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氏兄弟虽然保得性命,奈何手臂残断,纵然是洒脱之人,亦是郁郁不乐。周侗一番开解,却是解不得兄弟心结。周侗见状,亦是无可奈何。三个人你一碗,我一碗,不消半个时辰,将那两大坛酒喝的干干净净。那两大坛酒只怕有个六七十斤,珍藏数年之久,酒劲儿颇大,赵氏兄弟的豪饮,亦是抵敌不住,当下沉沉睡去。周侗此时已是醉意朦胧,晃了晃脑袋,正欲离去,忽听赵全嘟囔一句:“前辈,可要曲将军••••••诸葛先生••••••小心••••••”周侗一愣,不知这话何意,待要问时,却听那兄弟二人鼾声顿起,不由一笑,踏步出了厢房。
其时已过五更时分,夏日苦短,天色已然微明。周侗站在院中,活动一番筋骨,叹道:“今日又睡不得了。”只是人老力乏,又饮了不少好酒,难免十分困顿,头昏的很。当下周侗又叹口气,扎下马步,将那虚祖元拳慢慢打了一趟。这虚祖元拳乃是墨门中的入门拳法,有一百单八式,反反复复,变化无方,可算是内家拳法中得一门绝学。虽说是入门拳法,练到高深处,却也是威力无匹。像辰儿当年照图索骥,无人指点,硬生生将这内家拳法,当成外家拳法习练,虽说甚不妥当,然不过数年,便已是身强体壮。下山伊始,这入门拳法,便胜过薛荣。这拳法之精要,可见一斑。一趟拳打下来,周侗收势而立,额头已然微微见汗,身上酒气淡了许多,亦是微微清醒了些。
周侗长吁口气,左右无事,便回了客厅。见真定大师打坐未起,王文龙依然昏迷不醒,叹了口气,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不多时,便听悉悉索索脚步声响,却是辰儿到了。
辰儿睡过几个时辰,精神稍复,此刻见王文龙遍身银针,面色惨红,气若游丝,好不骇人,不由又是心中难受,眼圈通红。周侗不忍见之,见诸葛叙便跟在身后,忽的想起那赵氏兄弟的伤来,使个眼色,招呼了诸葛叙,出了大厅。周侗方才问道:“师弟,那赵氏兄弟的胳膊,能否完好?”当下又将昨夜赵氏兄弟忧虑说了一番。诸葛叙皱眉说道:“能否完好,小弟却无把握,若是恢复得六七成的力道,小弟还是有些肯定的。只是断臂再续,非同一般重伤,筋肉纹理,经脉血管,皆需再生。”周侗说道:“这个为兄晓得,只是那兄弟两个,着实有些灰心丧气,还需师弟去开解一番才好。”诸葛叙道:“这个小弟理会得。须知那断臂单单要有些血脉相连之感,总要个把月才好。如今才三五日,哪能这般好得迅捷?那兄弟却是有些*之过急了。”周侗展颜说道:“有了师弟这话,为兄却是放心。”笑道:“那兄弟如今宿醉不醒,待他醒了,还需劳烦师弟了。”
却听屋中辰儿大叫一声:“师傅!”周侗、诸葛叙面面相觑:“莫不是出了甚么岔子?”当下快步进屋,但见王文龙已然苏醒,只是面上血色阴郁,双目无神,气息微弱,躺在真定大师怀中。真定大师右掌托住王文龙后心,内力一吐,真气源源不绝。良久良久,那王文龙忽的一声呻吟,总算清醒过来。看到辰儿便在眼前,眼中神采忽现,面带喜色,说道:“辰儿,你过来!”辰儿向前两步,跪在王文龙身前。却听王文龙叹口气,幽幽说道:“我王文龙一介俗子,此生何幸,能得你这般良徒?老和尚,恭喜啊。”这话却是对真定大师说的。真定大师嘿嘿一笑,说道:“岂不是同喜?”王文龙咳嗽数声,面色一时潮红,叹口气,说道:“可惜我命数已绝,不能教他甚么本事。我家传的金针过穴之术,亦是草草而就,不过想必辰儿聪明绝顶,悟性奇高,又有老和尚、周老爷子从旁指点,日后当能通而精之,嘿嘿,咱也不需担心了。”真定大师笑道:“要去便去,区区身后小事儿,何须你再担心?日后我那老师侄将金针渡厄术传于辰儿,他精通两门绝世针法,说不得融会贯通,日后成就,只怕是区区金针之术,亦是不放在眼里了。”王文龙张嘴要笑,却是笑不出来,咧嘴说道:“那感情好!倘能果真如此,我现在便可放心去了。”
