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日本鬼子大扫荡那天，乔可的儿子被养父养母带着往山里跑，养父养母生的两个孩子都比他小，养父抱着妹妹，养母抱着弟弟，他跟在养父养母的身后，跟着人群往前跑。跑着跑着，他被绊倒了，等他站起来，却不见了养父养母，他哭着喊“爸爸，妈妈”，却没有人应。眼看着日本鬼子就追上来了，枪声越来越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抱起了他。跟他说：“别喊了，一会把鬼子找来，你就没命了！”乔可儿子不想没命，没再喊。那男人抱着乔可的儿子随着人流往山里跑。往山里跑的是好几个村子的人，几千人。那抱起乔可儿子的人不是本地人，是来这个地方串亲戚的，还没有到亲戚家，就赶上日本鬼子扫荡过来了。待日本鬼子扫荡结束，人们从山上下来，那男人问乔可的儿子是哪个村的人，乔可的儿子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哪个村的，也说不出养父的大名，只说自己姓乔。那男人打听了好多人，都不认识姓乔的人。那男人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结婚几年没有孩子，也不知道是他的毛病还是老婆的毛病，不能把小男孩扔下不管吧？把乔可的儿子带回了自己的家。
这男人是燕白县齐家营地主齐老宽的儿子，叫齐来顺。齐来顺把乔可的儿子抱回家。老爹老娘和媳妇都很喜欢乔可的儿子，尤其是媳妇，跟齐来顺说咱们就把这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吧。齐来顺给这孩子起名“齐军”。齐来顺和他的老婆没有生孩子，真的把齐军当成亲骨肉。在齐军的记忆中，开始时有养父养母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齐来顺就成了他的亲爹，齐来顺的老婆就成了他的亲娘。齐来顺把齐军送到城里读书，齐军一直读到师范毕业，没当老师，直接进了县文教局。在他参加工作的第二年，齐来顺死了，是得暴病死的，才四十出头。后来，齐军跟师范同学孙常娟结了婚。要不是无意中遇见地区行署的齐军，日子会很平静。但那个齐军唤醒了这个齐军早期的记忆，尽管他很感激现在的娘，会一辈子把她当亲娘待，但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娘。活了三十多岁，连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都不知道，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齐军不想把这种遗憾带到坟墓里去。
齐军在秘密地寻找自己的亲爹亲娘。如果他们还活在世上，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行署齐军与燕白县文教局齐军相互确认是亲兄弟后，行署齐军改名齐勇。齐勇是知道自己的父亲的，他的父亲叫齐尚富，是齐家的二公子。齐尚富比他哥哥小四岁，他哥哥成了汉奸时他在天津读书，后来，哥哥被杀，父亲派人把他叫回到家中，让他继承家产，料理生意，齐尚富挺开明，也看得很远，劝他父亲把家产变卖支援解放军。结果，父亲被伙会儿杀了。到解放时，齐家的财产都让齐尚富分给了穷人，全家人搬到了燕南市解放路277号的三间平房里。齐勇不记得爷爷奶奶的模样，从他记事起就是齐尚富两口子带着他。在他八岁时，有了一个妹妹。齐尚富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叫齐久文。齐勇一直把齐久文当成亲妹妹，直到齐尚富离开人世前跟他说了那番话，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齐尚富的亲骨肉，自然，齐久文也不是他的亲妹妹。但到底谁是他的亲爹亲娘，成了他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疙瘩。自从认识了燕白县文教局的齐军并且两个人认定是亲兄弟之后，找到亲爹亲娘的愿望愈加强烈。
一天晚上，齐勇和齐久文躺在床上。齐久文见齐勇心事重重的，问齐勇是不是在想谁是亲爹亲娘？他们是不是还活着？齐勇说是啊，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回，连自己是谁生的都不知道，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齐久文说：“这些天我也在琢磨这件事情，还真琢磨出一个线索来。”齐勇问：“什么线索？快跟我说说。”齐久文问齐勇：“你知道我为什么主动要求下乡插队吗？”齐勇说：“那是你要求进步，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啊！”齐久文问：“那你说我为什么非要选择到沙河插队？”齐勇说：“这我就不知道了。”