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记忆之二十五
浅夏深夏2015-10-25 02:4911,530

  (二十五)

  流浪和旅行的区别,其实,我是不懂的。

  旅行,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到别人待腻的地方去。那么流浪是不是可以不分地域,是不是可以原地踏步?

  人生,无非两个去处,一个是家,一个是梦。如果说心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我想流浪即是一个家也是一个梦。

  不用蓄谋,更不用蓄谋已久。最好是心血来潮,背上简单的行囊,摆一个仓皇的姿态,逃走。

  那个城市是你梦中的某个角落,浓重抑或浅显,是你吃得饱饱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去的城市,那种一时的任性和冲动是我青睐的。

  倘若没有地图,没有关于那个城市的一丁点的奢侈的书面知识,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名字和不靠谱的传说,那应该是美丽不过的了,最好,你还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

  于是,清明节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北京。

  说起到北京,我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早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入非非。忽然梦呓般地坐起来说,我要去北京,因为我没有坐过火车。就这样,我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到北京去了。

  依旧陪我到火车站买票等车,我看着学着,为了避免我丢在北京。

  随波逐流其实也是一种处世哲学。我记得老妈说过一句朴素无华却又耐人寻味的话:“咱不带头干,也不撤尾走,别人怎么走咱就怎么走,就行了,得看大家伙。”当时我思考了很久,不得不承认是一句很经典的话。

  在一些重要或者不重要的领界,在你头脑清晰的时候,我们是需要分析随波逐流的。

  当你的原则是那么铿锵有力的时候,不放弃原则的随波逐流其实就是从众心理,它本身是可取的。掩去自己的光芒,韬光养晦,去获得安稳的生存,这本身是一种壮烈的舍弃和对世俗的一种配合和肯定。而太过个性,太过张扬,除了能让你自己彰显与众不同以外,还是不适合生存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简单点就是枪打出头鸟。一旦与社会格格不入,那么往往有两种结局,要么颠覆社会,要么被社会颠覆。但一般而言,颠覆社会的人是少之又少的,而被社会颠覆的人却是数不胜数。

  所以说,随波逐流和坚持个性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事情,我说的随波逐流是在认清世事的情况下采取的温和的处世态度,而不是失去自我个性的放弃。在随波逐流中坚持自己的个性和原则,或者说在坚持自己个性和原则的前提下去随波逐流是一种能力,一种睿智,一种境界,而往往太少的人能做到如此了。

  这是一种需要恰到好处的智慧。

  坐火车的时候,随波逐流对我来说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奔驰的火车,如同青葱的岁月和青春,打马而过,轰轰烈烈。可火车都有往返,而青春却是单程的旅途。

  坐在火车上,以一种崭新而陌生的眼光去打量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脸,每一个座位,和每个人眉毛里隐藏的浓郁的味道。我战战兢兢地坐在属于我的位置,用充满怀疑的眼光和心思去审视每一种和我有关的东西。看着与我同座的四个青年,心里禁不住的害怕。用耳机塞住耳朵,不去理会,但潜意识里我还是害怕了。

  眼睛,是会说话的,是会和我说话的。当我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他的言语,容貌,言语,衣服,行为,连司空见惯的笑容都是值得思忖的事情。我看着同座的四个人,仔细地,充满欲.望的迷离的眼睛,秽浊的没有由来的笑容,缭绕的放荡的烟气,凌乱的干枯的头发,毫不优雅而恣意的坐姿,这些都是让我排斥和厌恶的,嘴里吆五喝六玩着纸牌,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是一群狰狞的怪兽向我靠近,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此刻的安静是脆弱的东西。

