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十一月一号,二零零九年的第一场雪。
雪是眼泪的精灵,我相信人世间有着如此美丽而哀伤的关于雪的约定。
但那场雪,我前所未有的反常。雪不再漂亮,不像柳絮轻拂人面,却像极了乱扑人面的脏兮兮的刚刚拍打下来的鹅毛,还带有鹅身上那股闷臭的体温的味道。看着如此不堪的雪,我蓦然心疼。
多少人在欢呼在尖叫在雀跃,包括我熟识而尊敬的人。当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正要欲诉于人时,那时我们依赖而尊敬的人却用极其无聊的理由来解释我们这穿过心灵的悲哀,看到这深深的一层隔膜,我们除了百无聊赖地破涕为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降错季节的雪给人的只有恐怖。望着毫无征兆的雪,我不知道在其背后蕴含着什么,于是我除了对此感到担心和吃惊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丝愉悦,哪怕是曾经偷偷一瞥的瞬间。这仓促的雪实在让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冬天,似乎还很遥远。
也许这是所谓的自然的报复,没有任何一个理由比这个更具有说服力的了,于是我开始坚信,但我的坚决还是让我不愿意与任何人说我的担心,因为我害怕她们不屑的眼神,更害怕她们说我是杞人忧天。
世界真的有一日会灭亡吗?难道是我在担心着死亡吗?可为什么我又没有刺骨的死亡*近的感觉呢?一连串的问题像市场上贩卖的一根绳上的成串的大乌龟,慢慢地蠕动,颇有点地老天荒的意念。
死,如果让人害怕,那是因为活着太可爱。
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话记住脑子里,却不懂它的意思,这是我这个年龄不必懂得的深奥。
想来,我已然经历了四次的生死,但我依然对死怀有深深的恐怖和坚决的拒绝,而相对应的,则是我对生的深刻地依恋和不舍。
那天,我、寒冰还有粟米去了网吧,蓝眼泪是后来去的,我们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开始漫天飞舞了,我知道我错过了人们最初的尖叫声。白色的雪让我有点无措。
我和寒冰出来的时候,粟米和蓝眼泪已经在网吧外面等着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不催你们,你们就不知道出来呀。”蓝眼泪劈头盖脸来这么一句。
“我们有这么慢吗?我也不知道你们等着呢,你们可以先走呀。”我是不知道他们在等待着的,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被劈头盖脸地训斥实在不是一件爽快的事。于是我没好气地回击道,我向来不喜欢被别人训斥,我可以接受批评,但不愿意接受训斥。
显然我和蓝眼泪都是动气了,粟米想极力做个和事老,但我是不买账的,我的牛脾气上来了是很难下去的,尽管我不愿意和任何人吵架。扭头和寒冰说话,并在脸上安置一个不大不小的微笑,示意我不被其所扰,但显然我开始介意了。
蓝眼泪,太冷,我大一上学期的对他的评价,我们单薄的交往也只允许我这样评价和界定。
不久,我才知道是蓝眼泪在追粟米。
爱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后来,粟米告诉我说,那天他是想给她说来着,但因为她坚持要等我和寒冰,所以他没有说。
“哦,原来是我们倒霉,敢情破坏了你们的好事,撞在了枪口上呀。”我自嘲地笑着,那一刻我已经决定原谅,决定忘记他给我的不快乐。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或者实实在在的理由罢了,依赖着这些理由我们给所有的情绪一个借此平息的归宿,也正是这些不可或缺的理由让我们有了继续下来的借口,但我们都知道理由和借口其实都只是称谓的不同而已。
如果这个披着爱情外衣的理由还算动人的话,那么我可以原谅。
粟米是顶爱玩Q.Q的,手机Q.Q给了她太多的快乐,也给了她太多的伤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画上等号,尽管这些是不可替换的。她的生活像戏剧,带有传奇色彩。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如同嚼口香糖般我来来回回地咀嚼着这句话,或者说这几句话里凝聚的她的生活和故事。如若她的生活就是一部戏剧,那么Q.Q则是贯穿其中的线索。
“呀!”她的叫声极其惨烈。
“咋啦?”我追问。
“你看……”她把手机给我,在床上掩面而坐,我知道这样的情节往往精彩在下文。
“你今天晚上有事吗?”聊天记录显示着蓝眼泪的话。
“应该没事吧。”
“那你晚上能出来一下吗?”他穷追不舍。
接下来便是粟米的不知所措。
“行了,没事,我给你回。”我还真有大姐风范,干脆利索,对于这种骄傲我供认不讳。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这是她不愿意承认,或者说是羞于承认的。在背后将人说得如此透彻,也未免有点不厚道的感觉。于是中国崇尚含蓄为美。
“行。”我回复后,开始大笑,得意而狂放。人总是能够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上找到自己的乐趣,或者是潜意识里的一丁点的影子和联系。
“那我等着你。”
“你说几点吧,在哪吧?”我得意之余不忘细心。
“六点,你们宿舍楼下边。”
“可以。”
原来成功就这么简单。狠狠心,动动手,约会就在眼前。
我的不费吹灰之力的成功,伴随着一个人杀猪般的尖叫声。这声音几度让我怀有同情之心。我努力勒紧腰带,就像咬牙切齿勒死赘肉似的,将我仅存的同情心消磨殆尽。然后横眉冷对,破口大喊道:“你个没出息的家伙。”
“我紧张,你答应的你去吧。”粟米有点心跳加速了,只需肉眼我也可以洞察。
“去你的,他要见你,又不是我。我愿意,人家愿意吗?”
