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蓝十八岁那年，村里来了工作队，不仅组织合作社，还教农民学文化。村里办起了识字班，老师都是工作队的队员。头一开始，到识字班上课的都是村里的小伙子，很少有大姑娘小媳妇，那时候人们还很封建，认为大姑娘小媳妇跟着男人们在一起上课有伤风雅。后来，工作队挨家挨户的动员大姑娘小媳妇也到祠堂去学认字，渐渐地就有了大姑娘小媳妇成了识字班的学员。高翠蓝是那个叫齐军的工作队的年轻队员动员了好多次才去识字班的。
识字班是在晚上上课，上课的地点是在高家祠堂。给高翠蓝她们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上课的老师就是齐军。齐军不仅教大姑娘小媳妇们认字，还给大姑娘小媳妇们讲革命的道理，讲男女平等，讲大春和喜儿的故事。齐军长得很英俊。在汽灯下讲课的神态，让年轻的高翠蓝心情荡漾。她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在汽灯在前面，照不到她的脸，即便如此，高翠蓝也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过，她很喜欢那种偷偷摸摸看齐军而因此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夜里，她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老是想着齐军。他那说话的语调、讲课时的表情，都是那么让她入迷。那段时间，一天中高翠蓝最喜欢的时光就是吃过晚饭拿着马扎到祠堂里听课。高翠蓝很是为自己的这种感觉害怕，她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知道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但她不能自拔。她也试着不再去上课，但连着两次不去齐军就会来找她，更何况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意志力。她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工作队员住在老乡家里，齐军住在村里的一户老光棍家，那户人家在高家屯的大北街，而祠堂在高家屯的大南街。从祠堂回齐军的住处，要穿两个胡同两条街。高翠蓝的家在高家屯的中街，从识字班回来，要穿一个胡同走一条街。这样，有时候放学之后，高翠蓝会与齐军走在一起。在第二个胡同口分手，齐军继续穿胡同，而高翠蓝要转向西。夜校放学后夜已经很深了，最初走在一起时，高翠蓝心里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遇到齐军之前，她从来没有与一个同龄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的相伴而行，别说是晚上，就是白天，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高翠蓝知道如果有人从胡同里出来，看到她和工作队的年轻队员一起走，用不了多久，风言风语就会出来，在闭塞的高家屯，唾液是可以淹死人的！因此，即便是两人碰到一起，高翠蓝也是急匆匆的，仿佛要把齐军甩掉。终于有一天，齐军问她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快。高翠蓝反问齐军：“我走得快吗？”齐军说：“我要不紧走几步都追不上你呢，你说你走得快还是不快？”高翠蓝的脚步就稍慢了些。齐军接着说：“你是怕我吃了你吗？”高翠蓝说：“你又不是老虎！”齐军说：“还是的？你知道我吃不了你，你为什么还走得这么快？”高翠蓝说：“你不是老虎，可村子里到处是老虎。”齐军便笑了，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这么晚了，有乡亲们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所以才走得这么快，想用这种方法告诉我，不要与你离得太近。是吧？”对齐军的这番理解，高翠蓝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天沉默。齐军问：“我说对了吧？”高翠蓝说：“说对了一半！”齐军说：“哪一半对，哪一半错？”高翠蓝说：“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齐军问：“猜对了有什么奖励？”高翠蓝说：“要什么奖励给什么奖励！”这个时候，走到了第二个胡同口，有人从胡同里走出来，高翠蓝说了一句：“有人来了”。先朝前走去了。齐军在胡同口愣了一会儿，才朝胡同里走去。
其实，论行走的速度，高翠蓝是比不上齐军的，在齐军宣布下课之后，高翠蓝是与别的学员一起走出祠堂的，只是出了祠堂的门后学员们会各奔东西，而作为老师的齐军是最后一个离开祠堂的，齐军能在回住处的中途追上高翠蓝，只能说明齐军行走的速度比高翠蓝快，至于为什么两个人到一起时齐军又感觉到高翠蓝走得太快，那是因为相对论的缘故。因为，齐军希望高翠蓝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二十二岁的齐军已经向往爱情了。看过不少爱情小说的齐军从骨子里喜欢漂亮女孩子。他不承认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小资产阶级意识，他认为革命者更应该是美的追求者。当然，外貌美不等于心灵美，但外貌美可以与心灵美同在，而心灵美的人如果没有外貌美，也不是他所追求的。齐军第一眼看到高翠蓝，就被高翠蓝的外貌美给吸引住了。他觉得在高家屯，高翠蓝是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子。不仅是在高家屯，在齐军到过的地方，像高翠蓝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并不多见。重要的是，在汽灯下，齐军洞察了高翠蓝心中的秘密。这个女孩子是那么专注地看着他！她以为他在专心讲课，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其实，她在关注他的同时他也在关注她。每次放学，高翠蓝先走出祠堂，他最后一个离开祠堂，为什么每次他都能追上她？原因只有一个：她故意等他又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识字班放学后，齐军又和高翠蓝碰到了一起。齐军问高翠蓝为什么那天晚上听到胡同里有人来就先跑开了，高翠蓝说你先别问这个，你先回答我上次让你猜的那个事情你猜着了吗？齐军说那还用得着猜呀？我说出来你可别害臊，说对的一半是你怕乡亲们看到我们在一起，说错的一半是你不是用这故意快走的方法告诉我你不想与我在一起！高翠蓝说才不是呢，我就是不想与你一起走路。齐军说你骗谁呢？你比我早出祠堂吧？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赶上你？你要不故意等我我能赶上你吗？高翠蓝说人家不是一个人不敢走胡同吗？齐军说这么说你承认是在等我了？高翠蓝便不再说话。两个人相隔有一尺的距离，高翠蓝脸上的雪花膏味随着夜晚的微风飘进齐军的鼻孔，让齐军有了想吻高翠蓝的冲动，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冲动压了下去。齐军问高翠蓝为什么不说话，高翠蓝说人家不是在听你说嘛。齐军说我说一件事情你可别恼，高翠蓝心就突突地跳起来，说：“那得看你说啥事情了？”齐军说：“我想说的是，是……”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齐军自己也感到奇怪，平日里自己说话挺利索的，今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