  “姑娘,是去哪儿呀?”离我最近的男子说。

  “北京。”我用简洁到无以为继的口气说,冰冷到没有一点温度,我不想用温和的话语回答,因为我害怕温和的话会产生一种粘合和靠近,而我是讨厌和拒绝靠近的。

  “是找你男朋友吧?”他接着问。

  这次对我来说,连冰冷的话语都是多余的了,于是拎上包,匆匆地逃离,走到了一个看似面善的人面前坐下,并给之以微笑。

  一个贼的聪明和过人之处并不在于他有多么高超的偷窃技术,而是他善于抓住你给他的每一个偷窃的契机。

  所以,我知道我不该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人是需要自保的,向任何人暴露自己都是愚不可及的事,我的心还在悸动,一种源于恐怖的悸动。

  接下来看看我身边的这个新的邻居。

  他,约莫五旬,面容沧桑,一双充满了绝望和忧伤的眼睛如同夜空中干涩的星星。但高挺有势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角写满了坚毅和素朴,那骨节突出的手,一只扶着桌子,另一只紧紧地握着布做的袋子。那些和岁月一样长满褶皱的衣服,显得土气和过时。但我却从不觉得这是一种距离,因为我冥冥之中感觉到一种感动和亲切,那是乡土气息哺育出来的天然的感动和淳朴。

  看得出,他和我有着一样的小心翼翼和拘谨,忽然之间,很想对着他笑,只想用微笑去缓解他内心的不安和我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从他的身上,我嗅到了泥土的气息,那是专属于农村的土香。我也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那是专属于农民工的老实本分和只求心安的简单和沉静。

  心,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悸动,是稍稍的心安和安静,于是我可以去思考一些事情了。

  我,一个小女孩,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始终觉得自己好单薄。

  那时候,想过人生,想过流浪。

  和所有的人一样,坐在车上,我想到的第一点便是过客,俗不可耐。人生就是这么一趟从起点到终点的时间段吗?你一旦上路,就没有退路了吗?和你同方向的很多,可真正在你面前停留的去很少,能够陪你走上一程的人是少之又少,而陪你走完的人也许是不存在的。人生的道路本是笔直的,只是为了遇见你,才拐了弯。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本来是笔直的,只是因为某种心理,拐了个弯,稍作停留,但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轨道上,这样才不会呈现生命的撞击和失足。这是一场劫难,在劫难逃。

  记住,我不仅一次地告诉自己,我永远都是别人的过客,别人永远都是我的乘客。喧宾夺主在人生的客车上是不允许存在的。

  关于流浪,我只是青涩地执着。

  梦想有一天能和三毛一样超越撒哈拉,用一次背叛来证明青春真的轰轰烈烈地存在过。生命是需要用完美的身姿去膜拜的。

  但终究是太遥远了,太遥远了。

  带上几张纸,带上一支笔,想做个流浪的人,浪迹天涯,愿为浪子,行吟你我的孤独,随手记下敲击过我的灵感,然后漫无目的地被城市的轮回湮没。唯有行走,行走。想看看远方的天,晴朗而深邃。想看看远方流浪着的灵魂,如夜空闪烁的月光;想和远方的百灵鸟一起唱首歌;想参加一场旷世奇绝的婚礼,我甚至可以做一次新娘……

  也许,流浪是人的宿命。

  那天中午,我出奇地没有犯困,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不敢闭上眼,害怕一蹴而就的到达终点。我想这是一种毁灭。

  北京西站到了,果真是不同凡响。

  “你肯定出不了北京西站,那太大了。”来的时候,同学试图打消我来北京的年头。可我却用一双眼睛走出了北京西站。

  看着车水马龙繁华异常的川流不息的北京西站,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无知而浅薄的喜悦。这就是北京吗?这就是所谓的天子脚下吗?这就是中国著名的首都吗?这就是代表着辉煌的富贵之地吗?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想起了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想给二姐一个惊喜,确切地说是惊多喜少。我想一个人坐上公交车找她。

  经常问路的人不会迷路。于是我专门找一些慈眉善目的人问路。

  “阿姨,请问到石景山医院坐几路车呀?”