齐久文告诉齐勇：“是爹让我去的。”接着，齐久文跟齐勇讲了几年前的往事，老爹跟她说有一个记录着齐家财产的图被齐家的橱娘带到了沙河，那张图要是落到红卫兵手里，就会被扣上反攻倒算的大帽子，齐家兄妹的前途就完了。老爹要齐久文找到那张图毁掉。老爹让齐久文从老式衣柜里拿出一个扁木盒子，从里面找到一张照片，老爹指给齐久文看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人，说那女人就是带走财产图的橱娘。至于老爹是怎么打听到的那个橱娘落脚在沙河，老爹没有说。齐久文对齐勇说：“你说，齐家的财产图怎么会落到一个橱娘手中？原先没琢磨过这个问题。出了两个齐军这样的事情，我又回想了当时老爹跟我说的那番话，我越想越不对劲。照片上的那女人肯定不是橱娘，而是齐家的核心人物，要不，她怎么能得到齐家的财产分布图？再说，橱娘怎么会与老爷合影？”听齐久文这么说，齐勇也来了兴致，坐了起来，问齐久文：“那你找到那个橱娘没有？”齐久文说：“没找到，但我见过马少岭他奶奶的照片，很像老爹让我看的那张照片上的橱娘。可惜的是，我到沙河时，那老太太已经死了。”“死了？”齐勇吃了一惊：“是怎么死的？”齐久文说：“听说是被人用被子闷死的，闷死她的人后来被判了死刑。”齐勇问：“为什么要闷死她？”齐久文说：“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有的说，那歹徒是把她当成了先前在那间屋子住的年轻寡妇，也有的说，那歹徒是图财害命。”“图财害命？老太太很有钱吗？”齐勇问。“没听说老太太很有钱，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齐勇问：“那你最后找到了老爹说的那张图了吗？”齐久文说：“我想办法住进了老太太住过的院子，找遍了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没有看见木盒子，更没有找到财产分布图。直到我回到城里，还是没有那张图的下落。我都怀疑老爹跟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齐勇问：“那老爹让你看的那张照片还有没有？”齐久文说：“老爹让我看了那张照片后，又放回到了柜子里。从277号搬过来时，我特意找了那个盒子，没找到。”齐勇说：“要是有那张照片就好了，就可以知道那橱娘到底是不是我娘了。”齐久文说：“那怎么能知道呢？”齐勇说：“你这么聪明，这还不明白？把照片上橱娘的模样跟少岭奶奶的照片一比对，看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那我很有可能就是橱娘的儿子。你想啊，如果少岭长得像他奶奶，也像我，那么，橱娘会不会是我娘？”齐久文说：“要这么说，确定你是不是橱娘的儿子也不难，我想，马家肯定还有少岭奶奶的照片，只要弄一张来，就能知道你跟她长得是不是像了。”齐勇说：“这还真是个法子，明天，我给齐军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弄一张少岭奶奶的照片。”
第二天，齐勇给齐军打了个长途，让齐军想办法弄一张马少岭奶奶的照片。齐军不明白，问齐勇：“那老太太都死了多年了，找他的照片有啥用？”齐勇说：“那老太太很可能就是咱俩的亲娘。找到了照片，就可以证实。”齐军心说，不可能吧？但他还是答应想办法找到马少岭奶奶的照片。
齐军是以看望马上坡的名义再次去马家的。他上次去马家时，见马家的收音机是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体积很大，摆在屋子中的那个老式衣柜上，马上坡行动不方便，得让家里人帮忙开关收音机，只能听一个台，因为，要调台也得家人帮忙。这次，他给马上坡买了一台多频道的半导体收音机，体积很小，可以拿在手上，这样，马上坡自己就可以开关和调台。
齐军到沙河三村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之所以这个时候到这里，就是想顺便回家。进了马家院子，喊了一声“有人吗？”高翠蓝从屋子里走出来，见是齐军，知道是齐家营的齐军，不可能是行署齐军。这个齐军是儿子的救命恩人，高翠蓝对齐军很客气，说，是他叔啊，快进屋。齐军进了马上坡与高翠蓝住的屋子。不由得为高翠蓝持家的本领所感叹。屋子里有一个截瘫病人，却一点异味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不说是一尘不染，但可以说是窗明几净。齐军跟马上坡夸高翠蓝：“大哥，你摊上个好婆娘啊，你看这屋子干净的！”马上坡说：“是啊，多亏了翠蓝那！”高翠蓝给齐军倒了杯水端了过来，齐军说：“大嫂你别忙活，我来看看大哥。”说着，把新买的收音机拿出来，交到马上坡手上：“大哥，以后你使这台收音机，比你家那老式收音机好使。”齐军很高兴，说：“真不好意思，还让你惦记着。”吩咐高翠蓝：“你去给我买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