的网吧都能够连网了,还不只一家,这里不提。街道中央有一个十字路口,一面通向正街,一面便是前面说的镇子周边的某一个乡、社。小川哥带着张祥等人走过那里时,一边还叮嘱他们一会儿别
太大声,小杰就问:“我们不就路过那里嘛,为什么要这样呢?”小川哥见张祥和小杰完全不理解的样子,便说:“你们不知道,那边的人好像不喜欢我们镇上的,声音太大怕被‘赶’。”说真的,小
川哥这样一说,小张祥和小杰更加不懂了。小川哥继续说:“你们啊!反正听我的就是了。他们那边的人根本不会和镇上的人交流,好像镇上的人在他们眼里清高似的,还有,你们不知道吧,那里的人
,好些都曾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孩子和大人一个德性。”这时张祥问小川哥:“可是我的同学中好像就有那些地方的人啊!有些还挺不错的。”小川哥道:“这是自然的,毕竟是在学校嘛!也不敢太猖
狂是吧!”小川哥这样说的时候,小张祥感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很纳闷。张祥看看小杰,见他正拿着一根棍子随手敲打路旁的植物,直至走上了小路,才想起什么似的扔掉了棍子,张祥走在他的身
后,这时他竟转过头看了看张祥,很茫然的表情。
渐渐地走到了那边的居民区域,居民住房依旧是位于路的两边,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几声犬吠。另外,通向居民区域的那条岔路旁边还有一条路,是通往一个水库的,以前小川哥说是带张祥他们去水库
洗澡,但一直没有去成,深为遗憾(其实大家去过水库,激动地踏着石阶往上走,还时不时地走在那粗大的铁水管上。但当大家上去之后,水库的门竟锁着了,小川哥之前说过那里是不会上锁的,没想
到竟上了锁,所以大家终究没有去成)。这会儿,那些孩子多不在家里,偶尔在路上碰见几个,那种眼神确实是冷冷的,小川哥头也没转,走在前面,很有大哥的气势。张祥和小杰心里有些虚,虽然并
没有犯什么错。
那几个孩子的另类的眼光,张祥等人并没有去正视,好像一旦正视,便对立了,便能引起争执似的。走过那条路,便上了河堤,即那条一边通向巷子,一边通向菩萨崖那条路。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
张祥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偏执,除了那边对他们那方的,他们那方何尝又没有这样的情绪?但镇上的孩子乃至镇上的大人和周边那些乡、社里的孩子乃至大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着隔阂,这样的观点的确不
只是小川哥等几个人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就是如果我们的心里事先对某个人或者某种现象有所认为,并且坚持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偏执便产生了”。
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他们所受到的教育以及脑子里受到的影响多是来于大人和比他们大的孩子。尽管如此,小孩子的眼光以及心里对于人、对事的感觉仍是不容忽视的,张祥一直深信小孩子的眼
光很独特,往往能看到大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张祥现在认为那种隔阂根本就是一种偏执,事实上张祥在后来的生活里和那些长大了孩子相交甚好,当然,也有不太好的。
时间荏苒,岁月如梭。秋的痕迹已经愈加明显了。张祥仍旧时常站在外婆家门口看门前的那些树(曾提到这里好些树被冲走了不少,还有被冲倒的,但后来又栽种了不少),那些树上的树叶每到那个
时节,便纷纷飘飘洒洒着落下来。张祥喜欢看那些叶子在空中纷飞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像一个人在垂死时的挣扎,然而并不绝望,倒是给活着的人以新生了的希望。时常张祥的思绪,会被那有些阴寒的
秋风带走,愈吹愈远,直到被若即若离的惆怅所侵扰,而又在倏忽之间顿逝。
镇子那里的秋并不是十分的明显,或者是本来明显着,张祥却触摸不到。张祥对秋的认识,最多的就是落叶,尤其是那一阵阵风,使得人也哆嗦,物也哆嗦。其次,张祥对秋的认识便是山上小黑家种
的那一片柑橘林。一到了秋,那里便金黄金黄的,像极了向日葵的颜色。而树上的果子,便也在那个季节变得圆满丰润了起来。张祥与小黑、小杰三人,会常常爬上柑橘树,或立或躺在枝桠上,伸手摘
了柑橘,三下五除二的剥开皮来填进肚囊里。小黑还因此挨过大人的责骂,不过我和小杰却常常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和心里都一个想法:“小黑呀小黑,活该!”一边还嘻嘻的看着小黑笑。其实小黑挺
好的。张祥和小杰心里明白着,但不知该怎么说,甚至从未将这类话说出来过。
入冬之后,大地整个的归于了平静。镇子所处的地方这边不像北方,未逢冬日,便已是白雪皑皑。也不像南方,即使是到了冬天,依旧是有些葱郁。镇子这边的冬天,冷的确是冷的,但没有雪,整个
冬季,却也逢不到几个有暖阳的好日子。镇子周围是山,山的颜色和冬日的色调大致是相通的,皆呈现出一片灰白。山上的树木如今多是光秃秃的,外婆家对面的那座山还好,顶上依旧有些绿意。而面
向东北的那处,因为曾经被火烧过,真真是牛山濯濯了。最冷的那么几天,山的顶上还是会白茫茫的一片,那便是雪,可惜雪始终安于那处,倒是每八年,镇子上还是会下雪,这是张祥后来所知的,四
岁那年曾下过一次,那时候外婆家与邻居家的空地中间并没有用土砌成的围墙,可如今,那围墙是已有了许多年了吧!