  其实她是很老的了,叫奶奶也是不为过的,只是考虑到女*美爱年轻的心理,我喊了声阿姨。

  “你买我一张地图,我就告诉你。”老太太说。

  “呵呵,北京人怎么这么会做生意呢?不是说北方人老实憨厚吗?真是糟蹋名词。”我心里自言自语。

  “行了,那算了吧。”我转身离开。

  “就一块钱,买了我的地图,我什么都给你说。”我听见老太太在背后喊道。只是我苦涩地摇头,来不及微笑和转身。

  “义务指路处”这些字眼放光般地吸引了我的眼球。我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那是一位老大爷。

  “大爷,到石景山医院怎么走呀?”我再次问道。

  “哦,到石景山医院呀,我看看,坐263路车,就到那了。”老大爷顺手一指。

  真的是太感激了,我满心欢喜,心里念叨了千万遍说:社会主义好 ,这老头儿最好。

  还未等到我好好表现一次,二姐就来接我了。

  “那儿是东吧。”我指着北部说。

  “哈哈,晕头了吧你,北京西站是啥意思呀,你知道不?再说你看看太阳在哪儿呢?”二姐笑话我说。

  我不服气地搔着头说:“不会吧,我是不转向的呀。”

  “看看你,脑袋也不梳,跟个疯子似的。”她每次都是这样,第一句从来不是夸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损我会让她觉得舒服,对于她的不满,我通常表示不屑。

  跟着她回到石景山医院,那天是坐电梯上去的,那也是我第一次做电梯,结果差点摔我一脚。总是习惯了坐楼梯式电梯,这种房子式电梯我是不习惯的。我知道这所谓的词语又是我的杜撰了。

  人,对于陌生的东西,往往是怀有警惕性的。我环顾着如此有限的空间。心想,这电梯忽然坏了怎么办?上不去下不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该怎么办?如果出来一个杀人犯,我们谁也跑不了,那又该怎么办?想着想着,不仅胆怯了。看了二姐一眼,她是如此的安然。我想她肯定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的不安分的而又可笑的想法。她向来是很安静的。

  她总是羡慕我,羡慕我过得比她快乐比她潇洒。记得去年冬天,老爸总是笑呵呵地说:“咱老三儿活得真是潇洒。”他啧啧称赞。

  “咋啦?”我问道。

  “每个人都枕一个枕头,就你枕俩。”老爸和二姐一起笑了。

  “就这个呀,我还以为我怎么潇洒了呢,且,我晕。”她总觉得我很傻,说我是属于大脑简单,但四肢不发达的人。属于白痴型号的,对此,我不置可否。我相信傻人有傻福。而我更相信,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所受的挫折少,我的经历少,仅此而已。所以,对于人生和生活我是充满自信的。人,就是这样,迂迂回回,不厌其烦,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回归简单。

  八楼,没有来得及呼吸就到了。在楼梯里我只有那些古怪的想法,对于这些念想,我一直很珍惜,因为我相信一念是很重要的。一念让你居安思危,一念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天堂和地狱往往是一步之遥的。仙与妖也是转念之间的事情。所以心存善念,哪怕只是一念之间。

  说着说着便扯远了。

  那天晚上,我是很安分地度过的。我喜欢她的宿舍,只是简单地喜欢它所处的位置。那是楼顶上突兀出来的两间小房子,一出门便是楼顶,俯看可以看到石景山区的夜景,华丽而奢侈。

  第二天,开始了我一个人的旅程。 故宫,景山,北海公园,人民英雄纪念碑。

  匆匆地吃过早饭,便一个人收拾好行囊出发了,所谓的行囊也就是我一个人而已,我是喜欢一个人流浪的。

  第一次坐地铁是件难忘的事情。

  “地铁是什么,地铁就是地下有一块铁,具体地说就是地下有一块会跑的铁。”忘记了当初是谁说过如此有创意的话。没有师傅,那么每个人就都是师傅。我模仿着别人的行为举止,去适应我对北京的初来乍到。于是自己也学会了坐地铁。