辰儿泣道:“师傅,徒儿不愿师傅离去••••••”王文龙嘴角一翘,面上满是笑意,说道:“人固有一死,却争朝夕。师傅我自七年前重伤,这些年来,日日押痛,实在是欲死久矣。只是一身本事,却是不能失传,故此隐忍至今。如今尽数传授于你,纵是死了,却也安心。”辰儿此时,已是泪流满满,伏地泣道:“师傅,徒儿愚钝,只怕辜负了师傅••••••”王文龙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师已然尽力,只看你造化如何了。你也不消太成就过费心,无论成就高低,为师的都不会怨你。”辰儿只是大哭,喊道:“师傅••••••”王文龙咧嘴一笑,说道:“罢了罢了,老和尚,你便撒了手罢。吊着这口气,不过徒增痛苦罢了。”真定大师此时却也笑不出来,说道:“小子,你可都交代完了?”王文龙神色一黯,叹道:“完了完了,不完又能如何?此时不死,更待何时!”真定大师忽的问道:“小子,当年打你一掌的是谁?”王文龙本闭目待死,听到真定大师所问,忽的睁开眼睛,刚要说将出来,却见辰儿伏在身旁,顿时禁口不言了。真定大师知他意思,说道:“诸葛师侄,且带辰儿去歇息片刻。”
辰儿那里能不明白,师傅王文龙这是不欲使自己知晓,免得想着报仇,误了心境,那可是得不偿失了。只是辰儿那里肯依,抵死不去,大叫道:“师傅,徒儿应承师傅,武功大成之前,绝不提报仇便是。”王文龙叹口气,说道:“辰儿,你附耳过来。”辰儿依言,凑上前去,却见王文龙轻抚辰儿后脑,片刻之后,王文龙面色一紧,食指轻轻一按,按在辰儿玉枕穴上。玉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便是江湖上的高手,此穴中招,轻者昏迷不醒,重者只怕立时便有性命之危。王文龙虽是力乏虚弱,这轻轻一指,却是足以使得辰儿昏迷片刻。何况他精通金针过穴之术,高深处便是刺激人身死穴,对穴道之精,只怕不下于天下任何高手。
辰儿只觉后脑勺一紧,神智便有些迷糊,慢慢趴到王文龙怀中。他自行修炼的内功,却是与天下人皆不相同。天下武功,无论自外而内,或是自内而外,内力始于丹田,终于丹田。辰儿丹田之中,却是几无内力,内力遍布全身经脉,随血脉而动,故真定大师见之,亦曾感慨不已。当日周侗以高深功力,助辰儿疏导经脉,却被真定大师一番责怪,其意自然颇深。寻常人玉枕穴中招,只怕立马便要昏睡过去。辰儿内力反其道而行之,却是缓缓倒下,可惜他终究是内力小成,难有大用,王文龙一指下去,辰儿内力自然冲穴之时,甚是微弱,王文龙却是未曾察觉。倒下之后,耳中只得明朗片刻,终是昏了过去。昏睡之前,却是听王文龙说道:“张俊那厮身边••••••”心道:“原来是张俊身边的高手••••••”
王文龙道:“张俊身边,高手无数。其中最为神秘者,便是那老头。当年重伤我的,亦是此人。只是此人恬为大内高手,不知为何却到了张俊身边。”诸葛叙道:“如今张俊尾大不掉,俨然便是西北一帝,官家虽是信任,总不免要找个人监视才是,只是不知这老头儿是何来历,居然能得官家如此信任。”王文龙叹口气,说道:“来历却是不知,只是此人武功,比之七年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想那时节,二十余人围攻于我,他亦是偷袭方才得手。那时他武功尚不如我,而今我恢复八成功力,却抵不过他五十余招,此人又是极为心狠手辣,不可易于。”诸葛叙亦道:“昨日我见他时,便觉此人功力深不可测,恐怕我要胜他,亦是不易。”周侗皱眉说道:“天下何时有了这么一个高手?大手印的功夫,乃是西域密宗所有,阴毒非常。西域之人,与我中原人相貌,大不相同,又甚少踏入我中原之地,更遑论入宫为侍?甚是可奇!”诸葛叙摇头道:“此人却是个中原人,绝非西域之人。”周侗皱眉不语,却听王文龙说道:“此人本事,非同小可,老爷子、诸葛先生要寻张俊晦气,却需小心此人。”周侗点头道:“老夫晓得了。”
王文龙叹口气,说道:“老和尚,放手罢,小子该上路了。可别忘了诵诵经,烧烧香,可莫要让小子到了下面,还是如此凄惨。”真定大师道:“阿弥陀佛,诵经烧香,乃是老和尚本分,你小子放心去便是。”叹口气,叫声佛号,将王文龙平放地上,盘膝而坐,双手合什,神色肃穆,真如得道高僧一般。
王文龙一旦断绝生气,顿时呕了两大口血,大笑两声,正待气绝,忽道:“老••••••和尚,你既慈悲,想法子••••••救了那上百的百姓罢••••••”终是阖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