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呆傻地站在那里,他的眼前正上演着一场大变活人。一张枯老腐败的树皮面,霎时更替成一张少女的脸庞。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齐云一时神情恍惚,如坠梦里。
难怪齐云吃惊,这脱去面具的少女相貌也是真的楚楚可人。这里有诗句赞之:
眉儿弯弯度月光,两簇锋颦宝剑张。
二目含情由中笑,一场春雨坠夜塘。
鼻官尖隆卧玉山,玉山轻柔有鼻观。
观下胭脂花映雪,雪中樱桃五更寒。
管他什么是沉鱼落雁,又晓得哪个是闭月羞花。独凝醉其朦胧兮,得美人之顾盼。普天壤其无俪兮,旷千载之特生。
少女看齐云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痴痴地对着她发愣,嗔怪道:“你这个人,怎么突然间不说话了,又犯了哑巴的毛病?还是刚刚那跤摔得重了些,害你成了傻瓜。呵呵,道也有趣。你说是叫你傻瓜,还是叫你哑巴呢,诶,问你呢,你觉得哪个更对些啊?”
齐云听到她拿自己打趣,便收回了心道:“我不是什么傻子,更不是哑巴。我有名姓的,我叫齐云。”
“我才不管你是齐云还是骑月的,我就要管你叫做小哑巴,小傻瓜。嗯,干脆叫你小哑瓜。”眼前的这个也就十三四岁的少女不知礼数,说起话来很碰耳朵。齐云故作忿然地一哼,摆出一番不与女子见识的架势。
“宝贝孙女儿,看爷爷给你带什么来了?”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齐云顺声音一瞧,见进来的人六十多岁年纪,一身出家道士打扮。头戴九梁破道观,帽梁折曲,布色黯淡,一张枯树焚火的老脸,眼睛却似浮土一沟,通关的鼻梁,小嘴叉,海下寸许的短胡须,白的多黑的少,估计是没怎么洗过,有些粘在了一起。再往身上看,披着深灰色道袍,上绣八卦阴阳鱼,乾坎艮震巽里坤兑,不过通身补丁罗着补丁,想来几十年这身是没有换过了。此人手里还拖只死狍子,腰中佩着剑,下边是胖袜云鞋。
道人虽说又脏又破,可他腰里配的这把剑令齐云惊奇。这把剑,剑柄带剑室长三尺又三,外匣绿鲨鱼皮鞘黑漆赤顶,上镶七颗玲珑美玉,这叫七星斗宝;末压睚眦黄金吞口首,厚九分九厘,正中大号红宝石,这叫一轮红日压九州;手握处三寸剑柄通达剑身,浅秋黄的蜀锦交替盘错,柄上也镶宝石三颗,这叫天地人三才聚首;剑蹲栓杏黄色的一尺半灯笼穗,金扒钩,金饰件,此东西武战拿掉,文战而装,行动起来随剑飘摆惹人好看。
齐云惊奇在,这么个破老道却有一把如此绝美宝剑,其实他不曾知,这把剑乃是上古春秋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欧冶子一生铸剑无数,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五把,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老道的这把剑便是五剑之首的湛卢剑。
湛卢剑的铸造前后历时三年颇为不易。相传越王允常命欧冶子铸世之名剑以彰显其武。欧冶子奉命带妻子朱氏、女儿莫邪和女婿干将,到闽、浙一带名山大川遍寻适宜铸剑之处。当他们来到湛卢山时,见到清幽树茂,薪炭易得,矿藏丰富,山泉清冽,适宜淬剑,就结舍于此铸剑。不想三年辛苦,才终于铸就了锋芒盖世的湛卢剑。此剑之利有四绝,一绝削铜铁如泥,二绝吹毛得逝,三绝杀人不见血,四绝灯下无影。后代诗人题诗曰:“十年云卧湛卢下。斗间瞻气有双龙,人间何处问欧冶?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
破老道进到门里,见到齐云也是一愣。他上下打量齐云几眼,觉得面前这个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不过又吃不准。这时那个少女早来到老道面前,用手拽过狍子道:“爷爷,您可回来的晚了,金锁儿早已饿坏了肚子。”
老道听话音缓过神来,问少女道:“这个小子是谁?你怎么领陌生人来此?”说完又盯着齐云,两眼透出了冰冷。
少女看了齐云一眼说:“他啊,他叫小哑瓜,是我刚捡来的。”
齐云见来人问及自己,又听少女胡说,忙上前深施一躬道:“道长,不要听她胡说。晚辈只是乘风镖局的门童,因被强人所掳,缚于至此。待强人离去,我自断绳索而逃。因误迷山林之中,才遇见了您的孙女。不过非是晚辈讨扰,实是……受制于您孙女而被胁迫至此,万忘您见谅。”
老道听罢哼了一声瞪了那少女一眼道“没来由的给我添事。什么的山猫野兽也带得回来,不像话。”少女吐了吐舌头,拖着狍子去了“厨房”。
齐云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老道看出他的窘迫说:“张鼎的名声不错,想来下人也坏不到哪去,你叫什么名字,可有父母?”
