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兆亮扔掉了那木盒子,坐在玉米地里想了半天,有点害怕。他是想发财,想得到宝贝,可他已经杀了两个人,更让他担心的,是有人在后面追他。是不是公安局的人早就盯上了他?要是这样,那自己就要倒霉了。家是回不去了,得逃,逃得越远越好。可逃到哪里去呢?这些年来,刘兆亮也认识了一些道上的人,可他觉得那些人都靠不住,就如他与瘦猴,关系很不一般,可到头来为了一张图,他把瘦猴给掐死了!最后,刘兆亮想到了多年没有联系的义父,那老头是个好人,而且,那老头孤身一人,乐意有个人陪伴。对,就去投奔义父。
刘兆亮在玉米地里呆了好长时间,确信玉米地外面没有人了,才从玉米地的另一端走了出来。这回出逃跟多少年前因为用半头砖拍了一个人的脑袋而出逃时的情景大为不同,那次出逃,他身上分文没有,是一路扒红薯吃到东北的,而这一次,他身上带着好几百块钱呢。不是他预先计划好了要逃跑,而是他平时就在身上带这么多钱。他不把钱存在银行里,也不把钱交给父母,那样,他挖坟盗墓的勾当就瞒不住了。他把盗卖墓中的东西得来的钱分成两部分,大部分藏在一个陶瓷罐子里,放在房薄上;少部分放在随身穿的衣服里。有了随身带着的几百块钱,刘兆亮很从容地来到了他曾经干过临时工的那家林场。林场已经换了领导,工人也大多不认识。他的义父叫乔可,他跟人打听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乔可,有人告诉他,乔可在两年前就退休了,现住在林场家属区第几排第几号房。刘兆亮提着在城里给义父买的礼物到了林场家属区,找到了几排几号。林场职工和家属住的院子和沙河一带老百姓住的院子大不一样,沙河一带老百姓住的院子一般都有院墙,有门,院墙是用砖垒起来的,门是用黑漆漆成的木门。院墙有一人多高,如果大门关着,过路的人看不到院里面的人和物;而林场职工和家属住的院子没有墙,只有用木棍扎成的栅栏,门也是用木棍定的栅栏,门也就半人多高,从门前土路上走过的人,可以很方便地看到院子里的人和物。刘兆亮来到乔可住的院子前,一眼就看到三间土房的门是锁着的,刘兆亮跟乔可的邻居打听,知道不知道乔可去了哪里。人家告诉他,乔可老爷子有日子不在家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刘兆亮有点失望,带着给义父买的礼物回到县城,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来。在这家旅馆住了十天,他再次去了林场找义父,这回义父家的房门是开着的,他提着礼物走进了院子,刚想喊一声“义父”,还没有出声,扭头就跑。刘兆亮在乔可的屋子里见到了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瘦猴的老娘。那老太婆是端着一盆水从里屋走出来的,大概是出来倒水的。刘兆亮跑出老远,确信没有人追出来,才停了下来,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呢?是自己看走眼了,还是这个世界上有如此相象的人?不管怎样,刘兆亮是不敢再去找义父了。
刘兆亮回到了宾馆,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身上带的钱用不了多久就会花光,沙河回不去,义父的家也不能去,怎么办呢?只有打短工了。刘兆亮来到了城郊的一家砖场,跟管事的说家乡遭了水灾,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为找饭吃,到了这里,大队不让社员外出找活,说那是给社会主义丢人,开不出介绍信来。那家砖场正好缺人,看刘兆亮有一把子力气,也就没管刘兆亮要介绍信,刘兆亮就在这家砖场当了一名推坯工。冬天,砖场停工,刘兆亮就到原先结识的哥们家里去,这家住上十天半月,那家住上十天半月,一转眼冬天就过去了,刘兆亮又回到了那家砖场。他之所以再回来是,是一直放心不下一件事情:在乔可家见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瘦猴的老娘。如果真是瘦猴老娘,她就有可能知道瘦猴家的藏宝图到底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她会把那张藏宝图从关里带到关外,甚至就藏在乔可的住处。刘兆亮知道乔可不好惹,但那张藏宝图的诱惑实在是难以抵御。刘兆亮还是想找机会把那藏宝图弄到手。可怎么才能弄清藏宝图到底在什么地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瘦猴的老娘是认识他的,一旦让瘦猴的老娘认出他,那就一切都完了,别说是找不到藏宝图,如果瘦猴的老娘指正他就是杀害瘦猴的凶手,不用找警察,乔可一人就可以把他缉拿。到那时候,乔可是不会念及义父义子之情的。这真是个伤脑筋的事情。
就在刘兆亮为藏宝图朝思暮想又一筹莫展之时,他意外地碰见了马少岭。东北的冬天来得早,到了十月下旬,砖场就停工了。那天,是砖场停工后的第三天,刘兆亮还没有想好这个冬季怎么度过。闲着没事,他到了城里,先在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出了电影院,想到商场买条裤子。因为一路都想着藏宝图的事情,注意力不集中,付款之后没拿裤子,出了商店,走出老远才觉出手中少了点什么,一想,原来是忘了拿裤子,扭头回商店,走得急,结果在商店门口跟一个出商店的人撞上了。刘兆亮刚想骂一声“没长眼哪”,对方说了“对不起”,他朝对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惊呆了。
