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涉江湖险,侠士殁荒郊
一
三月的太阳起得有些迟,挂在天上的时候已经快吃午饭了。乡间小路上,送饭的村妇,提着篮子,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和煦的春风吹过,地里金黄的油菜花笑微微地摇着头,飘来了阵阵浓浓的清香。
李思远一家今天没人下地干活。
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李思远蹲在屋角闷头抽着旱烟,王家惠拉着儿子的手低声地啜泣,秋霞流着泪收拾着东西。饭桌上的碗筷凌乱地摆着。
罗冰洋拉上了茅屋的门,挂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他站在屋前,转身看看周围熟悉的山和树,还有那挂在斑竹上的铜钱。在密密匝匝的竹叶间,飘荡着一枚枚铜钱,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浮现出泥丸穿过钱眼的情景。多少个日夜,泥鳅就是用它们来练功。那时,二人说说笑笑,是那么的轻松自在。可是,今后,这样的情景很难再出现了。罗冰洋收回目光,再看一眼茅屋门上那把生锈的锁,转过身朝着村里走去。
这时的罗冰洋,脸上多了一分惆怅。
罗冰洋到泥鳅家时,泥鳅的娘正拭着泪把一个包袱往泥鳅的背上系。
“罗大哥,泥鳅就交给你了。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爹娘的眼睛。这往后的日子得拜托罗大哥好好照看了。”泥鳅娘边用手拭着泪,边抬头对罗冰洋说道。
“大婶,你放心,有我在身边,泥鳅一定冻不着,饿不着,更不会给别人欺负着!”,说这话的时候,罗冰洋一脸的坚毅。
“罗大哥,这孩子要是有淘气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这孩子从小就不安分,不是爬树,就是下河。但我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调皮,也还是变不了善良的本性的。罗大哥,往后就拜托你了!”,泥鳅娘眼里的泪已经干了,流露出的是一般农妇少有的知书识理。
“他娘,你就别说了,罗大哥知道怎么做!”,李思远站起身对妻子说道。
“爹,弟弟还小啊!”,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秋霞突然说道。
“姐,我不小啦,山外面的世界很大,我要随罗大哥好好看看去,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个最好的铜镜,免得你每天梳头都去溪水边照。”泥鳅笑嘻嘻地对姐姐说道,眼眶里的泪光还一闪一闪的。即将离别的伤感想要掩饰,还真有些不容易。
“泥鳅,好好听罗大哥的话,出了这事,梨园村已经容不下罗大哥了,也容不下你了。这江湖饭不好吃啊!罗大哥,一切就拜托你啦!”,李思远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叔,大婶,秋霞,你们放心,我一定把泥鳅待好,十年后,给你们带回一个比我有出息的泥鳅!”,罗冰洋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十年,十年后将是怎样的人生?江湖十年,有多少事要发生啊!那时的罗冰洋还有今天的豪情吗?泥鳅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年吗?不了,一切都将改变!江湖路漫漫,人生多险滩哦!
梨花溪的水清澈碧蓝。岸边的野花兰白相间,一对对彩蝶在其间飞舞戏嬉。滑翔的蜻蜓时而低飞点水,时而停在岸边的荆棘上歇息。荆棘上,嫩嫩的刺芒迎着阳光,显得斗志昂扬。蔚蓝的天空中,飘荡着朵朵棉花般的云。洁白的棉花在和风中变幻着形状,时而像毯,时而像枕,时而像纱,时而像鳞。清澈的溪水载着云朵欢笑着流向远方。
罗冰洋和泥鳅背着远行的包袱,走在岸边的小路上。泥鳅的眼里噙着泪,一步一回头,边回头边向村口站着的人挥手。村口,站着的三人也是不停地挥手。他们就那么挥着手,直到远行的人随着溪水拐进密林,才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去。
村口的人走了,树梢的泥鳅却不愿下来。他站在树梢遥望着远方的梨园村。生我养我的梨园村,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的样子吧,花猫呢,燕子呢,你们跑哪儿去了?等我吧,等我回来,那时的你们,还能认得我吗,一定,一定不要有所改变,我美丽的梨园村哦!等我回来啊!