“是你答应的呀。”当一个人精神出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时,我可以允许她不讲道理,以此来显示我的博大胸怀。
“我也没办法呀,谁让你说你没事了?你说没事,我也只能答应呀。”我也不肯认输。
“行了,那我送你下去吧。”末了,我添加一句,算作安慰。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伟岸了一大圈,呵呵。
我牵着她的说,她半推半就的情态着实可爱,像极了文.革时期初次相亲的小女孩,只是我这个媒婆倒是老成的多。
她的手指紧紧地勾着我,连贯性的抖动像是音乐强有力的节奏,弄得我的心怪痒痒。天呀,我这哪儿像是她的媒婆啊,活脱脱就像她妈呀,哪儿有大闺女带着妈去相亲的?
这伦理道德都被我搬到了台面,那我这张老脸又情何以堪?于是看到蓝眼泪以后,我将其隆重推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还有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大无畏精神,但愿我的苦心没有白费,她可以懂得。
手一滑,将她投出,确切地说是我也紧张了,竟忘记了自己是先迈得左脚还是右脚。
“去吧,我够意思了,慢慢散步去吧,我吃饭去了。”我跑得很快,否则粟米的巴掌便会毫不留情地落着我的身上。尽管她忽略了我的辛酸泪,但我表示原谅,十二分地原谅。
晚上回宿舍后,我掩饰不住得意,在床上大喊道:“哈哈,你们知道不,老大我今天当了一次媒婆?”由于太过激动,竟忘记了形象,没有摆出一副令万人叹服的端庄像,至今仍觉自己有失体统。
“你给我闭嘴,有你这样的媒婆吗?第一次约会就给吹了。”
“吹不吹是你们的事,又不是我说了算,可约会是我制造的,这你应该念恩吧。”人立于世,讲求的是一个“理”字,这么古老的训言,我似乎还在相信。
粟米无言以对,其他人乘此机会,哄笑着,吵闹着。
“喂,严肃点,说真的,你们怎么吹了呀?”我不无遗憾地说。
“没感觉。”简洁。
“看我这样多好呀,快刀斩乱麻,才不玩什么爱情马拉松呢。”她又附加一句,好像是在有意无意中描摹前一句的简洁。
我后来一直念叨说,虽然我这媒婆没有成功,但我至少是自豪的,重在参与嘛。
寒假的时候,给我爸妈讲我们宿舍的趣事,我妈指着我说:“你整个儿就一疯子。”继而是他们的笑,对此我表示无奈。后来这句话一直被粟米引用,以此打击我的猖狂。
再到后来,我爸问我说:“你们宿舍老三又有对象了没?”
“人家的对象被你们家三宝贝给踹了。”还未等我开口,我妈就从中间插了一句,就像天上掉石头,让我防不胜防。
我表示汗颜和冤枉,摆一副苦瓜脸,说:“哪儿呀,老妈,别尽瞎说,他们俩黄了,关我啥事呀?”其实,我也不得不承认,爱情呀,要命呀,爱情能够让记忆力不好的老妈唯独对此事念念不忘,真不知是喜还是悲。
我知道,他们谁都不快乐,粟米总对他充满了歉意,尽管爱情里没有对错是非,更何况这不是爱情。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忽然想起牛希济的这首词,也许是不恰当的,但我就鬼使神差般地想起了它。
抛却我对蓝眼泪的偏见,更准确地说是成见,我可以肯定且客观地说,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对于有才华的人,我往往具有惜才之心。也是这份才华让我可以从零开始去认识一个人。阳光下的才华就像我们擦肩而过的乞丐,扎眼却又敬而远之。
他在我们班群空间里写下莫名其妙的三首诗,说是莫名其妙,那只是对别人而言。但我想我是在不经意间读懂了,或者说是因为我了解其中的角角落落。并非我耐不住寂寞,并非我卖弄自己,并非我是他的朋友,我只不过是狭隘地想让他知道粟米的委屈与无奈罢了。伤心的人从来不是一个人,仅想证明如此。
为了配合他的莫名其妙,我以隐晦含蓄的字眼回复,别人看来,无论是诗还是回复都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我想这也是我对他的尊重,对秘密的尊重。但我相信他会懂。
他看了,也删了,连同他的诗。就像一夜之间的荒芜,在这片荒芜之中我也渐渐迷失了。
我的心猛然间疼了,那是我大学记忆里悔恨的第一件事。
“我凭什么管?因为他,还是因为她?”我就如此*问自己,没有答案,便是咎由自取。于是告诉自己,人都会犯贱。
一开始,我难以接受,我苦涩地看着粟米,像是被谁扇了几个耳光。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很多事都是后来了,我承认了自己的自作多情,承认了自己的自以为是,承认了我还在相信他有苦衷,或者说他在掩饰某些东西,只是他的掩饰在我看来是极其幼稚的。
只是从那一刻起,我变得冷漠。
真正的关心,不是胡乱一通地给予。强给与强求都是可怜又可恨的。