  第一次坐地铁的时候,我是很晕的,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动,而地铁是静止的。运动和静止是可以颠倒的,我也偷着乐了。

  站在 广场,看着的像儿,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你会有一种自然而然衍生的敬仰感和自豪感。平日里总是口无遮拦地批判着的种种过错,可当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无论是建筑还是人物都是伟大的,唯独我是空灵而渺小的,是适合仰望伟大的。

  其实,伟大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潜意识里的爱国情怀。在安逸而世俗的生活中,它是潜藏的,只是到了某种特定的环境,你才会发觉这种自豪感和爱国情怀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于是,为了纪念的纪念,用相片作为传承的痕迹。

  记得,旅行的时候,照片本身就是风景。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买了到 城楼的票,却走到了故宫的门前,被保安狠狠地斥责,然后我笑了笑自己的可笑。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精致典雅,我不禁疑问,这究竟是实用还是用来观赏的呢?里面是以中国传统的代表富贵和权利的黄色为主。扎眼的黄诉说着中国传统的颜色,尤其是明清时期最为明显。

  关于在天.安.门拍照的规定是极为有趣的。管理人员高喊着说,室内不准拍照,只许观看。于是我和所有的游人一样悻悻而止,打算做个文明的游客,可我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没事,他说不准在室内拍照,没说不让在门口拍呀。”我禁不住乐了,是呀,屋内不准,言外之意就是屋外可以,门槛也可以。屋内和屋外只是一扇门的区别。于是太多的人挤在了门口疯狂地拍照,生怕浪费了这个绝妙的思路。

  中国人是聪明的,大聪明不多,小聪明不断。我们绞尽脑汁玩的不过是文字游戏,正所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错啊。正好应了的一句话: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这种聪明真的是有传统的,只是我却学不来,也不愿意学。中国人善于钻营取巧是在国际上广为流传的,我不禁觉得羞耻。

  同样,这是中国人的通病。连我自己有时候也是喜欢钻营取巧的,不管初衷是什么。有时候还会有着类似于胜利和报复的可快.感。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我确切地说不知道这是中国人的通病,还是人性的问题。

  下了天安门,就是故宫了,等了好久才买到票。当看着手中打折的票时,心里不仅感叹,做学生真好,有学生票更好,少花钱最好。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想起了石家庄。也许这就是石家庄和北京的区别,这就是文明与文化的区别。在北京凡是学生,都是半价,甚至连半价都不到。而这些政策在石家庄是无效的,即便是管用,也只是惺惺作态罢了,作为一种欺骗,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在我们的农村流行这样一句话:穷人越过越穷,富人越过越富。放在这两个城市上是再好不过的了。一条路究竟能走多远,关键是看它的方向是不是正确。文明是内在精神的外在反射,而文化则是内在精神的外在沉淀。只有尊重文明和文化的城市,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一个健康的城市。而石家庄从来都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省会。

  通过了检票口,我站在那雄伟的建筑下,开始了我的仰望。我想这是一个值得仰望的地方,这种仰望是不含有崇拜的,只是单纯的一种缅怀或者说是难以释怀。我仰望每一种颜色,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痕迹,像个孤独而虔诚的朝圣者。

  第一个通过的是午门。也许,或者说这是真真切切的历史上的午门。拖出午门斩首说得大概就是此处了,午门是漂亮的,也是充满了杀机的,一个人的生死就是一扇门的距离。朱红色的颜色配上有弧度的外形,显示着独一无二的令人无奈的沉重。

  用手指触摸那冰冷的石门,似乎只有触摸才会有历史不被湮没的真实感。冰冷而沉默厚重,如同历史本身。年轻的我们总是说,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其实,历史就是这样,读古书,看古装剧,只是对古代的一种惟妙惟肖的重新包装。历史是不会回溯的,就像你面对一堆白骨时,你难以想象他曾经是怎样的耀眼和辉煌,你难以想象他的睫毛下写着多少爱恋。因为属于他的历史和岁月已经远走了,遗留的只是曾经存在过的躯壳,我们回忆有所依靠的残骸罢了。

