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神医妙手回春,至花秋月醒来只不过两天的时间,便已能下床行走。这两天里,除了楚中之外,纵横其余长老、主事,没有哪一个是不曾来看望他的。莫苍穹终于安心睡了两日,而风清儿却日显光彩照人,总是亲手打理花秋月的一日三餐,便连手下人也觉得花秋月太有福气。
到得第三日,花秋月至黎明时分醒来,他穿上风清儿亲手为他缝制的白色锦袍,透过铜镜看着胸前那以银灰细线绣出的一方八卦,心里好生感激,天已渐亮。
他推开门,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不知不觉走到院外一方假山处,看着这山下那流去又流回的水景,不禁惆然。
身后忽有一人道:“水流不止,便如生命,而水为何而流?人为何而观?”正是楚中。
花秋月并不回头,缓缓道:“水因流而流,人因思而望。所不同处不过是水不可改变流向,而人却能选择不同。”
楚中道:“若非人有太多选择,这世上岂不安静。”
花秋月道:“若人不能有所选择,那这世上岂不太过安静!”
楚中道:“可是,人有了选择,于是父子可以不是父子,兄弟可以不是兄弟。”
花秋月回过头来,打量着楚中那干涸的嘴唇,扭头道:“若是兄弟,无论如何,依旧是兄弟的。”
楚中道:“人不是水,水有渠而固走。而人活一世,哪有什么不变的轨迹。”
花秋月道:“你的心,有些乱。”
楚中道:“若你是我,你也会乱的。”
花秋月道:“你们商量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楚中道:“我正是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花秋月道:“虽然我知道了,可我的心没有乱。”
楚中道:“你这样说,说明你已经乱了,不过是乱得不那么十分罢了。”
花秋月想得一想,点头道:“帮主。咱们纵横天下这么多年,的确是过于太平了点,若真要出这样的事,也未必就是坏事。”
楚中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事?”
花秋月道:“苍穹说,你见过他。我下山的事,加上你在凤翔的这些事,合在一起,便连我也觉得有些可能的。”
楚中道:“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花秋月道:“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引我下山。”
楚中道:“不错。若果真要对付纵横,实在不该引你下山的。”
花秋月道:“你不会这样想。”
楚中笑道:“是吗?那我该怎么想?”
花秋月道:“你若真这样想,你便不是楚中。也正因为他们以为你会这样想,所以他们一定会败。”
楚中点头道:“你果然是花秋月,不愧是我秋月堂的长老。”
花秋月道:“从杨小妹到山上找我那一刻到现在,每一步仿佛都有一只看不见手牵着我的鼻子,而我却毫无办法。”
楚中道:“那又如何?”
花秋月道:“所以,我想问你,他们为什么要引我下山。”
楚中道:“你还看不透?”
花秋月道:“看不清。”
楚中道:“风清儿不是说了吗,引你下山,便是为了嵩山之会。”
花秋月道:“你真的相信?”
楚中道:“我信了。我实在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以我的实力,真的犯不上去想他们要如何。任他计谋深远,上来时,便是大锤伺候。”
花秋月道:“我却觉得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
楚中道:“如此深的机谋,你还觉得简单?”
花秋月道:“本来我不觉得的,可是现在我觉得了!”
楚中道:“为什么?”
花秋月道:“因为,你也觉得咱们有内奸。”
楚中伸手摸摸了池塘里的流水,缓缓道:“你去查出来是谁,把他的头拿来给我。”
花秋月摇摇头道:“查不出来,不过,他自己会出来的。”
楚中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最难也最容易,同时又最让人做不到、偏偏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等。”
花秋月点头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山上等这么许多年,我怎能不知道。”
楚中道:“你昆仑山上的人,此刻想必已收到了信。”
花秋月道:“你以飞鸽传信至青海分舵,可我却知道青海陈鹏并不十分听你的话。”
楚中道:“我并不要别人听我的话,我只要他们办纵横的事。陈鹏不满我,但他却永远不会背叛纵横。”
花秋月道:“我有一处担心。”
楚中道:“你不用担心昆仑山上下来的人,我已安派好了,沿途都有人暗中保护。”
花秋月点头道:“多谢了。”
楚中道:“你跟我去嵩山吗?”
花秋月道:“若我去了嵩山,那你与风姐姐的计划,岂非实施不成?”
楚中皱眉道:“你还有别的事?”
花秋月道:“不错,我答应了一个朋友,要去帮她处理一些她的家务事,若我去了嵩山,时间上便要失约。”
楚中道:“家务事?你可知道嵩山是帮会的事!”
