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的鱼类生意,主要供给相邻的几个省份,由于这里的银鱼是天下一绝,因此每季的“大鱼市”这天,整条鱼市街便如同过年一般,份外喜庆热闹。从街头到街尾,没有一处土地是空闲的,除了各大鱼庄门前挤满了采购商贾外,便是街外也有站成一排排的渔民,他们在面前放一竹篓,里面盛了肥美的各种鱼类,想要借这鱼市的东风卖些给这巴陵城里那些图便宜的人们,好换些碎银、铜钱回去给老婆买一支发钗、给儿子换一柄风车。
虽然鱼市开市之后,那些商贾、小贩穿行其间,街道十分混乱,但是巴陵鱼市的开市程序却十分有序。先是各大鱼行的大主顾交易,交易完成后,等得太阳从湖面完全升起并有些刺眼了,这才由“鱼王”王家派人站在顶楼拿了锣鼓敲三声、喊三声谢洞庭龙王,这才宣布开市,待得宣布后,各路人马便自行做起自家生意来,那些围在王家鱼庄前等着采买些五钱银鱼的周边商贾也就在这时方能购得一些。约莫两个时辰后,鱼市便慢慢散去,那些购得好货的自然眉开眼笑,那些胆子小下手慢只购得些次品的也不见多么沮丧。
在这忙忙碌碌的鱼市里,惟有王家与众不同。王家的开市,先由顾、李二家大主顾进行交易,在天不亮时便要清点、付款、运出鱼市街,否则等那些各路商贾慢慢集中过来,这货便就运不出去,等到了较远的地方,活下来的银鱼便又要少了一些。他两家交易完,货运出街市,那些各路商贾便陆续到来,将这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等到他们再交易离去后,另四家将银鱼发往邻边省份的大商贾才会前来交易。这样一来,便保证了开市的顺利,若是后四家提到前面去交易,那鱼市便开不了,往来的商贾便要大骂、闹市。若前两家不先来交易,等运到京城后,恐怕一桶银鱼只余得下一成了。
肖掌柜此时便驾着马车,跟在顾、李二家的大掌柜车后向王家鱼庄赶去。随行的还有两家自己的运输马队。
不多久,已至庄前,肖掌柜下得车来,对两位大掌柜道:“两位大掌柜,肖某先行谢后。今日无论收得多少,我永远都记着二位恩情。”
顾家掌柜道:“肖掌柜,你就放心吧,我进去,争取帮你多收点!”又向李家一抱拳,自行去了。
李家掌柜抱抱拳,收走顾家,对肖掌柜道:“肖掌柜,此事我可是顶着挨东家责罚给你办的,事成之后,呵呵……”‘
肖掌柜忙道:“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李家掌柜点点头,也一抱拳,自行去了。
少时,便见顾家马车、挑夫纷纷忙碌起来,印了“洞庭鱼王”四个大字的木桶一溜烟的运将出来,有一主事的嗓道:“各位,有力气别省着,加快了的运,抢出的时间,都给各位换成酒肉啊。赶紧的吧!”众挑夫闻得后,那领头的挑夫大喊道:“兄弟们,喊起来哟。”顿时,一路挑夫喊起哨子,那些个木桶排成排,向一条巨蟒般翻滚着窜进马车里去。
待装得几车,李家的马车、挑夫也忙碌起来,一时间便有两条巨蟒从王家那宽得如城门般的门里涌将出来,两家的挑夫都暗地较劲,要把另一家比将下去。
少时,顾、李二家大掌柜便出得门来,一脸不忿之色。顾家掌柜向肖掌柜一抱拳道:“老哥哥,我对不住您。”李家掌柜也不言声,低着头也似有不满。
肖掌柜慎重道:“这鱼都开始运了,怎地如此说?”
那顾家掌柜为人还有几分直爽,叹了口气,拉了李家掌柜一把道:“你说。”
李家掌柜不满道:“肖掌柜,对不住啊,咱们之前说好二百桶的嘛,可这王家欺负人,只各卖给我两家一百桶。”
肖掌柜一听,心中暗道花秋月所料不差,顿时大喜,尤自装得烦恼道:“怎么会呢?你二位可是大掌柜、你两家可是大主顾啊!”