  历史不也是这样吗?过去的永远都不可能重来,无论什么样的仿古,什么样的缅怀,也只不过是一种拙劣的记忆,仅此而已。我想象不到被拉出午门的人是怎样的哀号和痛苦;我想象不到守城卫士誓死保卫的坚毅和忠诚;我想象不到万千铁骑踏穿午门的狂野与嚣张;我想象不到金戈铁马,战火烽烟,美人心计,紧缩黛眉。历史已然是太遥远。

  有时候历史是作为一种无奈被尊重的。

  忘记历史就是背叛,谁说过如此决绝的话。我想我是在背叛了,死心塌地地背叛。历史总是无情地向我翻白眼。我总是很认真而严肃地对我们宿舍的孩子说:“你知道吗?其实历史是最会骗人的。”不是吗?因为我们不可以回到以前去验证其对错,所以历史是可以以资深的容颜掩盖事实的。我想历史究竟掩盖了多少事情的真颜,这本身比我们遗忘历史更让人耿耿于怀。

  历史是充满了水分的古代传说。

  乾清宫,慈宁宫,坤宁宫,太和殿,永和殿,保和殿,养心殿,一系列的宫殿富丽堂皇,宏伟高大,具有北方人的狂野粗犷的性子,同时也不少精致玲珑,也别具南方的典雅。统治一个人,不仅要在外在,还要在内在,也就是说既要统治身体,又要统治心灵,而富丽堂皇充满欲.望的宫殿,在外形上都给你一种压迫感。

  这些宫殿的内部是不允许进入的,只能冒着被挤扁的危险到门口张望一眼。简单,规整,明净和利索是主要特点,而红黄是其主要色调。这是一个适合进取奋斗的地方,而不是适合享乐和生活的安乐窝。看久了便厌烦了。这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地方,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最喜欢的事情是沿着大殿面前的甬路上自己行走,下雨后,应该是更有风味的。甬路是青砖铺砌成的。规整而不缺乏随意和流动,残损的一隅更添历史的厚重和沧桑。倘若我不是游人,而是主人,那么沿着甬路行走该是最寂寞的时刻。来来回回的印迹消磨了或高贵或低贱的生命,也消散了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梦想。真想就这么走到没有尽头,沿着甬路,行走,行走……可以是地老天荒。

  看见第一叶桃花的盛开是在御花园,当时,我正在啃着一个苹果,从石家庄越过迢迢旅程的苹果。我以一种飘忽休闲而又轻松的心情和姿态去审视这个曾经充满了尔虞我诈的花园,多少是有着冲突的。我不知道是宫中美人的如画容颜精致了御花园的秀气,还是御花园的灵动赋予了美人眼泪中的诗意,总感觉御花园的美丽是浸泡在眼泪中的。

  奇特的假山,别致的腾树,烂漫的桃花,墨绿的池水,不知人间滋味的金鱼,小巧典雅的栖亭,张扬的绿竹,古朴诗意的柴扉,这一切都是典雅高贵的,就像每一个来这里的美人,确切地说是女人,不相同的人来到一个相同的地方,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和命运,只是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虫一叶读不懂人间情仇,故作冷眼看穿,生生不息。想到御花园里消逝的灵魂,只是觉得悲哀。因为御花园其实是不大的,不是荧屏上的充满富贵和高雅的地方。

  功名利禄和一个女人终身的空间都被束缚在这个空间有限的御花园,忽然觉得自己不适合存在在每一个充满无奈的地方,于是,我就这样以一个匆忙的姿态离开了。

  故宫博物馆是很大的,我似乎更相信我一定在这里遗失或者错过了什么。当我错误地走出故宫博物馆的时候,很无奈地回看的时候,我唯一伤感的不是风华不再,而是太过做作,太多人为的做作打破了历史的沉静。我想在我们无法恢复历史的原貌的情况下,保持尊敬和沉默也许是更符合人性和历史道德的。

