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被二人猛的一吼,顿时手足无措,众人大笑。
花、肖二人又与他说了些需当注意之处,便让李二更了衣擦了把脸,带了他那固定的一众跟班,向黄府而去。
待到黄府,李二着了程贲上去叫门,门房接了知是“薛大公子”驾到,忙跑出跪迎,黄炬却是不在。原来明日开市,那黄炬此刻正在“洞庭鱼王”鱼庄内主持一切事务,留下话来,说薛公子来后就先接进府内用茶,再命一家丁前去告知,他便立时转来。
李二略一沉呤,做出浪荡公子的模样,笑道:“黄大哥不在,那我上鱼庄找他去。我们走。”言罢,赏了门房几个碎银子,一行人便向鱼市而去。
到得鱼市,街口便是已然被肖定湖改造得稳重大气、略显尊荣的“天下银鱼王”鱼庄,三层高的楼焕然一新,便像是昨天才新修建起来一般。只是四门紧闭,牌匾以一方红布围紧,令人看不出门道来。那路人里也有些好事的,不时交口称赞、不时点头评足,有说是客栈的,也有说是酒楼的,任谁也没想过那会是一处鱼庄。
李二、程贲、刘苛三人从小一块长大,看着李家鱼庄的盛兴之时,也看着衰败之时,见了这处鱼庄,心里都不自觉生出一种带着心酸的自豪感来。李二道:“小贲、小苛,我到现在依旧像做梦一般,你们说说,这事真的能成吗?”
程贲道:“少爷,我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但我看花先生与肖掌柜都十分兴奋,料是能成吧?”
刘苛也道:“少爷,你管他成不成,咱们用心去干就是了。说书的不是讲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老爷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少爷的。”
李二点点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洞庭鱼王”鱼庄,心里一阵狂跳,然后,下车来大步走向门去。
那门两侧各立了四名紧衣壮汉,束了英雄巾,赤着上身,露出钢铁般的胸膛,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面目凶狠。其中一名壮汉见李二似要进屋,举手做住个站住的手势,喝道:“来客请止步,明日开市,今日请回。”
李二正欲说话,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怎能与这种人答话,忙向程贲使个眼色。程贲也十分乖巧,做出冷冰冰的样子,叫道:“放肆,也不睁开眼看看,敢挡我们‘薛公子’的路?!”言词冰冷,但终究是小孩子,声音略带了几分胆怯。
那几个壮汉也是惯见了打架闹事的刺头,自然一下便听出他的胆怯,全部哈哈大笑。答话壮汉道:“哈哈哈,什么他娘的雪公子、冰公子,这巴陵城内除了官府,老子就只知道‘王公子’,赶紧走人,要见世面明天再来!”他见这几人年轻,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想来见见世面。
众人见他言语粗暴,口无遮拦,均感气愤。刘苛道:“大胆的奴才,敢辱骂我家‘公子爷’,赶紧道歉免你一罪。”刘苛在三人中年纪最幼,却是胆色俱全,小时候李、程二人时常与邻家小孩争斗,均是刘苛上去动手打架,他说话慢,不善言辞,却是不怕这些凶汉的,照他的说法,便是大不了给他们打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凶汉咧开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道:“道歉?行啊,老子这就来给你道歉!”说罢身子向前,一拳便向刘苛打去。
众人急呼小心。
眼见那斗大的拳头就要落在刘苛脸上,突然那凶汉一声惨叫,身子猛的向后飞去,臀部向后、手脚相接,眼里露出不可思忆的神色来,其余凶汉也齐身高呼,纷纷取了砍刀挡在众人身前。
再一看,只见又一名壮汉立于站在刘苛身前,双手叉腰,神色平静,眼里露出闪闪的光来。正是尉难四铁卫之一,刚才便是他一脚踢中那凶汉腹部,将其踢得倒飞回去。
这几名凶汉虽也算得上凶狠,但必竟只是百姓,冲其量也就只是有两膀子力气的百姓。与尉难铁卫这种上过战场、杀过人、受过专业训练的杀人武器一比,身上那股气势顿时被冲得烟消去散。其中有一人喊道:“大伙一起上,砍死他!”带头便冲了上去,其余几人咬咬牙举起刀跟着一并冲将而来。