“泥鳅,发什么呆呢?来追我,我们比比脚力!”,罗冰洋站在另一棵树梢头向泥鳅招手。
“好呢,罗大哥,我来啦!”,泥鳅双脚在树梢一点,朝罗冰洋歇身的树梢奔去。罗冰洋身子一躬,没身于白白的花海下。
他二人,你追我赶,时而踏着雪白的花海,时而穿行于斑驳的枝叶间。
师徒二人追逐了半个时辰,罗冰洋始终比泥鳅快一棵梨树的距离。半个时辰下来,罗冰洋像没事人一样,泥鳅却有些吃不消了,汗流浃背,粗喘声声。
“罗大哥,不,罗师父,歇歇吧,我认输了,咳、咳、咳……”,泥鳅飘落地面,扶着大树,直喘粗气。
“呵呵,好小子,不赖啊,既然跑了半个时辰,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啦,像你这么大,我只会斗蛐蛐哦!哈哈!”,罗冰洋笑呵呵地看着喘气的泥鳅。
“罗师啊,你,咳、咳,你就别取笑人家啦,咳……”
“哈哈,好小子,歇歇吧,来,喝点水!”,罗冰洋纵身下树,丢去一个水袋,泥鳅伸手接住,仰头就喝。
歇息了一会,泥鳅喘息稍定,转身说道,“罗大哥,我们走吧,”。
不多时,二人已走出梨树林,沿着溪水进入了一片荒野之中。
二
晌午时分,二人来到了青龙湖。
举目望去,青龙湖浩瀚深邃。宽阔的湖面,在落日余辉中,云蒸雾绕。湖堤旁的浅水中,三五成群的雪鹅在梳妆打扮,四六成堆的灰鸭在踩水嬉戏。堤坝上的树木影影绰绰,周围的田野蒙蒙胧胧。
湖堤对面耸立着苍茫墨绿的高山,像天际泻落的屏幛,挡住了浩瀚的湖水。这便是翠屏山。
山脚的斜坡上,一座座房屋错落有致。那些房屋,一律都是木石结构,显得比梨园村还要殷实富裕。
一条青石铺就的路,顺着湖堤伸向其间。
泥鳅和罗冰洋踏着青石走了上去。
青石路穿过民居,把泥鳅和罗冰洋带到了一个山隘口。
山隘入口被一扇厚厚的栅门挡住。栅门的门楣上有一匾,赫然写着“青龙寨”。
山隘两旁一座座木屋倚山而建。倚山而建的木屋随着狭长的山隘向里延伸,在纵深处汇合。放眼看去,那汇合后的木屋,在山隘纵深处,宛如楔子,塞住了隘口,只留一片光亮从陡立的两山间泻落。
罗冰洋拍响了栅门。栅门后的木屋里走出两人。一人拿着梭枪,一人提着弓箭。
“朋友,我们想借道过路,麻烦通报一下。”
“你们是哪儿的?叫啥?出去干啥?”。拿弓箭的汉子问道。
“在下罗冰洋,出去贩些布匹回来做买卖。”说这话的时候,罗冰洋有些不自然,他身上的弓箭可不像是做买卖的。
“做买卖的?等下!”,汉子转身朝着近处的木屋走去,对着屋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了原处。“做买卖的,我已经给你传话了,你耐心的等会。”
“嗯,谢谢兄台了!”,罗冰洋抱拳答道。
不一会,近旁的木屋里走出个汉子,来到栅门旁,与拿弓箭的汉子耳语了几句。
“我们老大说了,青龙寨管进不管出,做买卖的,请!”,汉子推开了栅门。
“多谢,”罗冰洋和泥鳅走进了栅门。
罗冰洋和泥鳅向着山隘的纵深处走去。
山隘两旁的木屋内一个个手拿刀剑的汉子不时地探头观望,谁都不说一句话。
脚下的路越走越窄,开始时可以两人并着走,渐渐地只能一人走,再后来一个人走也要侧着身子。侧着的身子还不时地挂着旁边木屋的檐。
这时的木屋其实只是个木框而已,那屋的部分其实是山底的一部分,好似沿着隘口开凿的山洞,只不过洞口用栅栏封住了。
罗冰洋和泥鳅侧着身子慢慢地滑向山隘纵深处。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木屋内的桐油灯慢慢地亮了起来。
纵深处一扇窄窄的厚厚的栅板塞在两山之间。那栅板下窄上宽,足足有三丈来高。
没等罗冰洋喊话,栅板底部就向左边的山底滑开条缝。罗冰洋拉着泥鳅侧身慢慢地滑向缝隙。栅板的厚度不下五尺。缝隙内漆黑一片。这里的山底好似也被栅板堵住一样,洞里不透过一丝光亮。
罗冰洋凝目片刻,漆黑的缝隙慢慢变得清晰。辩清方位之后,罗冰洋手上一用劲,扯着泥鳅侧身快速滑过缝隙。
二人堪堪滑过,一声巨响响彻山隘,身后的栅板已然合上。罗冰洋惊呼一声,稍慢片刻便将葬身在那栅板之中。
电光火石间,山隘内突然喊声震天,刀剑齐飞。山隘两旁木栅栏内的汉子挥舞着刀剑,向山隘里的罗冰洋和泥鳅一阵乱刺乱砍。
惊魂未定的罗冰洋,刻不容缓地左手一按身侧的栅栏,右手拽着泥鳅提气上踨,一招“飞鸿在天”,沿着隘旁的山体,向上飞去。
山隘上方宽了许多,这正是罗冰洋所需要的。越宽越能施展轻功的长处,飞起来才能一步步靠近山隘出口。要不然,在原地起落,不被砍死,也要累死。
山隘上方的天际漆黑一片,下边却是灯火通明。可是,那里喊声震天。
“杀了飞箭惊鸿,为老大雪耻!”