顾家掌柜道:“谁知道呢,那黄炬说什么有一京城大公子,太后御封的‘赛去病’,硬从他手上拿走了二百桶。”
肖掌柜一听,暗地里叫了声好,愁道:“真的假的啊,二位见着这什么大公子了吗?”
李家掌柜道:“见着了,倒是颇为富贵,还带着侍卫呢。”
顾家掌柜道:“老哥,这一百桶,你还收吗?”
肖掌柜道:“收啊,二位给我帮这么大的忙,有多少收多少。事后还是一样的酬谢。”
顾、李二掌柜齐声道:“那就先谢了,往哪运啊?”
肖掌柜道:“便请二位小声支会马车队一声,就运到街口那处新整理出来的三层小楼里。”
顾、李二家齐声道:“啊,那就是你的鱼庄啊?!”
肖掌柜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做了个请的姿势,二掌柜供供手,各自安排去了。正安排间,又听得一男子雄伟之声从鱼王庄内传说:“门外运鱼的车队,请加紧速度运走,献给当今太后的银鱼就要装车了。”似是那尉难四卫中人说言。
说音刚落,街口处浩浩荡荡又驰来一列车队,倾刻便到眼前,领头的正是程贲。
肖掌柜与他换个眼色,装作不识。程贲高声道:“请前面的车队快一点,我们绝不用官威压人。”
顾、李二家挑夫俱是穷汉,要说单个犯了官府,那是向来都惧怕得很的,可是这些穷汉聚在一起时,便莫明的多出几分草莽气来,若是以官威相压,叫他们加快,定是不听,反要使慢,若是你明明可以用官威压他,却不以官威压他,做出尊敬些的样子,他们便也十分配合,以为自己受了尊敬。
待得顾、李二家装了车,由各自掌柜运走,肖掌柜也急急的跟了,向自己鱼庄驰去,届时将五钱银鱼换至李家的桶中,将换下楼的木桶装了四钱的银鱼运回顾、李二家车去,自不在话下。
却说李二在黄炬处,送走了顾、李二家掌柜。李二急急的挤出几点泪来,拉着黄炬的手道:“大哥,你还是跟我回京城吧!”
黄炬道:“我的好兄弟,哥哥再干几年,一定来你鞍前效力!”
李二道:“岂有此理,你不跟着兄弟走,留在这穷地方作甚啊!”
黄炬道:“不是哥哥不跟你走啊,你知道哥哥为人,要走也得为王家找来接手之人,可眼下哪里寻得这样的人才来。况且,你侄儿年幼,行不得远路呢。”
李二道:“哥哥,真是重情重义之人,那我也不勉强。你送送我吧,便让我与哥哥多待会。小弟此一去,山高水远,不知道几时方能相遇啊。”言语悲伤,面情难为。
黄炬也嘶了声音道:“好,我这便交待一声,这生意已然按部就班,我送你去!”说罢换来几名庄人,叫众人一切照就,还说出句在今天极不恰当的一句话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啊!”
出得庄来,此时顾、李二家已然驰走,李二往街头一看,只见空空荡荡并不见半辆车马,知是俱驾往庄后去了,便对程贲道:“你护着马车先走,中途不许停歇。”又转头对黄炬道:“大哥,我这一走,不知道几时转来,眼下十分想念侄儿,我想去看看他再走,你陪了我去行吗?”