  走出故宫,径直向北便是景山了。

  现在改称景山公园。凡是带上“公园”字眼的地方,我们便自然而然地知道这是属于我们现代人的地方,历史充其量只能是一种点缀了。对于风景,我已经没有多少的向往了,我只是在寻找一种人为气息下的历史气息。在这里,我只想看看崇祯皇帝自杀的地方,对此,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有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那是一棵已然枯死的树,你难以想象如此丑陋不堪的树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的生命,一个大明帝国皇帝的生命,一段只属于明朝历史的生命。一个王朝自此消亡,烟消云散,而这棵树本身是无法指证和认证自己究竟是历史上的功臣抑或叛臣的。孤单而执着地询问,没有结果,一站便是数百年,直到站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的姿态,留下后人的唾骂或者绝望的仰望。

  听着解说员说:“就是这棵树,这棵树上当年吊死了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皇帝。”不是这棵树让崇祯更加富有盛名,而是崇祯皇帝的无意间的选择让这棵树一举成名天下知,颇受争议,而如今,它依然在倔强地守望。

  树皮泛白,没有任何色泽,干净地没有一个树枝一片叶子,倒颇有着明志的意气。弯曲的树干,微微驼背,像是禁受不起历史的沉重和人的指说,于是安静而委屈。它用一成不变的鄙夷和温婉的眼神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无语无言。我喜欢说它是执着的。

  树,何罪之有?它也不过就是上了年岁的见证或者说参与了历史的树罢了。

  坐在景山顶端的亭子里向下俯瞰,故宫是那么的一览无余,那是我置身其中所感受不到的苍茫和辽远,雄迈和豪壮。被这种磅礴的气势所牵引,于是很想写首诗。我想古代诗人的诗意也许就是这样被有意或无意地沾染的。纵然不能像李白一样绣口吐出整个盛唐,只是这小小的臆想和小女子情怀也是可以稍作修饰的。于是写下《满江红。游故宫有感》:一梦春风,凭栏处,闲花影疏。迎细雨,草芊池渌,燕子偷住。桃花羞掩朱罗裙,吹花嚼蕊红颜妒。几经年,寻古都风采,依如故。

  望金阙,多绮户。风雨路,刻荣辱。算好春常在,英雄何处?几世繁华梦前尘,一寸狂心为谁吐?问苍天,待到绿蚁斟满,笑沉浮。

  景山公园的东边便是北海公园。北海较景山是大而且漂亮的,只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没有了精力,也没有了最客观的时间。累了,饿了,在路上对每个陌生人微笑,然后休息。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已是饥肠辘辘。说实话,玩北海公园是匆忙的。风景怎么看都是那么的雷同,这里显然已经是现代人的乐园了,只是那些穿着旧衣服的建筑让我有着不知所措。

  宁愿胖得别致,不愿瘦得雷同。看来也是值得肯定的审美价值观了。

  出了北海以后,我想我是已经晕了。沿着路走,却始终找不到熟悉的感觉,我知道我已经偏离了方向,最原始的方向。

  这样也好,我知道我不会迷路的,更不会迷失自己,我只是多走一些弯路罢了。炎热的太阳和我开着过火的玩笑,我姑且不管。突然发现这条向东的大路是如此的遥远,仿佛没有尽头般的深邃。我知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对我预期的结果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在没有足够能力和心理之前,有些执着和固执其实是不可效法的,于是我按原路返回。按原路返回是最明智而又最愚笨的方法。

