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镖局,开设在北京永定门里东三条。当时北京的几大镖局都开在前门一带,像珠市口南狗尾巴胡同的永兴、正兴、天兴等镖局,西河沿的四光裕、东光裕等镖局。乘风镖局当初也开设在前门里,待张鼎坐上大镖头后才搬到了永定门附近。之所以开在这个偏僻所在,是因为张鼎张元龙为人仁义厚道。况且响当当的京师第一刀秋风侠要是扎堆抢别人的饭碗子,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尽管就是这么偏僻的所在,上门要求保镖护院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他们看重的是乘风镖局的三点,第一点是张镖头名气大为人正派,第二点是镖局子重承诺守信用买卖公平,第三点是镖局经营几十年来一次镖也没丢过,而能做到这三点可真是相当不容易的。
现在正是盛夏,京城的夏天那是热死了人,特别刚过晌午的时候,经过太阳的暴晒,地面反上来的热量都能烤熟人们的脸。大镖头张鼎此时安坐于堂中打着扇用着茶,闲来无事教习几个徒弟练习武功。
张鼎今年四十有六,自幼时就随原乘风镖局镖头柳乘风习练八卦刀法。后来柳乘风见张鼎人品敦厚,侠肝义胆,便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为妻。柳乘风死后,张鼎便袭了产业做了乘风镖局的镖头。十几年来,张鼎兢兢业业,对外一团和气,对内体恤下人,使得镖局上下百十口子无论镖师趟子手还是师爷赶车的只要一提起张大镖头莫不交口称赞。
张鼎一共有一双儿女和六个徒弟,其中成了名的两位,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张羽张文鹏。小文鹏六岁习文,七岁习武。一十八岁在会友镖局九月九亮镖会上献左臂刀绝艺,被大家颂了个号:“左臂花刀小秋风”,一下子晋升侠客之列。这三年来,小张羽多次单独走镖历练,足迹遍布国家大江南北。现如今,他对江湖中的切口早已无一不精,江湖中的掌故也能如数家珍一般,就是纯粹武学上的造诣也有了乃父的十之七八。
另一个成名的是大徒弟“浪子银枪”杨义。这个杨义是带艺投师,祖上是宋朝年间赫赫有名的金刀令公杨业,这杨业还了得了,掌中一口金刀横行于天下,号称“杨无敌”,他还有七个儿子一个养子并称七郎八虎,个个使的就是老杨家的杨家枪。
杨家枪又称杨家梨花枪,因舞时如梨花摇摆而得名。相传出自渤海郡王高怀德的真传,著名的杨六郎杨延昭就凭一杆杨家神枪所向披靡,辽国统帅韩昌韩延寿曾言:有杨六郎在世一日,我大辽国断然不犯宋境一天。后来南宋末年红袄军出了位首领叫杨妙真,她将杨家枪作了系统化招式化。讲究的是进其锐,退其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并传下枪招七套二百二十三式。
杨义八岁时随父亲习练杨家枪,一十六岁时掌中六合枪法就已登堂入室,十七岁时经人举荐拜了张鼎张元龙为师,张鼎初见这个孩子天资聪明又性情耿直很是喜欢,就让他做了自己的掌门大弟子,一问年庚,杨义比张羽小一个月,便做主让这小哥俩拜了把兄弟。
现在院中练武的却没有张羽杨义二人,他俩四天前因事去了辽东奉天府。现在这几个舞刀弄枪的也是张鼎徒弟,都各自有了绰号,只是还没有成名而已。其中在院西侧单刀对练的两人,高个子精瘦的是迎风刀李信,掌中使的是师传八卦刀,一招一式规规矩矩,看功力能有张鼎的五成左右;另一个稍微矮点黄头发的是金毛狮子刘用,他与李信对练虽占着下风,但防守起来一板一眼丝毫不见懈怠,看功力不逊于李信太多;院东侧靠墙边站桩练八卦步的圆脸汉子是紧三刀项忠,看他步法扎实稳健,在八卦桩上能行走如风,脚底下功夫至少得有个五六年的火候;大院南面,正举石锁长大小眼的车轴汉子是人称小元霸十牛倒曳的白少,乖乖,这个石锁个头出奇,上秤称称没有三百斤也差不多,可白少举它十个来回竟大气不喘毛汗不出,光凭这把子力气就对得起他的绰号小元霸了;最后靠北边犄角,被罚蹲马步的是八面玲珑坏事包刘萧刘西照。这五人当中就属他能,别看人小今年才一十七岁,却长着一肚子的弯弯肠子,可说是,机灵鬼儿,透灵倍儿,小精豆子不吃亏儿,拽下根眼直毛来能当笛儿吹。那一对小母狗眼眨一下就十多个鬼点子,枣核儿小脑袋瓜一摇晃就上百个馊主意,谁要是真不信邪敢跟他说三句闲话,保准两句就能给他带沟里头,就是有一天他使坏把你卖了,你还得给他一边数钱去。这次刘萧不定又惹了什么祸才被老师罚的站。只见他半蹲着身子,直着腰板。左右胳膊平分两侧,手里各拎着一个齐腰*水桶,桶里水满满登登。师傅吩咐了,先罚一个时辰,要是水洒出去一滴,是一滴加一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刘萧早就腰酸腿疼浑身发颤,此时他脑袋里正以每秒钟四百八十圈的速度旋转,想怎么能找个理由逃过这劫。
这时,打杂的门童齐云来报,门外来了位官家,说是要拜见大镖头。
“哦?可有报通名姓?”张鼎一合扇子问到。
“他说他叫傅恒。”齐云是两年前张鼎收的孤儿,今年才一十三岁,比张鼎的女儿张碧莲还小着六岁。所以他不认识傅恒。
