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教育助理是马少岭的初中老师靳为民。干了十几年的教师，三十六岁改行搞行政。靳为民家在沙河公社第一生产大队。马少岭是在家里找到的他，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靳为民问马少岭这么晚了来找他有什么事情。马少岭也没有绕弯子，跟靳为民说：“老师，有人通知我后天到县一中参加大专招生考试，我想证实一下这事是真还是假？”
靳为民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假呢？是我让韩美霞转告你的，假不了。难道沙河三村还有第二个人叫马少岭吗？”
马少岭说：“可我连推荐表都没有填，我怎么能被推荐上去呢？”
靳为民说：“不可能吧？这事情就怪了。你没说假话？”
马少岭说：“我没说半句假话。”
靳为民说：“可那份表是公社冯书记亲自交给我的呀，原本，沙河三村报的是周敏芝，冯书记说党委研究的，沙河三村就推荐你，全公社推荐你和韩美霞，怎么会你连表都没有填？”
马少岭更奇怪了，堂堂的公社党委书记，怎么会亲自关心他这个小小老百姓？同时他也明白了，周敏芝为什么会对他那个态度，答案原来在这里。周敏芝一定认为是他马少岭从中使了什么手腕，他上去了，她下来了。所以，她说他虚伪，她说他脸皮厚。马少岭跟靳为民说：“老师，这件事情很蹊跷，咱们能不能找冯书记问问，千万别搞错了。”靳为民也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说：“那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冯书记不是沙河公社人，只有周末才回家，平时就住在公社大院里。靳为民和马少岭来到冯书记的宿舍兼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冯书记正在看报，听到敲门声，说了“进来”，推门进来的是靳为民和马少岭。冯书记认识马少岭。冯书记问：“你们两人怎么来了？”
靳为民先说话：“冯书记，是这么回事，马少岭去找我，说他根本没填推荐表，是不是沙河三村还有另一个叫马少岭的，或者是别的村的马少岭，表上错填了沙河三村？”
冯书记问马少岭：“你父亲是不是叫马上坡，你母亲是不是叫高翠蓝？”
马少岭回答：“是。”
冯书记说：“那就没错，那个马少岭就是你。”
马少岭说：“可我的确没见到推荐表。”
冯书记说：“你这孩子，这么死心眼，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你母亲。走吧，我还忙着呢。”
靳为民明白了，这里面一定有冯书记不愿说的隐情，跟冯书记说：“你休息吧”，拉着马少岭离开了冯书记的办公室。
走出公社大院，靳为民劝马少岭：“你管见没见到推荐表干啥，肯定是有人把表填好了交给了冯书记。你不用管那么多，只等着上大学就行了。你聪明，好学，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手。
马少岭没回马家老院，去了父母和妹妹住的院子。院门已经关了，马少岭敲了好长时间的门高翠蓝才把门打开，见是马少岭，高翠蓝问：“少岭啊？有事？”马少岭说：“妈，咱到屋子里说。”
娘儿俩进了屋，马上坡还没睡。马上坡跟马少岭说：“后天不是到县里考试吗？这两天得看看书，别太累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马少岭说：“爹，娘，我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国才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宣布推荐刘章法上大学，刘章法被警察带走了，村里推荐了周敏芝，怎么最后又换上我了呢？”
高翠蓝跟马上坡说：“他爹，还是你跟少岭说吧。”
马上坡对马少岭说：“儿，你坐过来，爸跟你说。”
马少岭坐到了马上坡身边。
马上坡显然知道马少岭会来问这件事情，把要跟儿子说的话都想好了。把事情叙述地很有条理：“少岭，咱们家的情况你清楚，你对你自己也清楚。你脑瓜子好使，学啥会啥，干啥精啥，要是有机会，前途不可限量。可靠我和你娘，是不能给你提供和创造机会的。你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另一个亲人。虽然，你和他还没有见面，但你是他的亲骨肉，他每时每刻都为你的将来着想啊。这不，大中专招生了吗，他现在分管这项工作了。想到了你，跟县里打了招呼，县文教局的局长跟咱们公社的冯书记是兄弟，在县文教局上班的齐叔叔也想着你的事儿。文教局的局长让你齐叔叔来咱们家，你齐叔叔拿来了推荐表，本来要找你，可又怕你脾气拧，你齐叔叔就替你把表填了，他把表交给了公社冯书记。”
马少岭这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怜天下父母心，可这样做也太不道德了吧？把周敏芝的大学梦打碎了不说，还让他马少岭从此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他马少岭的发达不是因为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而是靠了在地区行署当官的生身之父和在县文教局上班的亲叔叔。背上这样的精神负担，会让他马少岭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跟马上坡和高翠蓝说了“爹，娘，你们糊涂啊，怎么能答应齐叔叔这么做呢？你们也不想想，上大学，这是多么大的事情？有多少人做梦都想上大学呢？谁被推荐上去，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呢！咱们村没有推荐我，而我上了大学，这样的事情能瞒得住吗？肯定会有人告状。那样，不但我上不了大学，齐叔叔和给我办这件事情的人都得受处分，官肯定是当不成了，弄不好还会开除。怎么能因为我自己的前途而毁了这么多人？”让马少岭这么一说，马上坡和高翠蓝也觉得事情严重，问马少岭那该怎么办。马少岭说，我去找公社冯书记，退了这个名额。
马少岭还就真的把已经到手的推荐名额退了。两天后，他跟父母提出了到外面闯荡的想法。说只有这样，才好跟齐叔叔等人交代。马上坡和高翠蓝被马少岭说服了，马上坡特意给在东北上班时的一个同事写了一封信，让马上坡带着那封信去找那位叔叔。
马少岭在离开家乡前没有忘了把韩美霞送给他的礼物还给韩美霞。他是把那张照片和那块绣有鸳鸯的手帕装进信封里，专程去了一趟邮局，挂号寄给韩美霞的。他没有给韩美霞写信说明理由。他本来是想写一封信的，但写了又撕掉了。因为，他觉得说什么多是多余的了。
就这样，马少岭到了马上坡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在那位叔叔的帮助下，进了一家施工单位，干起了木工活。马上坡在那里干了一年，从广播里听到了一个消息：高等学校招生废除推荐、保送，实行“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制度。这消息搅得他好几夜没有睡好觉，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他决定回家乡报考大学。
马少岭跟那位叔叔说了自己的打算。那位叔叔很支持马少岭的想法，说马少岭很聪明，干一辈子木匠有点浪费，应该有更大的发展。回家的前一天，马少岭去了城里，想给爹娘和妹妹买些礼物带回去。他转了好几家商店，给母亲和妹妹买了时兴的衣服，给马上坡买了东北烟，东北酒，提着大包小包从一家商店走出来，与一个急着进店的人撞在了一起，马少岭主动跟人家说了句“对不起”，两个人打了照面，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