  过了红绿灯,走在一条南北街道上,我隐隐感觉到这是与故宫比邻而居的一条街,后来的尽头证明,我是对的。

  这是一条不知名的街道,确切地说是不知名的胡同。脑子里忽然涌现出汪曾祺的《胡同文化》。

  “你骗了我。”我自言自语。

  这不是我心里的胡同,更不是汪曾祺的胡同,或许我们执念的往往是一种念想而不是一种现实。

  但我承认这条街是美丽的。两旁茂密的曲槐让整条街显得阴凉。道路上少有机动车,多是自行车和行人,这相对于北京的繁华而言就是一种独特,不沾染世俗的干净别致。而我最想记起的却是厕所,免费的公共厕所。从异地来的我对北京的厕所是记忆深刻,情有独钟赞誉有加的。不是说人有三急吗?这么清雅的街道倘若没有闲适的心境去欣赏,那么这多少也是暴殄天物的。这么多厕所至少不会让你因为人本身最基本的需求而发慌,这是充满人性化的设计。回到石家庄以后,就这个问题我还进行了反思,并将其提升到建设的角度,人性的高度。这是后来的事儿了。

  英雄难耐饥饿。北京的物价和北京的知名度一样,使我不敢在饭店面前稍作停留,而且北京不像石家庄般地摊是随处可见的。在北京,摆地摊是要受到时间和地点限制的。所以对于像我这样的无产阶级来说,草草地填饱肚子也是件困难的事情。站在小饭馆面前,上下打量,试图从某个字眼中找到些许的金钱上的安慰,自己俨然和孔乙己是没有区别的了。

  “馄饨,2元。”呵呵,这是我在北京看到的最暖心的数字了。

  “老板,有馄饨吗?”我轻声问。

  “有,有,您坐那儿等会。”老板是极其热情的。

  “当人饿到一定程度时,他就不知道饿了。”爸爸曾经这样告诉我。所以他一再地叮嘱我要按时吃饭。只是在当时听起来是有点虱子多了不咬人的感觉。

  上下打量这个餐馆,也上下打量每一个来了又走的人,只是想要消磨时光。

  “姑娘,你的馄饨好了。”老板猫着腰,步子艰难地朝我走来,热气腾腾的馄饨映着老板满脸的笑容,如同玻璃里折射的阳光。

  “谢谢。”我说的是真的。

  碗儿放在面前的时候,我才傻了眼。至于当初说的“谢谢”我是悔青了肠子的。那碗其实不大,但里边的比我的嘴还要大的勺子却占去了一大半的面积。馄饨呢?用勺子搅来搅去,数了数,八个薄如蝉翼的馄饨,妩媚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让人哭笑不得,血压升高,肝火上窜,尽管我一直都是血压低,还常常因此而头晕。

  我一边笑,一边吃,怎么都觉得不解气,于是放了很多的醋和辣椒。吃了精光,一滴汤都没有剩下。节俭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我有。于是这样擦擦嘴,利索地走了。

  第一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完了,轰轰烈烈或者安安静静。

  第二天依然是这样转乘地铁到圆明园。想去看看那个梦境,一个无法打捞的苍凉的梦境。

  圆明园太大,我不敢断定我是否遗漏了什么。相较于游故宫而言,更多的是多了一份自然和随意。有时候只是想静静地走走。

  如果说故宫体现的是纯粹的北方人的性格,那么圆明园可以说是代表了中国大江南北的性格,其实更多的还是侧重于南方的性格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雅意精致,闲和安静。

  园中有宏伟的宫殿,轻巧玲珑的亭台楼阁,有象征热闹街市的“买卖街”,有象征农村景色的“山庄”,有仿照杭州西湖而造的平湖秋月,雷峰夕照,有仿照苏州狮子林而造的风景名胜,还有诗情画意的蓬莱瑶台,武陵春色。山水环绕,堪称绝色,只可惜我去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了。这一切宛若昨日不能重现的梦,有失真实,至少我是寻找不到了。那只有飘渺的影子,离得太近,失望也就会浮现。