便听得“啊”、“哦”、“唉呀”之声传来,几名壮汉飞得到处都是,那尉难铁卫依旧叉着腰,左一脚踢飞一个,右一脚揣躺一个,每人一脚,绝不无公。
路人见这些凶汉遭打,人人拍手称快,喝彩高呼。
李二等人,便在这左一个、右一个躺得东倒西歪的壮汉堆里,跨门而入,一进屋便见内房门帘一卷,急冲冲跑出来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向李二这边一抱拳,轻声道:“哟,不知道这位公子大驾光临,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啊。”这山羊胡子本是“鱼王”的管家,平时只在府内照应,只有在鱼市交易这几天,才到庄里来帮忙打点,做些调派工作。适才接到下人来报,说是有几人强行闯庄,把守门的几个师父都打了,于是一面派人去请黄炬以及府内拳师,一面自己忙忙的赶将出来,正逢着李二等人进庄。
李二见他行礼,也不答话,鼻音一哼,眼角一转,做出十分气愤的模样。程贲适才见凶汉可怖,有些害怕,这会见了尉难铁卫的本领,顿时有了底气,说话也十分硬朗起来,朗声道:“冒犯,哈。若是说出我家公子的来头,就你们这冲撞行凶之罪,就能把你这小小的鱼庄尽数查抄了。胆子太大了。”
刘苛也跟道:“哼,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那山羊胡子陪笑道:“各位莫怪,都是下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请一定见谅、一定见谅。未知……这位公子从哪里来啊?”
李二道:“京城。”
山羊胡子故作一惊道:“哦,原来是京城来的公子爷,这个……小庄真是蓬壁生辉啊。嗯……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啊?”
李二皱眉鄙夷道:“我是来找黄炬的,他是我大哥,要不是他在这,我才懒得到这种臭哄哄的地方来。”
山羊胡子眼球一转,笑道:“原来是找大掌柜的,您早说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呵呵、呵呵。”说罢,他眨眨眼,正欲追问李二寻黄炬何事时,黄炬便已经到了,但见他高声道:“薛老弟,果然是你,受冒犯了、冒犯了,哥哥这给你陪不是啊!”说着抱拳而来。
李二笑道:“冒的什么犯啊,呵,我没动手,下面人就打发了。”
程贲尤自装着十分气愤的跟道:“嗨。若是公子爷动手,那几个家伙可就没这么轻松咯。”
黄炬笑道:“多谢薛老弟手上留情了。来来,哥哥给你陪不是了!”他只道这种京城里的公子脾气个个是受不得欺负的,何况是薛锋这种高官之子,上过战场、受过太后的称赞。谁料想这薛锋是个有真包换的“李二疯”,还不住的点头哈腰,千万道歉。
正说间,李二刚要息事宁人。又听得门外一青年男子细声细气的叫道:“是什么公子啊?王八蛋,敢来我家鱼庄闹事,你竟然敢在我‘王公子’面前称‘公子’?是谁啊?滚出来!”
黄炬一听,直吓得脸色苍白,他可不傻,这薛锋跟他交往可能就是年轻人的怪脾气,这种人固作好客、包容、博大,其实就是一种做派。可他自己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别说他,就是这“鱼王”、这当地知府,跟这兵部尚书比起来,那都是小菜一碟,甚至连菜都算不上,就是几只小蚂蚁,说掐死就死了。急忙喝道:“‘起帆’休得无礼!”又转向李二道:“老弟,对不住,对不住啊。”顿时一脸愁容。
李二此时已然进入角色,真真把自己当成了无法无天的京城大公子了,顿时勃然大怒。喝道:“我*。来啊,给我抓进来。”尉难四卫中的另一人刚才慢了一步被兄长抢了风头,早就颇为委屈,此时听得李二下令,一溜烟的冲将出去。另一铁卫慢了半拍,急得口中骂道:“娘的,抢啥啊抢!”口中如是说,却也不再向前。
这两人抢着打架,如同儿戏一般。王公子等人却十分气恼,心想着,啊,我们这几个都是包子?你俩就这样抢?还生怕抢不到啊?太小看人了。也是个个气恼,那些什么拳师啊、打手啊,一时间也是个个向前,就要动手。
李二向黄炬道:“黄大哥,我尊你为兄长。可你看看,这都叫什么事,这‘王家’是什么来头啊?”