“晚辈不知如何说来。只知十三年前,我刚出生就被遗弃于街市之上。后来幸得大镖头发现带回镖局抚养。因为随身的只有一快云锦包裹的玉佩,上刻一个齐字,所以大镖头给我起名叫齐云。”一来齐云还是孩儿小,自己的身世轻易就说出丝毫不避讳,二来他也一直烦闷于此,恨不得一吐不快,万一有人识得好查寻自身家事。
老道不听则可,一听齐云说完身世,那双半眯的眼缝突然张大,从中射出两道刺人的光芒。齐云被他吓得突地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胸已经被老道抓住。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玉佩可在?”老道*问道。
齐云觉得呼吸难过,前胸一股大力压得自己好不难受。他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长,那玉佩已…已被强人掳去,现在在哪…实也不知。”
老道盯着齐云看了好半天,发现这个少年虽然惊恐,但是眉眼间不像说假话,便松开抓齐云的手,没说什么默默地走去“厨房”收拾狍子了。
这时,那少女走到近前,递给齐云一个金锁说道:“小哑瓜,原来你的遭遇和我很相似。我也在十三年前被爷爷收留,因为我随身的物品里只有这个樱桃木盒装着的金锁,上边还刻着个陈字。所以爷爷给我起名叫:陈樱。叫的顺口的也唤我金锁。”
齐云接过金锁一看,果然见上边有个陈字。别看齐云人小,可是通过少女的述说和刚刚老道的举止,他发现自己的身世之谜似乎和正在做狍子肉的破老道有关。
齐云想到着一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连忙交还金锁快步走到老道身边,刚要张口,老道却先说道:“如果你不想当场死在此处的话,就不要问我你不应该知道的事。”
齐云听言,将要出口的话硬是被生生地堵了回去。特别那句死字,说在老道的口中,变得很是凶险。陈樱不知何时也走到齐云背后,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冷冷地说:“小哑瓜,不许惹爷爷生气,不然我就能把你杀了喂朋友吃。”这里她的朋友就是那群呲着犬牙露着血口的野狼。
齐云身体又是一怔,他可真被眼前这对杀人如弃草芥的爷孙吓得够呛,虽然齐云骨子里有着那么点的硬气,但是在这两个人面前早荡然无存。一个是配着华美宝剑的破老道,一个是带着枯树皮面具的小女孩,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有那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狼,还有这永不停息刺骨鸣耳的呜呜风咒,这一切的一切让个一十三岁的少年齐云不禁冷汗直流,呆傻在那里…
再说乘风镖局,李信及几位师弟正坐在堂中闲聊,谈的内容主要还是关于师父赴奉天盛京寻董晓的事情。这时有趟子手来报,说门口有人送买卖来了。李信搭了句请字,向众师弟互相递个眼神,其他人都不约而同起身于李信身后站定。
不一会,从院外跟着趟子手进来位中年男子,此人头顶褐色瓜皮小帽,正当中镶着一枚鹦哥绿的宝石,肥嘟嘟的一张胖脸,上面是小眉毛、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丫、五官堆积小到一块了,穿着一身深红色绸缎长衫,腰扎嵌着一十三颗宝石的带子,这叫十三太保,手中还拿着一把不为扇风只为招风的檀香纸扇。
李信一搭眼,就知道这是个奸狡麻辣滑的走商之人。便起身抱拳道:“老客幸苦,承蒙大驾光临我乘风镖局,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快里面请。”
这个商贾也很客气,与李信众人寒暄几句,便落了座。此人通名叫王发,是一外地来京的商人。没说哪里出身,听口音像是江苏淮安、扬州一带的。
李信吩咐人上了茶才问道:“王老板,来我镖局是为了走镖、护院还是坐店呢?”
