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和孙常娟都明白了，其实，老妇人也不知道行署的齐军到底与孙常娟丈夫有没有关系。老妇人之所以做出孙常娟丈夫与行署齐军是双胞胎的结论，或许也是老妇人的推理。因为这也是齐军与孙常娟的想象，想象是不能替代现实的。不论自己的生身母亲是谁，也不论自己的生身母亲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眼前这个把自己养大成人的女人无疑是他最亲近的人，不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报答她对他的养育之恩。想到这里，齐军认为自己和孙常娟的行为有点荒唐，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的伤口上撒盐？齐军给老妇人跪了下来，说：“妈，我和常娟都是你的孩子，你别往别处想，我们只是好奇，才想起了问你过去的事情，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就是碰巧的事情。世界上长得相象的人多着呢，名字一样的人更多。你别往心里去。”
老妇人就笑了，说：“军儿，你是怕娘担心你知道了娘不是你的亲娘你就不管娘了吧？我知道，儿子不是不孝的儿子，儿媳妇也不是不孝的儿媳妇。我一点也不担心。我是照你说的推理儿。要真是那样，也是件好事，说不定啊，那个齐军就真是你的亲哥哥或者亲弟弟，那样，你不就知道了你的亲娘亲爹是谁了吗？那样，你就有了两个娘了，我还有了一个姐儿们了呢？这真的是好事呢。”
齐军站了起来，说：“妈，我真的是好奇才说这事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妈你太累了，休息吧。”朝孙常娟使了个眼色，孙常娟也说：“妈你休息吧，我还得看书呢！
老妇人挥挥手：“你们都忙去吧。别为我老婆子*心。”
夫妻俩回到自己的房间，齐军叹了一口气，说：“这事闹的！”孙常娟说：“还不是怨你，非得跟妈说这些。你想啊，妈那么大岁数，能受得了养了三十年的儿子又冒出来一个娘一个爹吗？”齐军说：“这我倒不担心，你想，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我真的还有一个爹一个娘，你说，我能对咱娘差了吗？”孙常娟说：“那倒也是。”
这会儿已经到了做午饭的时间。孙常娟又回到婆母房间，问婆婆今天中午吃什么。老妇人说本来想包饺子着来着，让那小男孩的事情一闹，心情也没有了，时候也不早了，还是烙饼炒鸡蛋吧。孙常娟说那我做去了，老妇人说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去做。孙常娟也不跟婆母抢活干。她知道，婆母把做饭当作她生活乐趣的一部分，不能把她的这种乐趣也剥夺了。孙常娟回到了房间，本来躺着的齐军坐了起来，小声问孙常娟：“你说，妈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孙常娟也是小声的，对齐军说：“娘还编故事骗你不成？”
齐军说：“这么说，我真的不是娘的亲儿子？”
孙常娟点点头。
齐军说：“可我的亲爹亲娘是谁，他们在哪？”
孙常娟说：“弄清楚这些也不难。你可以去找行署的那个人。”
齐军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孙常娟的想法。
高翠蓝离开后，行署齐军坐在办公椅上，再也无心办公。
十几年前，他在燕白县高家屯当工作组员，教村里的文盲学文化，高翠蓝是跟他学文化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正是女子善怀春男子善钟情的年龄，他和她相爱了，在离开高家屯的前一个晚上，他和她有了灵与肉的结合。他觉得那是人类最高尚的结合。他在心里发誓，要对高翠蓝好一辈子。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回到原单位才知道，有人揭发他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阶级异己分子，抓住他以往的一些言论，把他打成了右派被关了起来。关了一年多，被放了出来，接着被平反，恢复工作，并调到政府机关工作，可谓因祸得福。他被平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返高家屯，打听高翠蓝的情况，得知高翠蓝早就结婚生子了。他因此悲伤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的父亲病重时，以为自己要死了，把他从单位叫回到家里，对他说，比他小八岁的妹妹不是他的亲妹妹，他要把她抚养成人，要娶她为妻，他才渐渐地把高翠蓝忘了。
当从父亲嘴里听到齐久文不是他的亲妹妹这句话时，齐军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妹妹是他八岁那年出生的。母亲就是因为生妹妹产后大出血而死的。如果齐久文不是他的亲妹妹，那么，他就不是母亲所生。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父亲娶了不只一个妻子，他是父亲的前妻所生；要么，他根本就不是齐家的人！但是父亲把他养大成人的，虽然父亲是地主兼资本家，虽然，他背叛了家庭，但解放后，父亲没有被镇压，说明父亲还不是罪大恶极。更主要的，养育之恩是不会因为成分不同阶级立场不同而抹杀的，更何况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当时，他和妹妹跪在父亲跟前，父亲把他和妹妹的手放在一起，跟他说：“军儿，久文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要照顾好她呀！”他当着妹妹的面跟父亲保证，一定要把妹妹抚养成人。哪知道，就因为他的这句话，父亲轻松了，竟然活了下来，又活了五年。这五年里，有人给他提亲，也有女同事主动接近他，他都没有忘记当初对父亲许下的诺言。父亲真的走了，解放路277号的那两间平房里，一间住着他，一间住着十八岁的妹妹。在一起吃饭时，妹妹老是跟他说：“哥，你别把爸生前的话当真，该搞对象就搞对象。”齐军就问齐久文：“你不爱哥哥吗？”齐久文就不再言语。他知道齐久文是爱他的，不光是妹妹对哥哥的爱，还有女人对男人的爱。就在那一年，齐久文坚决要求下乡，到沙河公社插队落户。她还跟齐军开玩笑：“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下乡吗？是要给你时间和空间，让你静下心来，想一想还要不要娶我。”齐久文下乡插队的日子，每个月都回来两三次，齐军也就没有到沙河三村看过她。他也跟齐久文说过，等她到二十二岁，不论他是在乡下教书还是回到城里，他都要与她结婚。可齐久文说，她不想那么早结婚，齐军说，那我就等，一直等到你乐意结婚那一天。齐久文问齐军：“如果到了那一天，我选择了别人，你怎么办？”齐军说：“那我还能怎么办？祝福你呗！”齐久文想，为这个男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这么多年来，齐军除了工作，就是把心思用在了妹妹上，或者说是爱人上。要不是高翠蓝和那个齐军的出现，他不会想到自己的身世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