黄炬一听,知他动了真怒,这先是打听渊源,再就要灭这全家了,忙厚着脸皮陪笑道:“兄弟,兄弟,莫怒。哥哥全家都指着‘王家’生意呢,冲着我,别计较,待会我叫他们给你陪罪。”
李二盯着黄炬道:“大哥,我是跟他,不是跟你,你别搀合。”
话音一落,外面的战局也完了,尉难铁卫揪了王公子提将进来,往地上一摔,抱拳道:“公子爷,外面都收拾了,没杀人。这小子,我没敢擅作主张,给您提来了,是杀了?还是打残?”
李二一摆手,那铁卫身形一硬,侧身立在一边。
李二道:“王公子?呵呵,你挺狂啊!”语调轻浮,得意之情拿捏得十分到位。
黄炬抢话道:“起帆,这是京城大名鼎鼎的薛大公子,当今太后御封的‘赛去病’,赶紧道歉,求他饶你一命。”一时间眼神飞舞,急得满头大汗。
那王公子在这巴陵嚣张贯了,真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叫喊道:“放屁,有种杀我啊。什么京城大公子、赛去病,别想蒙我。黄炬,你这狗东西,平日仗着我爹用你,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现在还串通这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狗东西来欺辱我。你别想,你做……啊”梦字还未出口,已被一件硬物打在嘴上,顿时门牙掉落,满口鲜血。却是尉难四卫见他可厌,以刀鞘轻拍其嘴。
黄炬双目流泪道:“王公子,我黄炬为了你王家也算得上勤恳,我平时说你,也是希望你早日成长。今天,你自以为是、得罪了人,你可知道,就是你父亲也惹不起他。我黄炬,与这薛公子是金兰结义的把兄弟,你对他出言不逊,我不帮他,却一直替你求情、替你王家道歉。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王家?让你这样说我,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也。”
王公子自知理亏,见黄炬言语诚实,也不免有点愧疚,但少年人不服输的劲头一上来,便顾不得这许多,哼了一声,满嘴吃痛,只得不再言语了,但满脸不服之色丝毫不减。
李二待要说话,黄炬打断道:“薛老弟,你我兄弟虽无厚交,但念在我二人这金兰之情,我求你,饶了他吧。”说完,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李二急起身,一把扶住,也半跪道:“哥哥说哪里话,何必如此,有话好好说,快请起来。”
黄炬道:“你不答应,愚兄不起来。”
李二道:“答应就是。”待黄炬站起,叹道:“不愧是我的结义大哥,有情有义有担当。冲着你,我饶了他。”说着手一挥,对王公子道:“你走吧。”
王公子起身急向外逃,跑到门外突又喊道:“你们等着。有种别跑。”也不知他此时嘴还痛否。
黄炬一捶胸口仰天一叹:“我的天啊!”
李二也愣了一愣,皱眉道:“大哥,这种东西也值得你为他家效力?”
黄炬哭道:“唉,说来话长。总之,现在只有他王家欠我的,我是早已不欠他了。”
李二道:“得了,不欠就成了。你也别急了,我说了,冲你的面放了他就是放了他。不会找他事,走吧,跟我喝酒去。”
黄炬一边应着一边吩咐下人处理庄内事务,跟着李二就要向外走。刘苛突道:“不行啊,公子。那家伙,叫咱们等着呢,你要走了,回京城去,定要被人笑话。”
李二一听,也觉得有理,这不像薛公子的作风,便道:“说得也是,这样吧,老哥,我就在这等着。怎么样?给口茶喝吧!”说罢一抖长袍,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黄炬怕他在此,一会又要出事,可又不敢强行拉了他走,只得吩咐奉茶,陪着他道:“老弟,今天之事,是愚兄安排得不妥,实在是明日就是本季的大鱼市开市之日,所以我才跑到店来,也嘱咐了家人留你在家,没想到你直接就来了。真是看得起我啊,对了,兄弟,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二心想,这能不急么。呵呵一笑道:“自家哥哥,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又叹道:“唉,本来是有个事想找哥哥你的,可是现在出了这么一桩闲事,我也不好再麻烦你了,不想让哥哥为难咯。”几句话说得阴阳怪气,显出心中不满来。
黄炬奇道:“说哪里话,见外得很。什么麻烦、为难的。不过,说真的,有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啊?”