这王发一看就是内行,知道这三者的意思。他压了口水笑着说:“当然是走镖。”
“哦,不知所保之物是钱财、珍宝还是家眷?”李信一听走镖,知道是个好买卖,便接着问道。
“是三件宝物。”王发笑着伸出三个手指。
“哦,只三件啊。那运到哪里去呢?”李信一听只有三件东西顿时失了兴趣。
“运到我老家扬州府。”王发笑着摇了摇扇子答道。
“路途到不算近,什么时候启程呢?”
“就今天,还就现在。”王发说完看着李信。
李信想了想说:“这么急啊,也好,那我马上安排几个得力趟子手给您护送,因为镖急,价钱上可能要贵些,不过也就比常价三十两多十两而已。”
“慢,我这三件东西价值连城,何况我不放心也要随行跟同。所以我得要求请你们大镖头同去,价格上么,只要你开价多少我都出得起。”王发说完又接着摇他那招风的扇子。
李信打了个愣神,随即说到:“那真不好意思,镖头有急事率其长子张羽及大师哥杨义出远门了,现在镖局中镖师还剩我们师兄弟四人。”
王发听完,眯着眼睛扫了扫眼前这高矮胖瘦四人,咂着嘴半天没说话。
项忠号称紧三刀,脾气最是火爆,见王发这态度着急道:“王老板,是不是看不上我们几个?不是我跟你吹,凭着乘风镖局的名头,就京师到江苏这条线上,别说我们,就镖局子一个打杂的护镖都出不了事。”
李信听了没等王发表态,回身拿眼睛瞪了项忠一眼,心说你瞎嚷嚷什么,可小心别坏了镖局子“三分保平安”的规矩。这三分保平安就是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对雇主客气,对强人礼让,对官家讲理,凡事小心谨慎,忍隐而不发则是镖局的规矩所在。
“好!”王发听了项忠的话不仅没怪罪反倒来了精神,他轻拍桌案道:“诚如少侠所言,这个镖我就委托你们乘风镖局所保。”
李信听了很是高兴,刚要起身吩咐来人,王发拦住又说:“镖师且慢,这护镖之人在下仍是希望可以亲点的,而且护送之法最好也可以听我的,如能这样我才算真的心里放挺。还是那句,多钱我出的起。”
李信回头看看那哥仨后点头答道:“既然王老板如此说来,那你希望谁人来保这趟镖?”
王发看看师兄弟四人说道:“我希望只你们四人中出三人就够,且每人各担负一宝,不插镖旗,不喊镖语,只做行商打扮,与我一同上路如何?”
李信皱了皱眉问道:“如此到也简单,不过我们以前没有保过这样镖所以无法出价,看看您肯出多少银两?”