花秋月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我答应她在前,不得不去。不过,我思量着,办完她的事,再赶去嵩山,应该来得及。”
楚中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花秋月道:“今日便走。”
楚中道:“你以为风清儿会让你走?”说罢,略一停顿,又道:“正好,她来了。”于是悄声对花秋月道:“我在嵩山等你,你来时,别让人认出来。”
花秋月道:“好。一言为定。风姐姐在哪里?”话音落时,楚中已不见,他正是奇怪时,便听得远处一女子碎步走来之声,于是道:“风姐姐,你来了?!”
那女子嗔道:“唉呀,你这家伙,怎地跑出来了?”等人到眼见,正是风清儿。
风清儿又道:“看不出来啊,你功力见长啊,这么远也能听出是我来。”
花秋月惭愧道:“这个……基本上是猜的。”说完,这才发现风清儿身后还有一人。
风清儿笑道:“快跟我回房去,若被秋神医知道你又乱跑,他可是真的会打人的。”
花秋月道:“风姐姐,你身后那人是谁?面生得紧。”
风清儿回头看了一看,笑得花枝招展,揽了他手臂,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道:“她叫冷幽幽,是我绣娘,你身上这衣服,便是她陪着我一块缝的呢。”
花秋月向冷幽幽点点头,道:“有劳冷姑娘了。”
冷幽幽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并不答话。风清儿接着道:“她入会时,你还在山上,不过你的名气可大,她便央我带着她来见见你这传说中的人物哩。”
花秋月笑道:“传说之事,多半不实,惭愧得紧。倒是风姐姐才是江湖第一奇女子呢。”
风清儿笑道:“真会说话啊,就会哄我。”
三人进得屋去,风清儿先把留在这侍候的小红嗔怪了几句,恼她竟然偷睡,把花秋月这大活人放了出去吹风。小红诚惶诚恐,不敢说话,倒是花秋月说了几句,解了围。
待得风清儿着人取过面盆打过水来,花秋月洗过了脸,莫苍穹也到了此间,小红与冷幽幽各自告退,留三人在此共进早膳。
花秋月一直苦思如何向风清儿表明要走之事,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倒是风清儿细心,帮他说道:“花花,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花秋月嘿嘿一笑,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不好意思道:“风姐姐,我要去办点事。”
风清儿睁大双眼,指着他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要去办点事?你可知道,你险些就死了?这才刚能起身,就要走?是楚中吗?我找他去。”说罢起身便走,大为恼怒。
花秋月急急拉了她衣角,轻声道:“不关他事,是我早与人有约了,不信你问苍穹!”
莫苍穹本自专心吃面,忽闻此言,吃惊道:“啊?什么事啊?”
风清儿转眸怒道:“花秋月,你什么意思?”
花秋月急道:“要去找小月啊,苍穹,你莫害我。”
莫苍穹这才醒悟过来,忙道:“哦哦。那个,风小姐,我们的确是约了一个朋友,要去帮她处理她家里的生意,她家是开镖局的,就在长安。”
风清儿事前曾与莫苍穹聊过他们这一路上的经历,与是也不相疑,只是红了眼框轻声道:“这是什么朋友啊?不过是路上萍水相逢,怎的这么急,说走便走。”
花秋月心里有些不忍,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风姐姐,男儿一诺千金。何况并非我急着这一两天,只是若不先去把小月的事办了,恐怕误了嵩山之行。”
风清儿抹了抹泪珠,不悦道:“你要去嵩山?”
花秋月道:“嗯。我怎能不去,我还得去嵩山找烈火教追查杨家的事呢。”
风清儿道:“你只想着别人,可曾想过自己。”
花秋月陪笑道:“风姐姐,要不你跟我去长安。若你助我,咱们事半功倍呢。”
风清儿看了看他,尤自气恼道:“不去,我生气了。”
花秋月笑道:“别气了,我三人同去。如何?”
风清儿想得一想道:“我倒想去,我都好久没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帮主肯不肯。”复又叹息道:“帮里现在有事,我是去不了的。唉,你这么多年不来看我,这才见了几天就要走了。”
花秋月道:“我快尽快办完的,我一办完事,便就飞一般的跑去嵩山见你。保证全须全尾。”
风清儿噗哧一笑,娇嗔道:“你又不是蛐蛐。好吧,待会你去见下帮主,然后就去吧。不过,咱们可说好,你得紧着办事,早沾花惹草。”
花秋月哑然道:“我几时沾过花惹过草了!”
风清儿道:“不是姐姐管你,实在是你太不听话了。这样吧,我派个人跟你去,你身上有伤,他正好可以护着你。”
花秋月指着莫苍穹道:“有这家伙在,谁能伤我啊?”
风清儿看了莫苍穹一眼,不满道:“这家伙不爱动手,你的性子在这放着,若有些不满意的事,谁给你上去动手啊!”
莫苍穹道:“我……我性子改了……”
风清儿横他一眼道:“不信你。”旋而转向花秋月道:“就这样定了,他叫江久让,是我消息海的人,待会我就叫他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