“杀了小崽子,给瘦猴报仇!”
漆黑中高飞的罗冰洋突然把泥鳅向上一抛,自己却向着山隘坠落。看看将要落地,罗冰洋伸手往山体上一搭,又向上窜起。这时的泥鳅去势已尽,向下快速坠落。上窜中的罗冰洋迎着泥鳅斜斜地挥出一掌,下坠中的泥鳅借着罗冰洋送来的掌劲顺着下方的光照向着山隘出口斜斜地飞去。
挥掌后的罗冰洋又向下坠去。再次坠落的罗冰洋,在脚尖搭上刀剑的一瞬间伸手一按贴面的山体,迅速向上踨起,飞踨中连环射出两箭。第一支箭沿着山体飞向山隘出口,划出了一片光亮。第二支箭带着一段腰带紧跟着第一支箭飞向山隘出口,罗冰洋拽着腰带也跟着飞向山隘出口。
罗冰洋借着飞箭的飞劲快速地赶上正往下坠的泥鳅,拦腰将他抱住,贴着山体向着山隘出口飞去。
第一支箭划出的光亮嘎然而止,第二支箭也跟着插入山体。罗冰洋拽着腰带抱着泥鳅,飘荡在夜空中。
他们随着飞箭飞到了山隘的拐弯处。
夜空中的罗冰洋低头往下看去,下方光亮一片,那光照的范围比前边宽了许多,拐弯处的山隘变宽了。不过,刀剑依然耀眼,喊声依然震天。兴许是宽了的缘故,还有一支支箭往上飞射,然后再向下坠落。
罗冰洋把泥鳅往前一拽,然后轻轻一推,泥鳅就用手搭着山体顺着它的走势,飘过了山隘的拐弯处。变宽的山隘,给了罗冰洋施展的空间。这时的罗冰洋不再那么匆忙,显得悠闲了起来。只见他借着下方的光亮,来回踢踏拍按着山隘两边陡立的山体,弓着身在山隘上方漆黑的夜空斜跨穿行。那姿势还当真如天马行空。
这时的泥鳅已不用罗冰洋来提拉抛跃了,他也如罗冰洋那般来回搭按着山体,往返斜飞于陡立的两山之间。
两山的距离越来越宽,罗冰洋和泥鳅踢按在山体上的劲越来越大,他们的身形也越来越直,飘飞的姿态也越来越美。
片刻功夫,二人已来到山隘出口。
下方的山隘出口,光亮一片,如同白昼。喊声震天,人头攒动。
夜空中飘飞的罗冰洋和泥鳅,突然对击一掌,快速地向着两边的山体飞去,然后再快速地弹回。这一来回间,整个山隘口,突然漆黑一片,哭喊声,惊呼声,叫骂声,混作一团,在陡立的两山间回荡。
这一来回间,罗冰洋射出了无数的箭,泥鳅打出了无数的泥丸。
罗冰洋和泥鳅顺着山体飘落地面,趁着漆黑,朝着空旷处奔去。
旷野中,罗冰洋和泥鳅回头看看矗立在黑夜中的高山,长长地舒了口气。高山下的隘口,还有依稀的光亮在闪烁。
青龙寨的木屋内,胡焕熊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儒生模样的人站在堂屋中,仰头叹息,“这番没把他杀了,以后要再杀他就难了啊,”。
“不过,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得死!”儒生模样的人又狠声说道。
三
罗冰洋和泥鳅,在旷野中露过一宿,第二日早早的起来,便向着附近的集镇走去。
经过半日的跋涉,正午时分,二人来到了栖霞镇。
栖霞镇坐落在群山之间的一片洼地里,它的东、北面都是巍峨高耸的大山,西、南面是一个个高矮不一的山丘。山丘的外围是一望无际的归江平原。
栖霞镇是山民们进行山货交易的集市。在这里,山民们用山货换回的是一些布匹、盐巴之类山里稀缺的物品。而商贩们从这里把山货运到外面的县城,再转手卖个好价钱,赚得更多的银子。
从未出过远门的泥鳅,望着栖霞镇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激动不已,拉着罗冰洋东跑西转,高兴得手舞足蹈,把个手中的包袱来回地向空中抛丢。
街上的小贩们看着兴高采烈的泥鳅,还以为他捡着金元宝了,一个个都睁着羡慕的眼看着他,同时也不忘用手摸摸自己的腰包,看看荷包里的银子还在不在。
几个半大的孩子被泥鳅感染了,也跟在泥鳅的屁股后边瞎跑瞎跳,还一个劲的喊着,“噢,噢,噢,”。
罗冰洋笑眯眯地看着泥鳅。
