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兆勋是在夜间回到的沙河三村，他没有回父母的家看父母和儿子，而是回到了老院子，门上上着锁。刘兆勋知道是父亲把门锁上的，钥匙在父亲手中。这个时候，不能回家，家人早就睡下了。他翻墙进入院中，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推门走了进去，进了里屋，从衣兜里掏出火柴，划着了一根，看见屋子里到处是灰尘。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他坐在炕沿上，点燃了一只烟，想着心事。回到沙河，回到这个院子，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董会洁。在大牢里时，犯人们也会偷偷的交流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情而入狱的，刘兆勋跟狱友说过自己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叫董会洁的女人。有狱友对刘兆勋说，女人是祸水，是老虎，男人倒霉就倒在女人身上。刘兆勋也想过，董会洁是不是真的是扫帚星，为什么她的丈夫那么年轻就死了，而自己，只不过跟她上了两次炕，就遭此大难？在监狱里，刘兆勋当然不会想这辈子还会不会与董会洁在一起，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活着出大牢。这会儿，坐在自家的屋子里，他竟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会儿，他又不那么信命了。要不，为什么自己还能出来？不那么信命的刘兆勋也就不怎么相信女人都是祸水的说法了。董会洁是祸水吗？他想到了董会洁的漂亮，想到了董会洁对他的好，想到了年轻时跟董会洁说的“你就让我舒服舒服”那句话，最后，他想到的是：董会洁还在东院住吗？还是自己带着小马静过日子吗？还没有找男人吗？如果董会洁已经找了男人，自己自然是没有希望了，如果董会洁还是一个人，还会不会跟他好呢？他毕竟是坐过大牢的人！也许，正因为自己坐过大牢，董会洁会更对他好。坐过大牢这件事情与董会洁有着直接的关系，要不是他跟董会洁好，他就不会坐大牢。董会洁怎么能不明白这一点？问题的关键是董会洁结没结婚。刘兆勋在那间潮湿发着土腥气味、到处弥漫着灰尘，墙角里有好几处蜘蛛网、老鼠在屋子里串来串去，发出叽叽叽刺耳叫声的屋子里一直坐到晨曦从窗上的玻璃射了进来，他觉得现在自己应该办一件事情了。这事情就是到东院去，看看董会洁是不是还住在那个院子，如果还住在那个院子，这会儿是跟哪个男人睡在一起。他觉得弄清楚这个问题对他今后的人生非常重要。是他回到生身之地应该办的头等大事。刘兆勋从屋子里走出来，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来到了矮墙边，用手扒住墙头，一下子就跃了过去。在监狱里这几年，多么重的活都干过，虽然吃得不怎么样，但身体没垮，不但没垮，他觉得比在家时还灵敏了。以至于双脚挨地时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刘兆勋来到了董会洁住的那间屋子跟前，站在房前的水泥台子上，悄悄地把脑袋贴在窗户上的玻璃上……他心跳的厉害，他怕看不到屋子里有人，也怕看到屋子里除了女人还有男人。谢天谢地，他看到到了屋子里的人，只看到了两个女人，没有男人！这是他乐意看到的结果。这样的结果不但没有让他的心情归于平静，相反，他的心跳幅度更大了，撞击着他的胸膛。原本只是想扒着窗户看一看，这会儿，他不满足于只是看一看了。他要与董会洁说话。他怕突然进入董会洁的屋子会吓坏她，于是，他轻轻地敲了玻璃。尽管敲得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妈呀”的惊慌。
因为是早晨，确切地说是黎明，街上很静，院子里也很静，所以，刘兆勋轻轻敲击玻璃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刘兆勋只敲了两下玻璃，董会洁就听到了那声音，她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她先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寸头，满脸胡须，消瘦，这张脸有点面熟，当往事回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认出了那是冤家刘兆勋的脸，传说中刘兆勋早就被枪毙了，他怎么会回来？是鬼魂回来了吗？董会洁知道刘兆勋没有杀人，他是被冤枉的，当时她也设法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但公安局说重证据，刘兆勋杀人是有物证的。是刘兆勋的鬼魂，还是自己的精神真的错乱了？董会洁乍着胆子问了一声：“谁？”窗外的那人竟然回答了：“会洁妹子，别害怕，是我，兆勋！”真的是他！董会洁坐了起来，说：“你是人是鬼？”刘兆勋说：“是人，我被放回来了。”闻听此言，董会洁大喜过旺，不顾自己只穿着乳罩和三角裤衩，从被窝里出来，打开卧室和堂屋之间的那道门，刘兆勋已经站在了门前，刘兆勋跨过门槛，紧紧地抱住了董会洁，董会洁也紧紧地抱住刘兆勋，两个人都哭了，董会洁是有声的哭，刘兆勋是无声的流泪。董会洁的哭声惊醒了小马静，马静睁开眼睛一看，见她的母亲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刘兆勋被抓走时，马静还不到三岁，记忆中已经没有了刘兆勋，她不明白在这个早晨母亲为什么要抱着一个男人哭。她也坐了起来，喊着“妈，妈”。她只能喊出这个词，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男人是谁，妈为什么抱着这个男人哭。小马静的呼唤把董会洁和刘兆勋唤回到现实中来，两个人松开了，董会洁扭回头，对马静说：“快叫舅舅！”马静心说，我的舅舅是董国才，是大队书记，什么时候我有这么一个邋遢的舅舅？但小马静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母亲让她管这个男人叫舅舅，她就管他叫舅舅。马静管刘兆勋叫了一声舅舅，刘兆勋走过来，抚摩着小马静的头，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刘章法，算起来是十二岁了，长得有多高了，上几年级？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思绪万千。董会洁说：“兆勋哥，你先坐，我给你做饭去。”刘兆勋说：“我还真的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