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的老工人易国仁师傅露面了,但不是厂里,而是晚上回家,巫大成看到的他,却是坐在了自家的沙发里。
只是再见到的他,现在却是与自己最初见到的情形判若两人。不但新色的休闲便装,就是半白的头发下面,那下巴光光的脸,居然神采焕发的人也像年轻了许多。
虽然心情依然是不好,但这样的看见,那脸上还是浮现出了欢迎的笑来。
“好像,还没有张贴寻人启事嘛!”
“现在就免了吧,厂长,我这不是自己来投案自首了吗?”
老工人同样显得诙谐的回答,还让巫大成又是微微一笑;“投案自首,易师傅,不会你说的那种严重吧。”
“这样的话,厂长,那我就当真了啰?”
虽然这样的几句话,的确也让房间里的气氛,就好像一下子轻松多了。
接着,黎英又是向他介绍地说道;“告诉你吧,大成,其实这一段时间,老工人一直都在和朋友干修车的活。”
“行啊,外面这干私有制,效益怎么样,你们的收入?”
易师傅乐呵呵地说;“应该不错吧,因为可别小看这修理自行车摊点,有时候忙活一天,应该比单位收入还顶事。”
巫大成却不赞成地摇头;“能够长久之计吗,恐怕还是这单位工作,收入的情况相对要稳定一些吧?”
老工人叹道;“当然不好比,何况干了几十年,怎么说,也是自己在时间和心血上,在单位里付出得最多。”
巫大成收敛了笑,半认真地问;“听说你好像是不辞而别,一走就没有了人影?”
老工人也严肃了起来,显得有些苦涩地说道;“这可怪不了我啊。想一想,做惯了活的人一下子无事可做,这心里会不会憋闷得慌,巫老师?”
“憋闷吗,怎么回事,你说来听一下?”
老工人点头后,接着就谈开了。
想当初,就算找了仲裁委,厂里也不是不给安排工作吗。而自己那种郁闷焦愁,那时候可以说,根本就是绝望得快走投无路了。
可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领导会突然地慈悲心大发。工作落实了,人安排到总务科,还又是补发工资,工伤补贴诸多好处。
黎英听着,那心里禁不住有些暗暗发笑,什么领导发慈悲,应该是他吧,那迪厅舞男一样傻帽的家伙。只是想不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所谓省厅级牛培宝,居然还有这样的能耐,易师傅的麻烦真的让他解决了。
而老工人这上班,其实也只是抄表水电气,甚至整天不做事也没有人过问。习惯了干活的人呐,不做事也拿工资,这让他并不踏实地良心也不安。
有一天无聊在街头溜达,发现那修自行车小摊师傅,居然还是儿时的朋友。
在两个人闲聊以后,知道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易师傅就不去单位而干脆做了他的帮手。那心里就希望像这样做下去,等到改制,就这修车手艺开个小店谋生。
没想到,易师傅还又是爽快地说;“所以巫老师——当然,你现在是我们领导了,也不想你为难,我没有在厂里上班,你把要发的这个月工资,全部都给扣掉了吧。”
巫大成问他;“要发的工资扣了,这什么意思?”
“就是卫厂长他们,在过去一直按正常上班,给我的月工资收入啊?”
不过,稍微的犹豫,巫大成却摇了头。
“作为单位的职工,恐怕你那手艺还得业余了。至于这个月工资,和所有不在企业上班,长期领空饷的一样,这个月之前的情况一律不再追究。所以,你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什么领空饷啊,大成?”黎英好奇地问。
也许是巫大成处理问题的理性,受到感动的易师傅说道;“就是单位里一直存在的,人不在企业上班,但又按月拿钱的情况。”
“什么,你们居然还有这种事!”
巫大成苦笑道;“以前是这样,不但长期,而且在单位里拿这种钱的人数还不少!”
当然,问题企业嘛,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那样的过去毕竟结束了。于是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很快又转到了企业的现实问题上。
由于表面上看来平静的企业,实际正在频临可怕危机,而问题的关键特别又是资金,所以巫大成的目光,自然就盯向了总代理拖欠资金这件事上。
老工人不安地说道;“厂长,这件事还是建议暂时放一下,因为洗涤剂停产,问题更大也更急嘛,特别人员岗位的安排?”
