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喜欢破碎的东西,破碎但不残缺。
破碎的东西比完整的东西更为深刻和真实,虽然它那么平常,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它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巅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沉淀,慢慢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线,走到辉煌假借给别人的今天。
说不清是破碎的经历铭记了破碎的日子,还是破碎的日子挽留了破碎的经历。只留下我们在某一个艳阳天下去看当初或深或浅的阴影。
十月底,班里进行了贫困生的申请。这一天,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破碎的。
用别人的话来说,这是一场闹剧,一部比言情小说还煽情的剧作,只是不同的是演员是我们自己。当一个人走向沉浸的时侯,他也便走向了迷茫。
预备竞选的贫困生轮流到讲台“诉苦”,这是一种太过残忍的手段。悲惨似乎成了赚取眼泪的资本,而伪装似乎成了另眼相看的笑料,于是在这个没有缘由的世界里我们颠倒,甚至在颠覆。看着她们各自讲述的不幸和悲惨,看着他们留下的泪水和无奈,我无为而且无措。如果这是检验贫穷的唯一合乎规定的正确的方式,那么我只能相信,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那天我有着一种阔别已久的恨意,可究竟我在恨什么,我不知道。
贫穷不是错,贫穷也不是恒久的,太多的人如此对我说,曾经我也这样告诉自己。可往往有太多的事都在肆意地颠覆我心中仅有的那么一点信念。我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要有少反叛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是自由人?我们还不算坚强的心被贫穷和世俗折腾得没有空间去思考,去坚持已有的信念和思想。物质贫穷了我们,可我们又何尝没有贫穷了精神。我单薄的思想支撑不了我的反叛,于是我失败了,困惑了。
我相信我们得到的终究是要还的,这种偿还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姿态而已,在我们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状态里。所以我坚信那不是无偿获得的补助,那也不是因为慈善而带来的善意。我从来不习惯中国的慈善活动,因为真正的慈善是无私的。强给与强求都是可悲与可恨的。其实我们知道那是一种诱惑,但我们连拒绝诱惑的能力都没有,于是在徒有外表的形式下,我们甘心堕落,甘心背叛自己。这已然不能用可耻来形容,因为我同情没有能力的人。
心的力量如若不是强大到安然的境界,那么享受和沉迷反而更能让我们接受和认可。
面对着所有的人将自己的悲惨暴露,将伤口或者说丑陋公之于众是需要勇气的。我是太过怯懦的人,不愿将自己的脆弱展现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人,不愿。
在这个世界,好人和坏人其实是对等的,因为我们生活在一种平衡的状态下。所以我自以为在这个相同的世界里,可怜的人也是不多不少的,可怜不是因为我们没有钱,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志气没有尊严。
如果不会威胁一个作为人的最基本的追求,那么用自尊换来的东西,我是可以拒绝和放弃的。自尊就是自己的尊严,别人给不了。承担着沉重的自尊我们却疲惫在了别人所给的虚无的面子里,于是我们突然之间都成了要脸的人。
我到如今还在疑惑,当初为什么会跟着别人哭得不成体统,事隔很久,依然没有答案。那么悲惨的不是我,我又从哪里假借了那么多的愁情和眼泪呢?最后,我告诉自己,不为别的,就因为自己很傻。傻,似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也是更符合我的性情的,于是我像相信马克思一样相信了自己的傻。