如同月亮枕着苍穹,我枕着记忆,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说得大概就是这些吧。岁月不过是一滴水的流动,抑或踩起的尘土,我也学会了用隐喻说话,于是纸上的诗句词语,全是白色的羊群和高山幻觉的天空。
晚上,岁月发香和我一起散步。
晚上,是适合散步的。
“老大,妖妖认苏格当哥了,你知道吗?”她问我。
“知道,她告诉我了。”很平静的语气。
“那你知道妖妖为什么最近总是哭吗?”她又问。
“她暗恋苏格?”我试探性地一问。其实我自己已然感觉到了某些味道。
“老大,你太聪明了。”
“怪不得她最近如此反常呢,情绪大起大落,有点恐怖。”忽然之间我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和轻松。
但是我知道,我是不适合安慰她的,除非她主动告诉我,这就是规则。
一层纸的美丽与可利用性,就在于它的完整,而这纸一旦被捅破,我们就再无神秘可言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纸代表的是安全,将秘密尽显人前多少是需要勇气的,于是在秘密暴露之前我们是那么虚无地拥有着安全感和归宿感。
我想我是不该捅破的,因为这是残忍的,这个世界是不需要残忍的,我们欠缺的只是勇气而已,是她敢于说出来的勇气,是她敢于面对错误情感的勇气。到头来,说这份感情是错误的,未免有点牵强了,因为我们阻止和拒绝不了。
也是那晚,岁月发香和我说起了她以前的恋爱,很多,至少我认为。其实我们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爱上一个人却很难。她说她现在唯有伤感而已,可我仍觉得那是一种幸福,因为有过曾经,因为谁也看不透结局,看不透世事。
岁月,真的是很无情的东西,它毫无商量的余地,决绝地拒绝所有的浓烈,只有云淡风轻的记忆和不留痕迹的忘记。时光一寸寸地碎在我们的脚下,地上铺满了晶莹的碎片,一直延伸到我们的记忆深处,然后投入到心怀的轮回。
“至少,比我幸福。”我不无怅然地说。
粟米曾经和我调侃道:“哎,咱想早恋,可发现自己已经老喽。”
这本身不也是一种无奈吗?对于这种无奈,我们只是一笑而过。
事物的对立,更能显示一个事物的存在价值,也是因为对立,事物的存在才愈加恒久。男生和女生,老师和学生,家长和孩子,一对对的对立,成为了不可消合的矛盾,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马克思的理论了。
男生对于女生而言,永远都是值得开发的谜,于是在这个开发的道路上,人群络绎不绝,前赴后继,堪称壮观。关于男生,我有着不成形的定义和观念,但无论怎样说,对于男生我是显得高傲的。于是我在心底划清界限,拒之百里。
因为内在,也因为外在,我是很少和男生交往的,这除了给我一些少有的清净以外,还有着一些弊端,那就是见了男生尴尬而又发怵。
为了克服这一缺点,我和寒冰在吃饭的时候故意和男生一桌吃,丝毫不理会他们作何感想。有时候会偷偷地看上他们一眼,每当看到他们因为对面所坐的美女而吃呛的时候,我便从心里止不住地得意。其实看着他们因为我们而吃呛是于心不忍的,于是只要看到他们发慌的眼神就够了。每每看到落荒而逃的男生,我总是抓住教育时机对寒冰说:“二儿,看,还有比咱更差劲的呢。”
久而久之,见了男生,便再也不会有感觉了。这种训练方法是带有点魔鬼性质的。
当然,我们也有落魄和丢人的时候。
“这有人吗?”我们端着饭问道。
“恩……没人。”那女生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
我把这种情况叫做同性相斥。我和寒冰如往常一样吃饭,但相互交换的眼神中流露着我们对这女生的不满,对于女生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呢?本是同性生,相煎何太急?……一肚子的埋怨就像残食台上的剩饭,有增无减。
“嗨,这儿呢。”那女生把手臂当做红旗,来回摇晃。
还未来得及回头,我看见一男生坐在了我的对面,和那女生又说又笑,好不亲昵,完了,撞上情侣了。
我和寒冰互换眼色,暗叫一声,相互给予心灵上的扶持,以免吓到人家小情侣。顺着寒冰的眼色,我们看到隔壁的空桌,于是以迅速之势转移,迅速之中还带有蹑手蹑脚的情态。
安顿好自己,我说:“这女生哪里是小气呀,简直是太大气了。”
……
这是我至今都没有忘记的趣事。
日志上说,太多的男生在一起,不会谈什么上进的话题。由此,我联想女生,太多的女生在一起呢?
大部分的女生爱絮叨,还有着独特的小心眼和嫉妒心,会在晚上不停地说着是是非非,这对于女人而言,是一种悲剧。
在这种闲言碎语中,很多东西都被固有的文化和伪饰的文明所侵蚀,她们内心的无力和脆弱在这个时代越来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