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暖暖地照着栖霞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跑累的泥鳅,跳累的泥鳅,随手提着包袱,气喘息息地来到罗冰洋身旁。
“罗大哥,这里好热闹啊!”。
“这里只是个小镇呢,看把你高兴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等到了县城,照你这样子,不乐得晕过去才怪!”罗冰洋伸手往泥鳅的鼻子上一刮,笑呵呵地说道。
“真的吗?罗大哥,那我们赶快去县城啊!”。泥鳅把罗冰洋一拉,就要往镇外走。
“好小子,你猴急啥啊?填饱肚子再说!”。
“哦,罗大哥,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
罗冰洋拉着泥鳅走进了一家临街的酒馆。
这酒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作“挽霞栖客”。
酒店旁边的马厩里拴着七八头驮满山货的骡马。
罗冰洋和泥鳅临窗坐了下来。中间的八仙桌边坐了七个商贩。
罗冰洋要了几样下饭的菜,和泥鳅低头吃了起来。嘴里含着饭菜的泥鳅,不时地抬头到处瞅瞅,一碰上罗冰洋制止的目光,又赶紧把头低下。
中间的商贩们好似都已吃过了,在哪儿喝茶闲聊,又好似在等什么人,一个个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焦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一身短打装扮的汉子走了进来。汉子的背上斜背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剑。
见着汉子,商贩们脸上那些许的焦急烟消云散,都起身对着汉子说道,“邱大侠,你总算来了,你要再不来,我们今天又走不了了,又要等明天了。”
“邱某有事来迟,还望各位海涵,事不宜迟,各位请!”邱姓汉子行过礼,把手往门外一摊。
“邱大侠说的是,快走吧,再迟,天黑前就到不了县城了。”商贩们纷纷起身,向着酒店外走去。
驮着山货的骡马在商贩们的牵引下朝着镇外的街道上走去。
泥鳅和罗冰洋也走出了酒店,顺着出镇的路走去。
吃饱饭的泥鳅,跟着一言不发的罗冰洋,收起了先前的好奇劲,恢复了往日练功时的闲静。
二人走出了栖霞镇,紧随着前方的骡马队,朝着县城走去。
罗冰洋和泥鳅与商贩们始终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从栖霞镇出来到县城的一路上山丘众多。山丘上生长的松树,灌木,青翠茂盛。
商贩们每过一个山丘都要东张西望,那里好似随时都会钻出拦路的劫匪。
前方的骡队拐进了三个品字形摆列的山丘。罗冰洋加快了脚步,泥鳅紧紧地跟着。
还没等罗冰洋和泥鳅拐进去,品字形的山丘里忽然传出了刀剑打斗声。
罗冰洋施展开绝顶轻功,“孤雁投林”,箭一般蹿入前方的山丘。
三个彪形大汉围着邱姓汉子。一人使剑,一人用钩,一人拿枪。三人进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邱姓汉子,左挑右挡,提襟见拙,尽处下风。
邱姓汉子的剑刚挡开左边汉子刺来的枪,右边使钩的汉子就把钩往邱姓汉子的脚下扫去,邱姓汉子回剑挑钩。那钩本就是剑的克星,这一挑不打紧,想脱开可就难了。剑被钩绞住,邱姓汉子和使钩的汉子较上了劲,露出左面,后面两处空当。使剑的汉子挺剑从后刺去,握枪的汉子提枪向左扎去。眼看邱姓汉子命将不保,陡然间,使钩的汉子手上一松,弯钩落地,手背上刺着一箭。这一来,邱姓汉子身形向右一挪,挥剑荡开刺来的枪和剑,把露出的空门死死地封住。三人又斗到了一起。邱姓汉子腾挪跃踨间,显得轻松了许多。