那回,妖妖哭得狼狈不堪,接近于不省人事,然后我知道,人可以哭得这么忘情这么彻底这么沉醉。我们慌乱的手脚在她的哭声中显得单薄和滑稽,看着她,我们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不是吗?唯有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她沉重的身体,还有我们抖落一地的落寞与无言无奈。
事后,我们打趣她说:“哎呀,你都不知道,妖妖当时头都歪我这边来了,累死我了。”
妖妖不好意思地笑,傻傻的,就像她。我们都浅浅一笑,让事情在指缝里溜走,因为我们都知道,留下该留的是痴,留下不该留的就是傻,这事就从此消逝,不再重提。
天渐渐转凉转冷,这一切也许真的应该落幕在这个理性而坚硬的季节。曾经,那个不远的曾经,用一个最仓促的姿态被我们搁置。因为我们都懂得,如果痛得太狠而又无力消止它,那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更舒服地活下去,那就是变得麻木。
暮秋,我曾经轻浮的信心和眉宇间堆积的感情,不知道放置在哪里。在叶子疯狂坠落的季节,我突然好想出逃,但我知道这不是归宿。一句何去何从让我哑口无言,于是在没有答案之前,我乖乖地静卧在这个笼子里。如果我没有外出觅食的能力,那么为了存活,居于笼中也不是一件那么龌龊的事,从某种角度看它是一种睿智。我们之所以憎恨笼中的生活,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角落,用观赏的态度数说别人的喜怒哀乐。
静止也许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别致的选择,也许还是必然的结局,总之在那个季节,我没有出走。在这种有意无意的静止中,我仿佛又有了一些坚强和勇敢。
那段时间,我们简单而快乐,虽说忧伤不会停步,但至少它也不会驻扎,于是我们在这夹缝之中偷得或长或短的欢愉。那时候无知狂妄地相信我们是最幸福的宿舍,我们疯狂,我们特立独行,我们傲视一切,我们以八国联军侵华之势横扫石院每一个角落,而不用承担任何军事责任,且不损伤一兵一卒。
“每天总能听见你们宿舍说话,尤其是你,笑得太特别了,慢慢习惯了,听不见你笑,还有点不舒服了。”别人这么对我说。
“嘿嘿。”我不掩饰我的得意。
忘记是谁提议说:“我们自己建立一个社团吧。”
我兴致大起说:“行,那咱宿舍就自立成团,我,社长,哈哈。”
“起个啥名呢?”
“狂人社。”
太经典了,太张扬了,可自此我们狂人社就这样没有过多程序地成立了。担任着社长,我无限光荣,并乐于传播和宣扬。
狂人社,顾名思义,疯狂的人,在这里什么都变得张狂。每一种性情都比它本身更透彻和清晰。豪放、洒脱、机灵、古怪、温柔、冷静和痴狂……
我们还太小,我想说给所有宿舍的孩子说,当初。
因为太小,因为烂漫,因为不够成熟,所以我们的家,像个精致的水晶球,熠熠生辉,不忍心过多的触摸,因为我们的温柔和小心翼翼是源于担忧,一种脆弱的温柔。水晶固然美丽,不仅美于外表,而且优于质地。然而我们总是习惯了仰视,甚至还是那么虔诚,因为它的高贵。诱惑往往是因为得不到,所以适合供奉的水晶只能是艺术品,只能是存在在脑海一角的童话里。生活在现实和世俗中,我们有点力不从心。
因为这个家太过稚嫩,注定它经不起太多的霜雪的敲打,我们用心呵护,但难免有一天,她再也没有以往的光彩。这种美丽的状态,没有生活的气息,没有深沉的律动,没有长久的安全感。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一起上课,但是我知道这种貌合神离的聚集始终不会长久,不会。
有一天,我对依旧说:“我觉得咱不会总是这样的,干什么都在一起,有时候觉得没有必要,觉得会累。”
“当然了,这才是开始,当我们有选修课以后,或者稍长一段时间后各有各的事,怎么会长久呢,我们始终会分开的。”
我若有所思,点着头,是一份淡定和惆怅。当我们认可的事一旦真正得到别人的肯定时,我们除了有那么一点点胜利感以外,其余的就都是失望和索然了。
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
华丽的情景再现,我能感受到红楼香灯里暖暖的味道,几个江湖飘零的人面对面,手拉手,就这么默默地彼此看着笑着,我想对于早已塌陷的心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亲近和具有诱惑力的了。爱,成为了一种奢侈品,与其说我们在试着爱别人,倒不如说我们在可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