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董国才派人把马少岭家叫到家里，通知马少岭说从明天起回生产队上班。他也没有想到那时候马少岭已经纳入了大专生的推荐范围。马少岭走后不久，公社通讯报道员丁振兴来到了董国才的家，传达冯书记的指示：“董书记，冯书记让你现在去公社一趟。”董国才马上想到了刘章法。刘章法被警察带走，是董国才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情，警察说刘章法涉嫌杀人，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一个看重前途的人，怎么会杀人呢？但警察的的确确是把刘章法带走了。这件事情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警察抓错了人，要么是他董国才看错了人。如果是后者，那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就得负用人失查的责任。估计冯书记找他就是谈这件事情。董国才不敢怠慢，跟着丁振兴来到了公社。丁振兴对董国才说：“冯书记在办公室等着你呢，你自己过去吧。”董国才到了冯书记的办公室，问坐在办公桌旁的冯书记：“冯书记，你找我？”冯书记指了指屋子中的另一把椅子，说：“国才，你坐。坐下说。”董国才忐忑不安地坐在了那把椅子上，等着冯副书记说事情。却原来冯书记说的事情跟刘章法无关。冯书记说：“把你找来，是有一件公私兼顾的事情。你们村有个叫马少岭的后生吧？我听说这个马少岭很能干，写的稿子上过报纸，初中毕业会高中的功课？”董国才拿不准冯书记为什么对这个马少岭如此感兴趣，也就没有把周敏芝反映马少岭作风不正的事情说出来，说：“是有这么个人。”“这小伙子在政治上没问题吧？”冯书记问。董国才说：“在政治上没问题。”冯书记为什么问这些？董国才还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冯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大中专招生推荐表，递给董国才，说：“上边有人交代个事，推荐马少岭上大专，表已经填好了，公社的章已经盖了，你拿回去补个大队的章，把表还给靳为民。”
董国才当时就懵了，心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自己已经把一份表格给了周敏芝，公社要往上推荐马少岭，那周敏芝肯定就没希望了。更主要的是，是自己刚刚把马少岭辞退了，早知公社党委有这样的安排，自己何必做那样的恶人？马少岭上了大学，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虽说政策是社来社去，但即便是回到公社，也是公社干部，有一天马少岭当上了公社书记，想起今天中午的事情，会怎样对待他董国才？说什么都晚了。董国才不敢跟冯书记说“不”，更何况是上边要求推荐马少岭，冯书记也得听上边的呀。就算自己不理解，也得照着冯书记的吩咐做，胳膊拧不过大腿呀。
董国才把冯书记给他的那份推荐表拿回了大队部，跟周敏芝说你把大队公章拿出来我用一下，周敏芝拿出了公章，交到了董国才手中，董国才当着周敏芝的面翻开了推荐表，在该盖章的地方盖上了章。在一旁的周敏芝看得很清楚，董国才拿的，是推荐马少岭上大学的表格。
周敏芝与奶奶住在一个小院，院墙的大门处有个门洞。又一天一大早，周敏芝挑着担子去村中央的井楼子担水，走到门洞处，还没有打开院门，就见门洞里有一封信，显然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周敏芝捡起那封信，信封是白色的，没有封口，从里面掏出一页纸，没有抬头，信的结尾属的是：一个知情者和同情你的人。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内容表达地很清楚：马少岭的亲戚在县文教局上班，马少岭被推荐，完全不符合程序，你应该拿着这封信去找公社冯书记，争取你的权利。
周敏芝猜测，这可能是对马少岭或者是对马少岭的亲戚有看法的人写的这封信，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这个人怎么会把信塞到她的住处来，怎么知道她也是被推荐的人之一？但不管怎样，这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马少岭不仁，也别怪她不义。周敏芝无心干别的事情了，也不去井楼子担水了，返回身，把水桶和扁担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回到自己屋子里，反复看了几遍那封信，想着自己该怎样利用这封信。她觉得不能拿着这封信直接去找冯书记，如果那样，冯书记会以为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威胁他，把冯书记惹恼了，能办成的事情也办不成了。那样得不偿失。周敏芝做出的决定是，拿着这封信去找靳为民，让靳为民向公社党委转达这样的信息：有人要告马少岭和他的亲戚，可能会牵扯到公社党委。这样，公社党委为了安抚她，可能取消马少岭的推荐资格而改为向县里推荐她，最不济也是两个人一起推荐。对，就这么办。