突遭埋伏的商贩们丢下骡马没命地朝着山丘外跑,十来个握着刀剑的汉子正把骡马往山丘上的密林里赶。
这当口,泥鳅也奔进了山丘。没等罗冰洋开口,便拉弓朝着山丘上射去。
只片刻功夫,山丘上的汉子便一个个倒地哭喊。不是脚跛了,便是手脱臼了。
泥鳅飞奔过去,把骡马赶下了山丘。
商贩们牵回了自己的骡马,对着泥鳅只说谢谢。
罗冰洋负手站在山丘下。山丘下,邱姓汉子和那使枪、使剑的汉子正斗得难分难解。那使钩的汉子抬着手腕远远地站在一边。
罗冰洋向泥鳅一努嘴,两颗泥丸飞射出去,与邱姓汉子斗得正欢的两个汉子突然跳出圈子,提着家伙看着罗冰洋和泥鳅,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使剑的汉子一声呼哨,所有的劫匪集到了一起,然后转身没入山丘上的密林。
邱姓汉子向罗冰洋抱抱拳,“多谢兄台相救,敢问兄台大名,以后有机会定当全力相报!”
罗冰洋抱拳回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侠义道所为,兄台不必多礼!”
罗冰洋转身朝着山丘的出口走去,泥鳅跟在罗冰洋的身后也朝着山丘的出口走去。
商贩们赶着骡马队紧紧地跟着罗冰洋和泥鳅。邱姓汉子骑着马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出了品字形的山丘,朝着县城方向走去。
罗冰洋和泥鳅远远地走在前边,这里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归江平原了。
四傍晚时分,二人来到苔州县城。
苔州城里,车来人往。
临街的摊铺,小贩们正忙着把货往箩筐里收拾。有赶马车的小贩,也忙着往车上装货。这些忙活的小贩,多半是从附近村镇来县城做买卖的。一天的买卖下来,该是回家算计盈亏的时候了。家里的妻儿正在饭桌旁边盼着他们带回好东西吧!
收摊的小贩们三三俩俩的走上了归家的路,城里店铺的伙计却在大声的吆喝着。
泥鳅和罗冰洋沿着街道往里走去,越往里去,苔州城就越热闹。
这时的泥鳅,见过了栖霞镇的繁华,已经不再那么激动了。但好奇还是少不了的。机灵的眸子四处打量着苔州城。
掌灯时分,苔州城里灯火通明。街道两旁的客栈店铺挂起了红红的大灯笼。入夜的苔州城热闹非凡。灯红酒绿间,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纨绔子弟,左摇右晃,醉眼朦胧间,出入于烟花之地。
泥鳅好奇地观赏着入夜的苔州城。
罗冰洋带着泥鳅走进了宾朋客栈。
伙计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罗冰洋要了间普通客房,和泥鳅住了进去。
安顿好后,二人回到大厅,点菜吃饭。
山里来的人,身上的银子是有限的,吃的住的都是往便宜的挑。
阅人无数的伙计,对着略显拮据的罗冰洋和泥鳅,多了几分客气,少了几分热情。
用过晚膳之后,罗冰洋和泥鳅回房歇息。
泥鳅还想外出转转,罗冰洋用眼神制止了他。
二人盘膝坐在床上。
罗冰洋和泥鳅练起了“栖霞神功”。
“栖霞神功”是飞云门的开山祖师独孤鸿所创。历经三任掌门的创新完善,在现任掌门雁鸿飞的手里发扬光大。它是飞云门弟子的必修功法,能达到什么境界,全靠个人的资质悟性。
“栖霞神功”共为九重。一是菩提清心,二是闻鸡弄影,三是旭日东升,四是蝶舞花间,五是莺栖枝头,六是嫚步凌波,七是和风炫舞,八是追云逐日,九是栖霞雁归。每重又分为九式,共九九八十一式。第一式是“鸿雁凝身”,最后一式是“栖霞雁归”,中间各式分别为“飞鸿展翅”、“飞鸿掠影”、“飞鸿逐日”、“飞鸿揽月”、“夜莺探海”、“鹞鹰翻身”、“雁落平沙”、“鸿雁凌空”……。
