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马少岭的右眼没有保住。出院后一个多月，马少岭不想到学校里去。高翠蓝想写信把这件事情告诉马上坡，又一想，这些年来，马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每出一件事情，都要马上坡赶回来，那样，领导和同事们对他的印象肯定不好。再说，事已至此，就算马上坡赶回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样一想，高翠蓝就没有给马上坡写信说这件事情。但高翠蓝想到了要沙河小学给马少岭赔偿。好端端的儿子，就这么少了一只眼睛，将来连娶媳妇都难，不让学校有个说法实在是不服气。高翠蓝找到了小学校的校长，校长说孩子眼睛这样了，学校也很同情，但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孩子骂老师引起的，责任也不全在学校，出于人道主义，孩子的住院费、医疗费都是学校出的，学校已经负债了，到哪里去找钱？高翠蓝说学校到哪里去找钱我不管，但孩子的眼睛不能就这么瞎了。校长说我这个校长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你就去找公社领导，找县文教局。
高翠蓝就真的去找了公社书记。公社书记说这件事情得调查调查，让高翠蓝等着听信。高翠蓝第二次去找公社书记的时候，公社书记说已经派人调查了，但结果还没有出来，让高翠蓝再回家等几天。高翠蓝第三次去找公社书记，公社书记说这件事情委托给公社教育助理去办了，让高翠蓝直接找公社教育助理，高翠蓝打听到了公社教育助理的办公室，敲门，里面的人说了请进，高翠蓝推门走了进去，见到了三十多岁的教育助理，自我介绍说她是沙河小学马少岭的妈，为孩子眼睛的事情而来，书记说这件事情由教育助理负责。高翠蓝说到这里，教育助理接过了话头，说：“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调查了，事情的起因是孩子在课堂上骂老师，老师的本意也没错。学校也已经尽到了责任，你们就不要再找了，找到哪里都是那么回事。”高翠蓝说：“照你这么说，我孩子的眼睛就白瞎了？”教育助理说：“你孩子的眼睛是为抢救集体财产瞎的还是与坏分子作斗争瞎的？”没等高翠蓝说什么，教育助理接着说：“都不是吧？是骂老师瞎的。你培养的这样的孩子，怎么不检讨自己，还有脸这找那儿找？”高翠蓝有点忍无可忍了：“这么说，我孩子的事情你们是不管了？”教育助理说：“不是我们不管，是我们已经尽到了责任！”高翠蓝说：“那好，我就去找孙常娟，让她陪我孩子一只眼睛。出了事情你们可别后悔！”说完，高翠蓝很是愤怒地离开了教育助理的办公室。
高翠蓝来到了小学校，径直进了教师办公室，几位没有课的教师在里面备课，听到教室的门“砰”地一声，几个人都扭过头来看高翠蓝，但谁也没有说话。高翠蓝问孙常娟在哪？有人告诉她孙常娟已经调走了。这有点出乎高翠蓝的意料之外。高翠蓝问那些人孙常娟调到了哪里，那几个人都摇头，也不知道摇头的意思是表示不知道孙常娟调到了哪里还是知道了也不能说。高翠蓝明白，孙常娟调走肯定是因为马少岭的事情，学校怕招来麻烦才把孙常娟调走的。兴许这也是公社领导或者是那可恶的教育助理的主意。这样，高翠蓝再在学校或者公社，学校和公社就可以以孙常娟已经调走，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孙常娟为由推脱责任。高翠蓝心想，就是高翠蓝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跑了和尚跑不了寺，高翠蓝知道孙常娟的家在哪里，确切地说是知道孙常娟的婆家在哪里，到家里去找！
沙河公社管辖十四个行政村，除了沙河公社周围一至五村，北面有孙家坨，齐家营等四个行政村，南面有姜营、毕家洼、高屯，西面有王庄子，东面有谢家屯。孙常娟就住在公社北面的齐家营。齐家营是个大村子，孙常娟丈夫的爷爷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但孙常娟的丈夫却投身革命，把形势看得很清，劝父亲不要雇工，还把家中的好多财产分给了贫苦农民。土改时，孙常娟的公爹虽被划为了地主成分，但因为没有多大的民愤，没有被枪毙，而孙常娟的丈夫还当上了县里的干部。这些，高翠蓝都是听说的，她不知道孙常娟的家在齐家营的哪条街，更没有见过孙常娟的丈夫。但鼻子下有嘴，高翠蓝很容易地打听到了孙常娟婆家的所在。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肥，到了孙常娟婆家门口，高翠蓝更体验到了这句话不虚，也对从孙常娟那里拿到赔偿有了更大的信心。孙常娟婆家的院子很大，一丈高的院墙，一丈见方的黑漆大门。在村子里很是显眼。高翠蓝想，这么大的院子，怎么还让地主住？就因为孙常娟的丈夫是干部？高翠蓝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开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站在门洞里，看到门前站着的高翠蓝，显然有点吃惊，妇人稳了稳神，问高翠蓝找谁。高翠蓝问：“这是孙常娟老师的家吗？”妇人说是。高翠蓝说我找她有点事情，妇人说：“常娟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高翠蓝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妇人说：“说不准，也许这个礼拜天回来，也许下个礼拜天回来。”高翠蓝想，兴许是孙常娟新的工作单位离家较远，不是每天都回来。高翠蓝问那妇人：“你是孙老师的婆婆还是妈？”妇人说：“我是常娟的婆婆，闺女，你有啥事，要不到屋里来坐坐？”高翠蓝想，既然来了，到屋子里坐坐也好。于是，随着那妇人进了院子。
妇人把高翠蓝领到了正房屋的西间，那显然是妇人的住室。妇人说闺女你坐吧，我给你倒水。高翠蓝说大娘你就别忙活了，我认认门就走，等礼拜天我再来。高翠蓝站在屋子中靠墙摆着的老式衣柜前，看着衣柜上方的墙上挂着的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十几张照片，有单人的，也有两个人、三个人的合影。高翠蓝发现，照片上有一个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高翠蓝指着照片上的那男人问妇人：“大娘，这个人是谁呀？”妇人说：“就是常娟的丈夫，我的儿子呀！”高翠蓝又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呀？”妇人回答：“叫齐军！”
高翠蓝感觉头“嗡”到一下，眼前发黑，差点就跌倒，好不容易稳住了神，跟妇人告辞：“大娘，我走了。”妇人说：“你喝点水再走啊！”高翠蓝说：“不了，我不渴！”妇人把高翠蓝送出了院子，出门时，妇人对高翠蓝说：“闺女，你叫啥，哪个村的？等常娟回来我好告诉她。”高翠蓝说了句：“不用！”离开了孙常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