黄炬感动道:“他能有你这样一位叔父,真是福气。”说罢二人座了马车,往黄府驰去,之后李二想法在出城时拖住黄炬,着尉难四卫、刘苛等人向黄炬敬酒,将其灌醉自不话下。
待得肖定湖将顾、李二家的银鱼尽数换到手中,这两家驾了装着四钱银鱼的木桶马车各自离去后,程贲领着装了二百桶银鱼的马车回来了,众人大喜,一面安排换桶,一面准备着稍后与另四大商贾交易。
此时,鱼市已开,鱼市街车水马龙,混乱不堪。整条街俱是鱼腥之味。花秋月受不了这腥味,自行躲在三楼,肖掌柜哈哈大笑,也不理他。自去派了四名包客先生,各自前往四大商贾处通知各家掌柜。
等得鱼市渐散,四大掌柜各自驾了马车,由包客先生领了来得李家鱼庄后门,肖掌柜先是厚礼奉上,又一个劲的说些感谢之话,在他玲珑妙语之下,四大掌柜里有些心中十分不忿的也慢慢缓过劲来,等到交易了钱钞,肖掌柜硬是死拉活扯,领了四大掌柜前去喝酒行乐,又命人往这城里最好的一处花楼,聘了十名妙龄少女前来陪客,行乐间,顾、李二家掌柜送走了马车,便也被请来,见了此处玉臂飘香、朱唇悦目也兴奋得很。席间顾、李二家大骂王家无义,不讲信用,拿了本是他两家的银鱼去讨好官府,另四家听得也十分担心,生怕哪日便要割他四家之肉。
肖掌柜心道:“这六家还真是以为就这一次生意了。”心中暗笑,又各自敬酒,说些感谢之话,话里话外微微显出这银鱼生意要变的意思,众人以为他醉酒,并不理他,各自行乐。
待得深夜,黄炬在出城处一家客栈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再一回忆,想起送薛公子出城,在此饮酒,必是被他几人灌醉了,出来一问,店家却说那公子领了人早已自去,只留下书信一封。黄炬打开一阅,上面写道:“黄炬吾兄,巴陵银鱼之事,多有得罪。然弟心中,实以兄为知己,望兄念我二人兄弟之情,来日不必怪罪。”信无留名,黄炬看了两遍,不知道薛公子有何怪罪自己之处,心里老大纳闷。
回到庄内,已是掌灯之时,店内几名伙计一见他回,忙跑将上去,口中呼道:“大掌柜,出事了!”
黄炬怒道:“出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回去再说。”从从容容,端了身子进得庄内,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啊?”
一名伙计道:“大……大掌柜,开市后,四大掌柜没来买鱼,我们急得不行,不知道如何是好,大伙正到处找你呢。”
黄炬猛的站起,大声道:“你说什么?”
伙计惧怕道:“没……没来买鱼。”
黄炬一呆,复言道:“都没来?”
伙计道:“都没来。”
黄炬道:“没派包客先生去请?”
伙计道:“听说是派了,但后来不知道什么情况,要不我去叫包客先生过来?”
黄炬一摆手,急道:“快去。”
少时,包客总管急急的跑将进来,口中说道:“大掌柜,你可回来了。四大商贾没来买鱼,我派了包客先生去请,却俱不在家,不知何处去了!”
黄炬心中大为奇怪,故作镇静道:“再派人去请!”
包客总管唱了声诺,自行去了。
又等了些时候,派出去的客包先生们回来答话,还是说四大掌柜不知去向。
黄炬心中七上八下,安抚众人道:“无妨,四人同时不在,定是商量着玩去了,忘了日子。”说罢打发走众人,唤了两个心腹之人前来,说道:“这次四大掌柜同时不来交易,不知何故,你二人去帐房领些银子,前去这四人府内找知事的打听一二。”二人自行去了。
黄炬心里将此事细细想了一遍,还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加上饮酒过多,脑袋十分疼痛,便传下话去,那两人回来后,即刻来报,自去睡了。
待得次日清晨,那两人方才回来,报与黄炬一听,竟然是四大商贾不知从何处购得了五钱银鱼,已与昨日便运往外省去了。黄炬大惊,心想这五钱银鱼王家早已龚断,这四大商贾不知道这哪里购去这五钱银鱼,心里十分奇怪。愁了一会,忽然全身冷汗直冒,心道:“这四家不来买,那库里这四百桶银鱼如何是好!岂不是要全死在手里了不成。”忙唤了一众包客先生前来,命了二人去请顾、李二家掌柜,又派其余众人去联系周边买家。
黄炬也十分能干,惯见大风大浪,不成想派去请顾、李二家的包客先生回来答话,也是不知这两家大掌柜何处去了。
这一下,他心里便真的恐惧起来,心想周边就算有买家,别人知你过了交易头天,定要压价,况且能买去的也十分有限。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正自苦想之时,有伙计来报:“大掌柜的,有买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