张祥和小伙伴们,每到冬天便很少再在一起玩耍,偶尔倒是会一起窝在小杰家看电视,主要的还是看动画片。室外的游乐,在冬天里实在是算得上一种奢侈。
张祥早上醒来,仍旧会呆呆的在窗户前站一会儿,有时候,依旧会朝着窗子哈口气,却什么也不再写,或者已经没有想过再写什么。窗外的河堤上常常会有人走过,有时候是用跑的,不过晨跑的人并
不多,况且晨跑的人一般都比较早,张祥只在半醒半睡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的离去,而当他醒来,大概天已经有些亮堂了。只在很少的情况下,张祥穿上毛衣,并披上厚厚的羽绒服后,才走出门沿
着河堤并向右走去。
张祥去的时候,好些人已经用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洗脸帕(很少有用手帕的)擦额上的汗水准备回去了。少有的几个人还在那里伸展着腰肢,或者沿着河堤或向左或向右的继续慢跑着。
其实那些年里每年过年的时候,张祥的爸妈都会一起回来一次,爸爸是一个人,妈妈也是。仿佛是暗自约定了。张祥和小杰、小黑他们,一到了过年,便时常不在家里,外面的世界,终于是属于孩子
们的了,有时候孩子们犯了错,大人也是不予过多的指责的,更别说打了(听说那样会不吉利,不知怎么回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张祥对于父母当初的离婚已经有了更多的认识,只是那个年纪,不知
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平静地面对。所以张祥在面对他们的时候,眼光依旧是淡淡的,心里没有坦然,也没有了曾经的想拥上去的渴望。张祥的世界充满了属于他自己的快乐,他不想被任何人夺
走。
回想过年,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特别是和那些小伙伴们一起。
镇子上,大年三十要贴门神,说是驱邪避鬼,保佑一家人平安过年,一年顺利。这些当然是美好的祝福了,因为顺与不顺,不是祈祷就有用的,但若人们虔诚,上天大概也是会感觉到的吧!张祥的外
婆的外屋的门面上便贴着所谓的门神,但那门梁上还摆放着一面镜子,除了镜子外,似乎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不过小张祥并不认识。门神都是长得很丑的,给众人的感觉是,比一般的鬼还要丑!那时
候小杰就觉得这门神不会反引来鬼怪吧!用他的话说是:“这门神长得这么凶恶,小鬼们一看到,肯定立马跪倒说老大好!”言外之意,便是说小鬼们以为它是它们的老大了。小黑么,倒不是这样认为
的,他觉得越是丑的、凶恶的门神,才能更让那些小鬼们畏惧。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或看来的,还说:“这就像世上的那些坏人一样,作为好人,必须比那些坏人更加凶恶,对他们才更有威慑力量。
”张祥和小杰听后不但不以为然,还反问他知不知道说的那些字怎么写。小黑便嘿嘿的笑了,张祥和小杰也笑了,料知小黑是不会写的,其实张祥和小杰也是听得云里雾里。
过了三十,就要拜年了。迄今为止,张祥还不知道镇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关于新年的童谣,只是有句话倒是至今的孩子仍在沿用的,即“恭喜发财,钱包拿来。”仅这句,除此之外,记忆里
再也找不到。
张祥的压岁钱不少,大抵是他外婆给他存起来了,张祥只能拿出三五十自行去买烟花、买“擦炮”玩。烟花是众所周知的,而擦炮,相信与重庆临近的几个省市的人也是相当清楚的。擦炮是孩子间秉
承上一代的孩子所流传下来的,火柴盒的两侧都可以擦,经过那种摩擦,擦炮上的红磷便燃了,然后在一定的时间内就会爆炸。不过威力不大,仅供小孩子们娱乐。除烟花和擦炮外,还有“甩炮”。所
谓的甩炮,不言而喻,便是一甩到地上就会爆炸的那种,威力也不大,却比擦炮要方便不少、有趣不少,但同样的一盒,相较于擦炮而言,总会少那么许多。
除夕之夜,张祥常常会为着这样一个动人的夜而感动不已。直至如今,张祥依旧不知为何每每那时,他的心里便总是那么的激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小张祥与小黑、小杰,还有小川哥,还有他的那
些亲戚的子女们,拿着之前买好的烟花跑到凉桥上。这一会儿,桥的四面已经有好些地方燃放起了烟花,整个镇子便充斥着烟花、爆竹的轰鸣,那些烟花在这愈加浓重的夜里仿佛升天的精灵,一遍遍的
响彻整个镇子上空,也一遍遍地照亮着那时的那些孩子的眸子和灵性(这里用“灵性”这个词,是因为我觉得那种快乐只属于孩子)。特别是当时针指到了十二点的时候,在众人还在打打火机的那一瞬
,千万朵色彩缤纷的焰火便同时又似有先后的升入天空,而又在瞬间华丽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夜空装点得美丽、婀娜,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这边高来那边低,时起时伏
,尤其是当某处点放那种大礼花的烟花时,众人的脑袋随着那烟花的升高而抬起,“轰”的一声,便绽放出巨大的花朵来,一声接着一声,小张祥这边便也随着那节奏而呼喊着。
对那时的张祥等人而言,在这众多的烟花之中,若能看见一朵紫色的,便是很幸运很幸运的了。“瞧”,这时小杰、小川哥他们一齐高喊。张祥望向他们对着喊的那处,天,那是朵淡紫色的烟花。张
祥看到的时候,它的紫色的光芒正逐渐散去,接着又是其他颜色的烟花冲了上来,只是张祥的身体,仿佛随了那一瞬,随了那一瞬紫色烟花的绽放,变得轻盈、变得豁达了起来。张祥一边将手做成喇叭
状大声呼喊,一边自然的转过身望着他周围的那些伙伴,恰巧他们这时也转过身望着他,大家彼此欢笑着望着,那表情,无不是呈现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