巫大成却皱了眉头;“想维持生产,首先就得要资金,所以解决总代理拖欠,生产的资金才能有保证嘛。”
由于他这种坚持,易师傅有些着急了,他说道;“巫老师,不怕你不高兴,这样想可以,要报希望的话,反不如先把目光盯在企业现有条件上?”
“为什么,不相信可以让总代理返回一些欠款回来?”
“人的思维不一样,看一下社会上那些三教九流包括捞偏门,为了利益,有时候会不会就算铤而走险,他们也会在所不惜?”
巫大成却是摇头;“这总代理也是经营,商业行为的生意,和社会上某些肮脏,也不可能就同日而语嘛。”
“记得莫树德曾经这样就说过;所谓企业产品代理销售合同,特别价格‘随行就市’,定价权也拱手让人,其行为无异于一伙内外勾结,打劫企业的盗贼!”
在和黎英面面相觑之后,巫大成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毕竟刘书记要账已经是吃闭门羹,假如走法律程序的话,一朝一夕根本不可能。而企业目前的危机,基本上又是属于迫在眉睫。
于是,他转而问道;“莫树德,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魔术弹吧。不过他现在怎么样,人还在本地吗?”
“虽然已经发了,像模像样的私营经济大老板,但生意主要还是在市内。”
“已经大老板,有自己的经营或者事业?”
也许是巫大成流露出的明显失望,老工人又说道;“其实老莫不难找,而他也一直在关注总代理的情况。这样吧,巫老师——当然,厂长,要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巫大成点头;“谢谢,希望能够见上一面。另外,关于总代理,莫老板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董事长一直在换,单位名字也不断在改。原来畜牧承包早变成了私人,并且还又是几次地转手。老莫的意思,就算今后理起来,就怕我们看到的巨额债务,到头来也只是糊涂账!”
也许他这样的话,巫大成那心里顿时沉甸甸地,就好像压着了什么。
老工人早看得明白,虽然自己心里也是既愤怒又难过,但事已至此,可不能让年轻的好人失去信心啊,他想。
于是,老工人问道;“听说产品质量问题曝光,洗涤剂生产线已经全面停工,大家都把眼光盯在了临时工的身上?”
巫大成叹气道;“是啊,大叔,实际情况就这样。”
“但就算让临时工走人,这单位生产不景气,还是每天必须产生费用啊?”
黎英点头道;“没有了临时工,大部分科室人员还得照样发工资,易师傅,企业这生产经营怎么维持?”
“所以不是临时工走人,而是把企业还有的产品做起来,就是想办法借钱也要做!”
巫大成好奇地看着他;“什么还有的产品,易师傅?目前压库这种严重,能够勉强生产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嘛!”
“可是我们单位,不是还有又赚钱,也不缺销路的产品,为什么就不可以做?”
巫大成一怔,眼光看着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难免地激动。
“什么意思,有这种事吗?什么样产品你说出来,就算探讨也行啊?”
“皂角天香洗发膏,每年也做的产品,厂长你应该是知道。其实企业产品中,除了除草剂,洗发膏也算盈利很稳定嘛。”
产品目录中,的确有皂角天香洗发膏,用不着记忆巫大成也清楚。
“不过资料上显示,企业的确每年在生产,但基本上很少持续,产品生产谈不上数量,这销路怎么样?”
“产品销售不是问题,小包装,一点小钱而已,一些小摊点都会卖。特别女同志,每次就一小袋洗头发,还让这头发又黑又亮,因为有皂角嘛,都知道天然植物不伤身体。”
黎英高兴了,几乎是回忆地说道;“原来是那种一次性小袋呀?好像这产品,搬新房子以前我也用过。相当的实惠,而且也方便!”
巫大成疑惑地又问;“不是销路,那就是生产方面问题了,现有的设备怎么样?”
“设备不是问题,因为需要的也是密集型手工劳动,特别包装最是占用人手,而且就算加班,每天也出不了多少成品。但我们私下里还是觉得,这些还算不上主要的。”
能够解决临时工问题,真的算得上柳暗花明啊,巫大成难免既兴奋又激动。但他还是克制地问道;“有市场,也还有利润,而企业又是每年很小一点产量,主要的又是为什么?”
易师傅几乎是怒形于色地说道;“就那句话,利益驱动。因为生产批量小,又是分量很少一点的小袋,如果也是掺杂使假的话,用户在使用起来肯定有感觉,如果以后不再买,这产品就做死了。所以就算生产有利润,但那些人捞不到好处,产品当然还是少做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