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诸葛叙听道那少年自报家门,姓杨名再兴,赫然便是那天波府杨家的后人,惊得腾然站起。你道诸葛叙为何惊讶至此?大宋初年,太祖黄袍加身,此后南征北战,所向无匹。当是时也,杨家为北汉重臣。太祖灭汉,收其全境,唯有一城,为杨业镇守,太祖久攻不下。只得遣了北汉降帝亲信之人,劝降于他。杨业大哭一场,出城纳降,由是大宋一统南方。太祖以其忠勇,力排众议,命为左领军卫大将军,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便驻代州,拱卫雁门,以防大辽。在此期间,辽国数次犯境,皆被杨业击退。太平兴国五年,辽为雪满城之耻,命西京大同府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率兵十万,寇犯雁门关。杨业以区区数千兵马,以计胜之,杀得辽国大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粮秣军器,更是被夺的一干二净。仅此一战,辽国大伤元气,杨业名震边陲。此后十余年,但凡辽人侵我中原,遥望见城墙之上,插个杨字大旗,立时惶惶退兵,逢人就说,杨无敌在此,逃命要紧。冯杨即走,辽人毫不以此为耻。太祖皇帝,因其功大,赐第天波府,以彰其荣。杨家此后,便是为大宋呕心沥血。杨门三代,皆殁于王事,忠义传家,民间百姓提及,都是赞不绝口。可惜终是功高震主,遭那朝廷猜忌。杨家心灰意冷之下,离了天波府,从此隐居民间,不复出仕。天波府没落,忠义之士,无不惋惜慨叹。故而杨再兴便是说:“天波府休提,杨家却是不假。”但凡中国儿女,提及杨家,无不敬仰万分。诸葛叙慨然而起,便也不奇怪了。
张大张二神情激动,颤声道:“你便是忠良之后,果然是杨门之风,宁死不屈。”杨再兴谦虚道:“不敢当。”张大忽然厉声喝道:“你便是那杨门之后,为何不用杨家枪法?”杨再兴道:“我杨家有训,杨家枪法,向来便是征战沙场,为国杀敌,岂能用于那无端争执?”诸葛叙听了,不由失笑,心想你那杨家枪法,为的是杀敌报国,我这霸王枪法,倒成了无用的东西。他是豁达之人,自是不与杨再兴计较,当下却有了好奇之心,天下难道还有胜过霸王枪法的枪法?张大叫道:“便是生死一线,也不得用?”杨再兴傲然道:“不对外敌,纵然身死,杨家枪法,绝不妄杀一人。”张大连道三声好,喝道:“我便偏生要看看杨家枪法,看你是用也不用。”五指运功,好似霎时便长了半尺,身形如魅,手指插向杨再兴眼睛。
杨再兴不料张大,说打便打,真是一点准备也无,待得反应过来,那手指尖离了眼睛,已不过一尺。只得横起枪身,架他手掌。只听当的一下,指枪交碰,居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也不知那张大的手是怎生练得。杨再兴但觉一股大力,手臂酸麻,铁枪便是差点捏拿不住,蹬蹬退了五个大步,方才立定。当下不敢托大,暗自运功,手臂立时舒服许多。单手执枪,枪尖下指,正是霸王枪法的起手式。诸葛叙路边观望,不过五六丈远,瞧得清清楚楚。张大一出招,诸葛叙便识出,张大所用的,乃是北方赵家的大力鹰抓功。这门功夫,专练指上劲道,练得成时,一双肉手,开碑断石,凭着指力,便是在石头上刻字,也是当然。武林之中,单论指力,便只有少林的大力金刚指,可与之媲美。听闻河北陷落,赵家极力抗金,被灭满门,江湖之中,一时慨叹,却不知为何这兄弟二人却于此出现,还为张俊所用。看杨再兴的霸王枪法,倒是使得有模有样。心想,我且看你怎用这无用的枪法,胜过赵家的鹰抓功。
张大全力一击,居然不过迫退杨再兴五步,赞道:“小小年纪,功力忒的不弱。”杨再兴道:“前辈过奖。前辈内力深厚,小子望尘莫及,只好奋力周旋一二。小心了,枪来了。”既然动起手来,大哥便也变成了前辈。大喝一声,挽个枪花,一招“毒龙出洞”,猛刺张大咽喉。张大道:“来的好。”身子一侧,避过枪尖,伸手去抓枪头。杨门自六郎延昭之后,世代用枪。但凡杨家之人,莫不在这枪法之上,大用苦功。杨家枪法,又岂能被人拿住?杨再兴一招落空,枪头下压,倒转枪身,便是一招“横扫千军”,砸张大腰腹。
两人来来回回,斗了五六十招,一个内力深厚,经验老道;一个牛犊之勇,枪法精妙,一时之间,倒是旗鼓相当。那厢却急坏了张俊的儿子,他自听得杨再兴便是杨门之后,心中早已是忐忑不安。杨家世代勇将,朝廷虽是有亏杨家,如今多事之秋,不定那天杨家便要东山再起。到了那时,怕是自己的风流日子,再不好过。莫若今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大叫道:“张二,你做甚么?还不去杀了那小子?”见张二身形不动,怒气冲冲,走上前去,举起巴掌,要扇张二。手腕突然一痛,却是被张二拿了。张二略一使劲,痛的张俊儿子杀猪般惨叫。刚要再骂,看到张二冰冷眼神,似要杀了他一般,心头寒颤,骂人言语再也说不出口,只道:“你若••••••若是杀了那••••••那小子,我便跟爹爹说,你俩不欠••••••哎呦•••不欠我张家。要走要留,悉听尊便•••尊便。”张二一声冷哼,有些意动。松开张俊之子,冷冷道:“我兄弟二人,自去杀他。你若食言,就是张俊,也保不得你。”张俊之子被张二一瞪,只觉脖颈冷气嗖嗖,仿佛张二那五指,随时便要捏死自己一般,手腕之痛,都已忘了,忙道:“一定一定,我定•••定说与爹爹知晓。”