李二道:“实不相瞒,我就要回京城了,今个是来给哥哥告辞的。”又从怀内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黄炬道:“这点银子给我侄儿、侄女添点新衣,哥哥你收着。”
黄炬推开他手,定睛道:“怎的突然要走?”李二知他一向贪财,见他知道自己要走,不顾钱财、只顾关心他的去留,也不禁有几分感动。怅然道:“唉,家里来人,父亲要我回去。你瞧……”说着向尉难四卫一指,道:“那就是家父派来接我回去的,他的贴身侍卫,都是上过战场的英雄。”尉难四卫一听,自己成了李二父亲的侍卫,那郭大帅岂不是成了李二的父亲,心中暗笑不已。
黄炬口中念道:“怪不得身手如此厉害。”又猛的拉了李二手道:“那也不急这两天啊,再待些日子可否?”
李二叹道:“老哥啊,父命不可违。唉,我本想临走前,带些鲜活的银鱼回去送给母亲,可这一闹恐怕连你老哥在这也待不长了。唉,反是把你连累了。不如……你跟我回京城吧。”说罢,紧紧盯着黄炬双眸,心里暗道:“别答应啊、别答应啊。”
黄炬一起身,豪气道:“这是小事一桩啊,你放心,我没事,那小子的话在老东家面前没用。”复又委身坐下,语气悲凉道:“老弟,我是真心喜欢你,就算你不是京城大公子,我也认你这个兄弟。你这说走就走,我,唉……”说着说着,眼泪夺框而出。
李二道:“哥哥,莫要心酸。来日方长,不出一两年,我必又来看你。”
黄炬抹了把泪,问道:“我知道留不住你。你说吧,要多少银鱼?十桶够吗?”
李二道:“哥哥,我不是跟你要。而且,我回去京城,那些个三朋四友,通家往来,那些个小王爷、小将军们家里都得送到,这都是规矩。所以啊,我是想,跟你买一些。”
黄炬道:“要得多,我就还真送不起了,那你要买多少啊?”
李二故作不知道道:“你一桶多少尾啊?”
黄炬道:“一桶二百尾,快马加鞭,路上不停,到了京城能活下一两成来。”
李二又假装算了算道:“嗯,那就给我来四百桶吧。对了,多少钱一桶啊?”
黄炬惊道:“唉哟,我的兄弟。这洞庭湖一季才一千桶呢,您这一下就要了近一半啊!”
李二奇道:“怎么了?四百桶我还嫌少呢!”
黄炬为难道:“我跟你说吧,只能给你一百桶,不是我不给,是另外九百桶都有长期的主顾啊!”
李二拿出公子哥的表情来,叫道:“什么主顾副顾的啊。哥哥,这些我不管,你总不能让我不够吧?这样吧,给我来三百桶,再说了,我还给钱呢。”
黄炬心想,这小子搞不好经常出来白拿白吃惯了,这还是给我面子才给钱呢。又想了一想道:“那这样,兄弟,我跟这些个主顾商量商量。”
李二道:“行,那就麻烦哥哥去商量一下吧,一句话,咱俩是兄弟,你别为难。要是商量不成,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呢。”
黄炬心里一惊,心说:“你的办法估计就是不给钱的办法了,就你往那官府一站,那知府还不都听你的了。”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背上一凉,这样的公子哥是嚣张惯了的,要借着刚才那些事让官府来找王家麻烦,不是做不到啊。只得一咬牙,做出豪气干云的模样道:“算了,兄弟。给你两百桶,真不能多了,别的事交给哥哥我,行吗!”
心中大喜,又委屈道:“哥哥,我的哥哥啊。两百桶、这两百桶怎么用啊!”又看了看黄炬,假意道:“好吧,好吧,就两百桶吧,唉!不让你为难。”
黄炬道:“呵呵,那就两百桶。多的真的不行,要是别人还真的拿不了这么多走,不过谁让咱们是义结金兰的把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