马少岭心说,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小?竟然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遇到了同村人。马少岭不知道公安部门一直在寻找刘兆亮,因为刘兆亮平时也很少在家里呆,长年在外面闯荡,在这里遇上虽然是巧合,但也属正常。片刻的发愣之后,马少岭说:“兆亮叔,你怎么在这里?”刘兆亮当时很害怕,如果让马少岭知道了他在这里,马少岭回到家乡跟人说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那公安局就会派人来抓他。怎么办?找个地方把马少岭杀了灭口?可他实在是下不去手。先摸摸底细再说。想到这里,刘兆亮说自己买了条裤子,落到商店里了,回来取,问马少岭怎么会在这里。马少岭说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过两天回家,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刘兆亮听说马少岭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按日子推算,估计马少岭不会知道他就是杀死瘦猴的凶手。刘兆亮跟马少岭说:“你等一会儿,我把裤子取出来,咱爷俩找个饭店,我请你。”马少岭说:“行,叔你取裤子去吧。”
刘兆亮从商店找回他买的那条裤子,出了商店,带着马少岭来到一家很上档次的饭店,为了说话方便,两个人特意要了一个小雅间。两个素菜两个荤菜,还点了一瓶白酒。几杯酒下肚,两个人说话就无所顾及了。刘兆亮问马少岭怎么到东北来了,马少岭告诉刘兆亮,他不是大队通讯报道员了,又不想回生产队上班,就到了父亲曾经工作的单位,当了一名临时工。大学招生制度改革了,他要回家报考大学。广播里说,考生只能在户口所在地报名,他的户口在沙河,只能回燕白县参加高考。刘兆亮说:“考大学,好事。回去跟章法说,也考大学,当什么团支书,那有啥用?就是董国才把位置让给他,还不是庄稼老儿?没出息。”马少岭听了刘兆亮这番话,知道刘兆亮还不清楚刘家发生的变故,问:“兆亮叔,你离开家多少日子了?在这里干什么?”刘兆亮告诉马少岭,他最后一次离开家一年多了,在这里城郊的一家砖场干推坯的活儿。马少岭说:“怪不得呢。家里的事情你一点不知道吧?”刘兆亮关心的就是家里的事情。虽然,这些年来他经常不在家,与父母、兄嫂还有刘章法的关系很一般,但毕竟那些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亲人。他还是关心他们的。听马少岭说话的口气,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刘兆亮问马少岭:“我家里人怎么样?”马少岭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把刘兆亮的心抽紧了。刘兆亮说:“少岭,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
马少岭接下去说的几句话让刘兆亮吃惊不小:“章法被公安局抓起来了,章法的奶奶一病不起,我离开家时还躺在炕上,眼下,也不知怎么样了。”
刘兆亮问:“公安局为啥抓走章法,他犯了啥事?”
马少岭说:“详细情况我也说不清楚,传言说他杀死了一个外号叫瘦猴的人!”
刘兆亮心头一颤。怎么会呢?瘦猴明明是他掐死的,怎么章法成了替罪羊?就在那一刻,刘兆亮做出了回家的决定,他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病倒在炕上的老妈现如今怎么样了。想到自己的老娘,刘兆亮良心发现,想到了瘦猴的老娘。瘦猴虽然不是那老妇人亲生,但娘俩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年,瘦猴死了,那老妇人怎么生活?在乔可家见到的那老妇人到底是不是瘦猴的老娘?如果那老妇人真是瘦猴的老娘,与乔可是什么关系?刘兆亮跟马少岭说:“少岭,我今天就回沙河,我托你一件事情,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马少岭觉得刘兆亮的神情很凝重,说:“叔,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刘兆亮说:“你说的那个瘦猴我认识,是一个挖坟盗墓倒卖古董的人,瘦猴有一个老娘,瘦猴要是真死了,他的老娘谁管?我求你替我照看瘦猴的老娘。”
马少岭问:“瘦猴是什么地方人?”
刘兆亮说:“瘦猴是咱们县柳树圈人,但瘦猴的老娘现在东北,就在这附近的三匹马林场。我走后,你去一趟三匹马林场,去找一个叫乔可的人,他会告诉你谁是瘦猴的老娘。见到瘦猴的老娘,就说你是侯伟的朋友托你去找她的。侯伟就是瘦猴。记住了吗?”
马少岭想问刘兆亮,他怎么知道瘦猴的老娘在三匹马林场。但刘兆亮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马少岭就没有问。
当天,刘兆亮动身回沙河。
马少岭推迟了回家乡的日期,按照刘兆亮的嘱咐来到了三匹马林场,很容易地打听到了乔可的住处。马少岭走进那用木栅栏围成的院子,喊了一声:“有人在吗?”乔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问站在院子里的马少岭:“同志,你找谁?”
马少岭打量了一番走出屋子的老人,见那老人很精神,花白头发,古铜的脸色,不高也不矮。一说话,竟然有家乡那地方的口音。马少岭便对眼前这老汉有了亲近感。马少岭管乔可叫了一声“大爷”,说:“请问您老姓乔吗?”
乔可自报了姓名。
马少岭也自报姓名,说:“我是从关里来的,受一个熟人的委托,来看一个人。也不知他让我看的人是否住在你这里。”
乔可问:“你要看的在这个人叫啥名字?”
“我不知道她叫啥名字,只知道她儿子叫侯伟,是托我那人的朋友。”马少岭说。
“那你进屋吧。”乔可说。
乔可带着马少岭进了屋子,对坐在土炕上的一位老妇人说:“妹子,有人来看你。”却原来瘦猴的母亲是乔可的妹妹。马少岭把带来的点心放在屋子里的老式衣柜上,走到土炕旁,跟老妇人说:“大娘,你好,我受候伟朋友的委托来看看你。”说着,拉住了瘦猴老娘的手。
瘦猴老娘就流泪了,说:“猴子死了,还有他的朋友记着我,替我谢谢人家呀。是猴子的哪个朋友啊?”
“是燕白县沙河的刘兆亮,是他让我来看您老的。”马少岭实话实说。这一说实话不要紧,只见老妇人两眼一番,身子往后一仰,背过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