“起镖之时,我先付三百两,镖到之日,我再付三百两如何?”王发说完,用手摆出个六字在李信面前晃了晃。
李信心想,好么,只不过三件东西,跑一趟就给六百两银子。在乾隆年间,一个农民头拱地起早贪黑干一年也才十几两银子。这一出手就六百两,那可是钱啊,硬头货。于是他站起来转身和师兄弟商量一番,回身冲王发点了点头道:“王老板,妥了。我们乘风镖局接这趟镖。人选么,由我亲自和我师弟紧三刀项忠,小元霸白少给您护送,你看如何?”白少,自幼生长在水边,使舟行船的本事打小儿就会,李信呢,张鼎二徒弟,办事谨慎,武艺也拿的出手,所以镖局里向南的业务大部分都交给他二人来做。项忠呢,脾气是爆了些,不过轻功了得,最主要是留他一个人守镖局没有刘用让人放心。
小元霸眨了眨大小眼对王发一笑说:“我说王…王老板,要…要讲就走南方…呃水路,咱呃咱京城还…真没有…呃有能赛过我…呃我去的。你…呃你…就放心吧。”好么,这个白少不仅雌雄大小眼还磕巴嘴。
王发一听好悬没笑出声来,忙起身道:“那众位少侠,和我验镖吧。”
“刘用贤弟你去验镖,还有,待我们走后,你要好生行事,莫要坏了规矩。”
“是,李哥。”这刘用在四人中,数他认镖能力最强,他有个徒手称银子的绝技,银子一百两以内靠手的感觉算出的数目与称来的不差分毫。
刘用跟同王发去外面车上验镖。王发命下人拿出三个包袱,两大一小,然后打开包袱给刘用瞧看。刘用见每个包袱里有大小不等的一个铁皮盒子,每个盒子都上着锁头。他本想谨慎些让王发把锁头打开,而王发说:“这就不必了,你们保管好盒子就成,钥匙我已经藏好。到时锁头未开,盒子只要一个未丢我就算你们护镖成功。”其实当时保镖,是可以不看镖内容的,如今刘用听人家不让,他也就没再要求。
刘用验完镖回来反映情况。李信确认了一下,又嘱咐了刘用几句便率同项忠和白少更了便服来会王发。刘用收了三百两的定钱,师兄弟三人则各背好一个包袱,再加上王发共计四人赶着一挂没插镖旗的大车奔向通州。
当时走镖去南方,最方便安全的就是水路,这水路仰仗的便是京杭大运河。京杭大运河北起北京顺天府通州县,南到杭州府,流经北京、河北、天津、山东、江苏和浙江六省,全长三千五百余里。大运河肇始于春秋时期,形成于隋代,发展于唐宋,最终在元代成为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纵贯南北的水上交通要道。在两千来年的历史进程中,大运河为中国经济发展、国家统一、社会进步和文化繁荣作出了重要贡献。至清朝时期,京杭大运河已成为京师地区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京城中几十万官员旗兵、眷属的吃喝穿戴和官需民用物资都要靠水运而来。因此,朝廷对负责漕运的总督常赋二品顶戴,与各省的封疆大吏同等对待。而镖局的水路镖生意也同时堪称为京师各家镖局的最大生意。南来北往的物资调配、大小京官的卸任赴任、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又都喜欢走水路,这样就得要求走镖的镖师必须会使舟行船并能在水上格斗作战。
四人在通州租了条船,顺河而下,一路上山青水秀好不惬意。船管家叫:水里夜叉候锦,也是经常与乘风镖局打交道的老主顾。白少跟他很熟,便跟他边聊天边一起行船。别看白少语迟口笨,还真是健谈。一会问候锦家里情况,一会问又问他运河各地风土人情,把个候锦聊得云山雾罩,吐沫横飞。
项忠呢,不爱坐船,他只知道走镖上马一条路,那样爽快。现在可好,就水随风,磨磨唧唧,于是便躺在船舱里呼呼大睡。
李信可不敢睡,他盯着三件装有宝物的包袱,独自发愣。一边的王发却昏昏欲睡,他斜靠着躺在舱里,手中的招风扇子越扇越慢,看来随时也要会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