  桃花,浓妆淡抹,吹红嚼蕊,烂漫无邪,色惹红颜,东风生妒。突然想做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水袖一挥,柔风乍起,看眼前的桃花纷纷,落在桥上,落进水里,落到卵石间,落上我的发尖和眉梢。喜欢飘零,哀怨而凄婉。

  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精美。只是人生最难到达。

  到达牡丹园的时候,牡丹以一种醉酒后的睡姿让我不敢打扰,我怎么可以唤醒它们呢?于是就这样与它们擦肩而过,一生中第一次这样诗意地离开和擦肩而过,不得不说,我是有着些许的遗憾的,尽管我爱的是菊花而不是牡丹。

  说到圆明园,人们第一印象想到的不是长春园,绮春园和圆明园三个风景秀丽万种风情的园林,而是西洋楼,也就是现在的西洋楼遗址。

  西洋楼留给我们的只有石头,残缺的石头,单调的石头,成堆的石头,不再是曾经风光一时的大理石琉璃瓦。当一种东西以面目全非的状态重新出现时,它便具有了自身重新的价值。这种价值在很大程度而言已经超越了它自身所蕴含的意义。而西洋楼留下的石头,已不再是石头,这种经历了破碎而质地优越的石头已然是圆明园的象征了,也成为了中国人的脊梁,成为了我们如今的骄傲的残骸和耻辱。

  在历史书上看惯了代表圆明园的图片,总以为是不够真实的,如今站在它的面前,我知道原来一切是可以这样真实和原始的。站在遗址前,不敢说自己有多么自觉,多么震撼,或者多么地振奋,我只是简单地安静和笃定。这份残缺本身却成就了一种伟大。悲情抑或愤怒的燃烧过的石头,我,庸俗的手指,不知从何触摸。

  至此,我觉得所有的风景都是不值得述说了,于是一一隐去。

  回到石景山医院的时候,天色已晚。北京忽然下起了大雨,来得快,也走得快,就像我们生命中来来往往的过客。忽然想起,原来那天是清明节,一个纷纷眼泪的时节。倘若没有了雨水,便也不会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悲戚了,于是上天成全了这份诗词的美好,也成全了时代所流传下来的悲伤。

  第三天,我知道自己该走了。沐浴着楼顶上的接近天然的阳光,我轻轻地说,别了,北京。

  上午,一个人在宿舍洗头,帮二姐洗衣服,又在医院附近独自信步,以此来消磨时光,也表达我对突然到来和突然离开的恋恋不舍。

  “你真的帮我洗衣服了呀?昨天我跟你开玩笑呢。”二姐大吃一惊。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呀。”我故意将自己的闲适说得很讲究。

  “不错啊,还买了两份炒饼。没有把你走丢,还真不容易呀。”

  “且,何止呀,你没有发现呀,你的是肉炒饼,我的是菜炒的。”我很安静地说。

  “呀,你妹真好,你还不陪人家玩,这么着吧,你当我妹吧,那该多好呀。”我姐宿舍的小雅说。小雅,也是给我印象最深最好的人了。对于单纯的人,我一向是有亲近感的。

  我笑不作答,虽然经常在言语上相击,但我还是很心疼她的。我知道我不乖,不听话,不聪明,很笨很笨,但我渴望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我的一些自以为正确的取向。我也知道她是心疼我的,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以至于我总觉得她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而我却是一个合格的妹妹,在我眼里,也在别人眼里。

  我想我会一直心疼下去,因为她永远是我姐。

  一个人离开,我喜欢这样的结局。

  一个人在北京,一个人在北京西站,一个人在候车室,一个人坐火车回家,一个人听着音乐。这对我一个人来说,是一个完美的落幕。

  我说过,这始终是我一个人的感动和忧伤。

  坐在火车上,头疼难忍,依旧和粟米便来接站。一个走丢或逃跑的孩子又回来了,悄无声息。

继续阅读:鱼的记忆之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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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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