“栖霞神功”是轻身功夫的极致。轻身功夫讲究的是借物飞升,所借之物越轻,修炼达到的境界就越高。能从缥缈的云霞借劲飞身,当世之人,廖若星辰。就是现任掌门雁鸿飞也难说就能达到那样的境界,只不过飞身起来比别人飘逸些罢了。
现在的罗冰洋应该是第六重境界,而从小在深山中长大的泥鳅,资质悟性极佳,年纪虽小,修炼时日虽短,却也到了第五重境界。以泥鳅的资质,如果在雁鸿飞手下,只要假以时日,达到第九重不敢说,但是第八重追云逐日却是轻而易举的。
正潜心修炼的罗冰洋和泥鳅被一声“救命”惊醒。
罗冰洋飞跃而起,一招“推窗探月”,循声望去,只见街上两个黑衣人骑着快马飞奔而过,一个姑娘横卧在左首的马背上,不停地蹬着脚。
罗冰洋使招“鹞鹰翻身”,上身翻旋着穿出窗子,紧接着脚尖在窗棂上一点,整个人就像鹞鹰一样在低空中翻旋飘飞,向着飞驰的马匹追去。
泥鳅也跟着穿出了窗外。
黑衣人驱策着骏马风驰电掣般出了苔州城,向着荒郊的密林奔去。罗冰洋紧紧地追了过去。这时的罗冰洋,用的是“流星赶月”,两只脚不停地点踏着下方可以借力的一切物体。
苔州城的荒郊月华如洗。
罗冰洋追进林中的一片空地,只见黑衣人把姑娘往地上一丢,策马飞进了树林。那姑娘在地上滚了几滚后,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罗冰洋稳住身形,走近了那姑娘,伸出右手,“小姑娘,别怕,贼人跑了,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地上的姑娘抓着罗冰洋递来的右手挣扎着站了起来,紧接着又一个踉跄,罗冰洋往前一扶,姑娘撞入罗冰洋怀中,旋即右手一探,一把匕首插入罗冰洋的左肋之下。罗冰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挥出一掌,姑娘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陡然间,空地四周的树林里走出黑压压的一堆人,拿着家伙慢慢地围近罗冰洋。
为首的汉子便是罗冰洋和泥鳅白天在来苔州城的途中碰到的劫匪首领。罗冰洋看着这些人,好多人似曾见过。脑海中闪电般地回忆起十年前那些伤在他箭下的黑道中人,还有那些一天到晚找他报仇的黑道中人的朋友和亲人。
几乎就在同时,泥鳅飞进了密林,屏住呼吸,隐身于东首的树上。
罗冰洋顿感右半身渐渐麻木,急忙戳指往伤口处急点,把周围的穴道封住。麻木感稍有减轻,但全身的气力已不听使唤。那是一把淬过毒的匕首。
罗冰洋慢慢地运起“栖霞神功”,可是穴道自封后,气力已难达全身,想要飞蹤,还真有些难了。他试着把气力慢慢地向双臂集聚,但是丹田之气很难通过任督二脉到达双臂。
罗冰洋只有靠着双臂自身的力量慢慢地举起了弓箭。
正向罗冰洋靠近的人群停了下来,有人开始往后靠移。
罗冰洋原地一旋身,两支箭跟着连环射出。
可是,箭被近身的人挡落地面。用不上内劲射出的箭,很难有杀伤力。
这时,人群中一阵骚乱。外围的人东到西歪,惊呼,喝骂声四起。
外围东首的树丫上,一个少年拿着弹弓站在那里。少年的脸上满是焦急痛苦之色。
惊呼过后,人群恢复了平静。东到西歪的人稳住了身形。
突地,一声忽哨响彻夜空,黑压压的人群挥舞着刀剑冲向罗冰洋。手拿弓箭的人,纷纷开弓,射向树上的少年。
少年飞跃穿插于外围的树木间,一颗颗泥丸射向冲向罗冰洋的人群。
射向少年的箭呼啸着没入了林间。
冲向罗冰洋的人群,倒了一片,又倒一片。可是,片刻之后,倒了的人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靠近罗冰洋,手中挥舞着刀剑。
泥丸伤人可以,要杀人还真难。
袋囊里的泥丸已不多了。
飞来跃去的泥鳅,急得冷汗淋漓。
“罗大哥,你怎么了啊?走啊,罗大哥!”