张二又哼一声,缓步向前,便要出手。诸葛叙捏了两个石子儿在手,心想若是这张二一掺和,杨再兴那小子,怕是撑不过十个回合。盯着张二,心道:“你若动手,管你是不是忠良之后,少不得要废你点修为。”那张大却叫道:“二弟,你恁的糊涂。我赵家之人,从来便是光明磊落,这等的以多欺少,岂是君子所为?”张二手一抖,脚步顿止,面上忽阴忽晴,似是自由之身、赵家名声之间,摇摆不定。
张大说话之时,手脚慢了半拍,胸前空门大露,杨再兴大喜,觑的时机,一枪刺他膻中。张大失神之下,被那杨再兴一枪刺中,入肉三分,便要将他戳个透明窟窿时,却是再也刺他不动。杨再兴大惊,急忙看时,却见枪头已被张大稳稳拿住,奋起生平之力往里夺回,那枪却如铸入铁山中一般,那里夺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张大双掌挟持。张大大叫道:“二弟宁耐,我赵家终是英雄之后,如今不得已杀害忠良,列祖在上,岂无愧乎?张教,今日事了,我赵家与你张家,再无瓜葛。你若食言,我赵全便是化为厉鬼,也不放过尔等父子。”
张教便是张俊之子。诸葛叙心道:“张叫?好气派的名字,不知有多能叫,倒要见识一番。”张教看那赵全面目狰狞,浑不似平日里那般,颤声道:“张•••不,赵大侠放心,我张家与你,再无瓜葛。”却见张二普通扑通跪下,泣声道:“大哥•••”言语哽咽,再说不出话来。张二,既是赵全,大喝一声:“弃枪罢。”左手顶住枪尖,挥起右掌,奋力劈在枪杆之上。杨再兴只觉虎口大痛,鲜血直流,手臂顿时无力。却是咬紧牙关,钢牙似也崩出血来,死死抓住铁枪。杨家铁枪,岂能在自己手中,被人打掉?赵全生平功力,一掌砸下,不料想铁枪虽不起眼,却是锋利无比,前胸顿时划了一道口子,若不是见机的快,此时便已是开膛破肚了。饶是如此,还是受伤非轻。
赵全松开左手,杨再兴拖了长枪,蹬蹬退了七八个大步,长枪拄地,方才站定,喘息不已。虎口的鲜血,顺着枪身,直流到地上,霎时便积了一摊。杨再兴道:“大力鹰抓功,原来是河北赵家。”赵全劲装一脱,绑在胸口,权当止血,说道:“赵家又如何?还不是沦落至此。”杨再兴道:“赵家不屈金贼*威,力战灭门,此事江湖朋友,相互传诵,都是敬仰的很。”赵全道:“你不怨我杀你?”杨再兴愤然道:“前辈但有难处,放手来便是。再兴不才,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便死。孰生孰死,言之尚早。若是再兴技不如人,丢了杨家脸面,便是死于前辈之手,也强似那些宵小之辈。”忽觉胸口一闷,“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却是一震之下,受了内伤。
赵全咳了两下,手抚胸口,赞道:“天波杨家,果然名不虚传。不管你杨家认不认天波府,大宋百姓心中,天波府只有杨家,才担待的起。今日你是必死,有何未了之愿,可告知我二弟,我赵家虽不及你杨家,却也不是言而无信之辈。”张二跪在一边,泣道:“杨家义士,若有所嘱,赵义纵然万死,比不相负。”杨再兴听了赵全言语,却如雷轰一般,喃喃道:“天波府只有杨家,才担待的起。只有杨家•••,可是如此?”说道:“罢了,罢了,我杨再兴已为杨家之后,复有何求?来来来,你我再战三百回合。”赵全点点头,忽的厉声道:“杨再兴,今日赵全杀你,却是迫不得已。但杀忠良,累及祖上蒙羞。你死之后,赵全自当随你而去,以谢天下。杨再兴,你却还是不使出那杨家枪法?但教我赵全,死了忠良枪下,赵全死亦甘心!”
杨再兴仰天长笑,说道:“好好好,前辈也是条好汉子,可惜再兴难以为国尽忠,今日便教天下人,皆识得我杨家枪法。”枪身挥舞,使个旗鼓,枪身之上,却有那未干的血迹,点点飘洒。赵全亦道:“好好,今日便领教一番,这威震敌国的绝学。”
二人凝起心神,便要动手。忽听一声大叫:“二位英雄,手下留情。”但见一处酒楼之上,飞身跃下一人。细看时,却是个少年,与那杨再兴年岁,约莫相当。那少年生的浓眉大眼,相貌朴素,一脸忠厚。只见他拱手团团施礼,说道:“在下已在酒楼多时,瞧见几位生死相搏,诚为可惜。河北赵家,天波杨家,那个不是名动大宋?如此无端殒命,岂非敌国之福,大宋之祸?”几人尚未答话,一旁张教呼道:“岳飞,我张家之事,你莫要插手。”
那少年姓岳,单名一个飞字,表字鹏举,相州汤阴县人。诸葛叙听得那少年叫岳飞,心中便是了然,必是师兄义子无疑。辰儿却是心头一震,莫名的一阵苦楚,却又不知为何,眼前朦朦胧胧又出现一白衣胜雪得女子,看来看去,却是看不清模样。诸葛叙察觉有异,看了辰儿一眼,此时却不好多说,转头盯住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