上午上班之后，周敏芝拿着那封信去了公社，找到了教育助理靳为民，把她从门洞里捡到的那封信给靳为民看了。跟靳为民说，既然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肯定有人把事情捅到县里，行署、省里，甚至中央。上边追查下来，作为教育助理的责任，肯定是逃不脱的。周敏芝这番话很管用，靳为民心说，这下子麻烦了，把领导交办的事情搞砸了，领导会认为他很无能。得想办法，否则事情闹大了自己会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可这样的事情自己没有处置权，还得跟冯书记汇报。靳为民让周敏芝在他的办公室等，他拿着周敏芝带过来的那封信去找冯书记。
冯书记看了靳为民带来的那封信，说：“这事情怎么会让别人知道了呢？到底是谁说出去的？”靳为民说：“冯书记，你不会怀疑是我说出去的吧？”冯书记说：“你别多心，我是说，这事情有点难办，上边让我这个公社书记办这么件事情都没有办成，我见了人家的面该怎么说？可要是不考虑老百姓的情绪，真要是有人把这件事情捅到省里去，那麻烦也大了。”两个人正发愁找不到两全齐美的办法，有人敲门，冯书记说了“进来”，推门走进来的却是沙河三村的马少岭。冯书记问：“你怎么来了？”马少岭说：“冯书记，是这样，昨天晚上我回到家，问了家里人我为啥会被推荐，家里人告诉了我实情。我是这么想的，大中专招生，是为国家选材，要把真正的人才选出来，那就得公平，靠走后门上去，毕竟不能服众，更何况万一这样的事情让老百姓知道了，会怎么看干部？如果有人告到上边去，我那亲戚肯定会受处分，给他办了这件事情的人也会受牵连。总不能因为我而让这么多人倒霉。所以，思来想去，我决定放弃这个名额。公社可以选更合适的人保送到县里。”冯书记与靳为民互看了一眼，冯书记把靳为民带进来的那封信递给马少岭，说：“少岭，你的想法是对的，现在就有人盯上这件事情了。”马少岭看了那封信，还给冯书记，说：“那就把我撤下来吧。”冯书记说：“我们尊重你的意见，我跟你保证，只要明年我还在这里当书记，一定保送你。”然后，冯书记对靳为民说：“你去办吧，把少岭的表撤了，让三村再报一个人。”靳为民没敢说其实沙河三村原本就报了另一个人，拿着那封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敏芝还在靳为民的办公室。靳为民一进门，给周敏芝报喜：“妥了，书记说把马少岭的表撤了，把你报上去。”
“这么容易呀？”周敏芝有点大喜过望。
“这多亏了马少岭啊。”靳为民说：“要不是马少岭亲自找到冯书记，主动要求放弃这个保送名额，这件事情还真有点不好办。”
“靳老师，你说什么？是马少岭主动放弃了保送名额？”周敏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靳为民说：“是啊，要不是我亲耳听到，我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靳为民把刚才在冯书记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跟周敏芝学说了一遍。周敏芝呆在那里，半天也没有说话，直到靳为民跟她说：“这回你放心了吧？”她才醒过神来，周敏芝跟靳为民告辞，靳为民说：“别忘了明天上午九点赶到县一中参加考试。”
周敏芝是在最后的关口被刷下来的。她被推荐到了天津外语学院，可那所大学那一年分配给燕赵省的指标是36人，各地区报到省里的名额加在一起是50人，省里又根据被推荐者的政审、体检和所谓的考试成绩刷下来14人。周敏芝的条件在沙河、甚至在燕白县是数得着的，但在全省范围内，与别的被推荐人相比，优势就没有那么大了。有道是希望越大，痛苦越深，得知自己在最后的关口被刷了下来，周敏芝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一整天。原本，听靳为民说马少岭主动放弃了名额，她也想到过塞进她家院子门洞里的那封信就是马少岭所写，一度很感激马少岭，觉得自己那样对待马少岭太过份了，想过找机会跟马少岭道歉，可她最终被刷了下来，她又觉得是不是马少岭的后门给使的坏，先前对马少岭心存的内疚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