“泥鳅,你走吧,罗大哥走不了了。”罗冰洋无奈地摇摇头。十年了,自己隐身江湖十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十年后,自己一现身就会有人盯着。十年的时间人们心中的仇恨一点没有减少。十年前往崖下一跳,本意就是给这些人一个交待。可是,今朝又面临这样的境况。真不该,真不该把泥鳅带出来。可是,不把他带出来,不仅他要遭罪,整个梨园村也要跟着遭罪。泥鳅啊,罗大哥真的对不住你了。以后就靠你自己去闯了,别怪罗大哥啊,罗大哥也是没法了啊!罗冰洋丢落了手中的弓箭,苦笑着望着围上来的人群。
“罗大哥,我,我、、、我真没用啊!罗大哥,走啊,你怎么不走啊?”,泥鳅哭了。
围攻的人群停了下来,树上飞跃的泥鳅也停了下来,站在树上一个劲的哭。
“你们这些强盗,罗大哥怎么惹你们了,非要跟他过不去。”
“我罗大哥心怀仁慈,教我功夫都是用泥丸做武器,若不然,你们休想靠近他半步!”
“你们这些没江湖仁义的贼人!还不快滚开,伤了罗大哥,总有一天我会找你们算帐的!”。
泥鳅边哭边骂。
“都愣着干嘛?上啊,大家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一个儒生模样的人说道。
人群一阵轰乱,又有许多人靠向了罗冰洋。人群中冲出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呼叫着,举着刀剑奔向罗冰洋。
哭喊的泥鳅,飞跃着机械地射着泥丸。
泥丸狂乱地飞着,没了准头。
腰际的袋囊已经瘪了,泥丸已经用尽了。
泥鳅眼睁睁地看着人群靠近罗冰洋,一个劲地哭。
“罗大哥,你走啊,怎么不动啊,走啊,走啊!”
一个少年的刀砍在了罗冰洋的背上,罗冰洋回头无奈地看看少年,微微地摇了摇头,这少年好似当年伤在自己箭下的采花*贼“赛潘安”。少年张着嘴,奇怪地看着罗冰洋。
另一个少年的剑刺进了罗冰洋的胸膛,罗冰洋微笑着看着瞪着双眼的少年,这少年好似当年的独脚盗“金剑崔林”。少年丢下剑,向后退去。
“罗大哥,罗大哥,••••••罗大哥,”,树上的泥鳅,伸着双手哭喊着,杨柳弹弓落在了树下。
“泥鳅,罗大哥,••••••罗大哥,对•••对不•••住你•••,以后,•••你•••要•••靠自•••己了。”罗冰洋断断续续地说道。
“罗大哥,罗大哥••••••罗大哥,”泥鳅狂喊着。
“各位•••江•••湖•••朋友,•••还请••••••看•••我薄面,别•••别跟••••••小孩•••计较,放•••他走•••吧,罗•••某谢•••谢•••了!”,罗冰洋无力地举起了双拳,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罗大哥!!!!!!!!”,泥鳅飞身下树,不顾一切地奔向罗冰洋,双手接住了罗冰洋下坠的身体。
“罗大哥,你别丢下我啊,醒醒啊!”,泥鳅使劲地摇着罗冰洋,罗冰洋的头无力地摆着。
皎洁的月亮慢慢地向西沉去,清冷的月光漠然地照着荒郊的密林。
人群开始向后退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个儒生模样的人站在人群中幽幽地说道。
后退的人群又犹豫着慢慢地向泥鳅围拢。
悲痛中的泥鳅浑然不知。
有人举起了弓箭,对准了泥鳅。
杀一个少年,用弓箭比较仁慈些吧。
弓慢慢地拉满。
陡然间,一个妇人飞出人群,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提起泥鳅飞身骑上林边的骏马,飞奔而去。
一支支箭朝着妇人射去,被飞驰的骏马甩在了背后。
“是白煞星花剑娥救走了他!”,人群中有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