“哦?我兄弟竟来了!”张鼎听了连忙起身,叫徒弟们都停下,那刘萧一听可停下了就咣当一声把水桶丢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只是呼哧喘气,边喘还边叨咕“我地个乖乖…”。张鼎瞪了他一眼没理会就领着众人大步往外走。
这傅恒傅春和怎么来了?原来他前一天晚上被皇上训斥之后硬着头皮接了丢宝案子。思索了再三哀声连连。傅恒心想,那董晓董伯言剑客身份,没事闷走三山闲踏五岳的,该着大清国南七北六十三省方圆万里之遥,这么个大活人上哪里去寻找?索性思来想去,还是得先找大哥张鼎商量商量。大哥和董晓有过命交情,他俩拜把子在自己前头,虽然后来也同自己结义金兰,不过始终是人家两个近便些。何况自己是吃皇粮当差,身份上和他二人也不是一路,这几年走得远了些,怕是情义生分了。就算自己真能找到董晓,这口也不好开。如果大哥肯出头帮忙,有他从中搀和搀和,这事情就好办的多了。所以思虑已定,傅恒刚用完午饭就来到了乘风镖局。
此时傅恒见中门大开,张鼎领着一众晚辈出来降阶而迎。他赶忙上前冲着张鼎作了个揖:“哥哥一向可好,兄弟傅恒给您请安了。”
张鼎一见笑得胡子都翘了,用手搀住傅恒,上下左右看了他一十六眼才说“没变,一点儿没老。兄弟啊,你这几年都忙什么去了,怎么一次都不来镖局坐坐,可想死哥哥我了。”
傅恒听罢就觉得心里突地传来一阵暖流,刚才的不安顿时一扫而空。连忙迎合道“哥哥,自在不当官,当官不自在啊。其实老早我就想来看望您,可是这几年陛下差遣不少,一直没有倒出来空哦。现在我不来了么,您瞅您可变了,这才几年不见,像是发福了不少哦。”
“呵呵,是啊,人老了就懒了,这几年为兄吃的饱睡得好,你看,再胖啊,为兄这身子就得胖废了。”说完,张鼎还有意地腆了腆着肚子。
几位晚辈也一一笑着向傅恒施礼,他也少不了挨个夸赞几句。
“师父,你看师叔好不容易来一回,别竟在门口站着啊,有话进去说呗。”刘萧歇够了才赶过来,见众人都立在门口,便上前搭话。
“诶,对对,你瞅我这棒槌脑袋,兄弟见谅,快请进,快请进。”张鼎陪笑道。
“哪里的话,长兄为大,还是哥哥先请。”傅恒客气道。
“诶,老兄老弟的,谦让什么?”见傅恒还要推脱,张鼎笑着用手一把抓住他一同大步往门里就走。
分宾主落坐后。张鼎吩咐道:“齐云,快点看茶。一定要用最上等的碧螺春。然后再到会友居张罗一桌酒席,我说,春和啊,今天晚上你无论多忙也一定要留着吃顿便饭,咱哥俩可是好久没喝上一顿了。”
“那是当然。”傅恒不想扫了大哥兴致,其实他哪有心情喝酒,三月破案这个重担压着他连气都没空喘的。
“诶,我说你们几个没什么事都退下吧,我要和你们师叔好唠唠。”张鼎冲徒弟们挥了挥手。
“是。”众人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待齐云上了茶,张鼎饮了一口说:“春和啊,听说你现在了不起,做了当今皇上的侍卫了是吧,为兄很为你高兴。”其实现在的傅恒已经是乾隆的侍卫内大臣,内务府总管,保和殿大学士。因为多年没联系,张鼎知道的不全面。
“还得多亏了皇上他老人家提携,兄弟也是混口饭吃。”傅恒边说边偷眼看着张鼎,见张鼎说这话时脸色无异,仍是面带微笑,看来是真为自己高兴。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啊,往后行事可得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就算皇上为人大度,你也要注意啊。”张鼎诚恳地叮嘱着。
“哥哥说的是。”傅恒诺诺连声。
又聊了会,张鼎发觉到傅恒视乎有些异样,眼神始终飘忽不定,于是说:“春和啊,从你进来到现在,脸色可就一直不太好,表情也好像不太自然。再说这一不过年二不过节的,你一个大忙人怎么突然来到镖局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傅恒见张鼎看出自己有心事,长叹一声“唉,哥哥啊,你不知道啊,出事了,我二哥董晓出事了。”于是傅恒便将乾隆怎么夜晚传自己进见,如何丢了三宝,又如何与董晓有关的事叙说一遍。末了还说,如果三个月内这个事办不妥,自己可能也就见不到兄长了,今天特此找哥哥商量商量,看是否其中有蹊跷。
张鼎听完,半晌未言。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那字条你可带来?”
“字条还在皇上那,不过字迹我辨认了,确实是二哥的字。”傅恒说着敲了敲桌子,意思是自己没有说谎。
“那么,你也认为这个事是伯言做的么?”张鼎盯着傅恒,眼神里充满了猜疑。
“绝对不是。我回皇上话时,也说此事断然不是二哥所为。”傅恒说的很坚决。
“哦,那皇上怎么批示的案子?”张鼎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兄弟没有交错,还是很重情义,没有为了富贵就轻易出卖了朋友,关键时候还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其实,他与傅恒交往,多是看中了他的侠义人品。不过多年来,傅恒在皇上身边当差,做了些有悖于绿林道的事,江湖中的一些人提起他的名字时,也是颇有微辞。张鼎早就想好好找个机会与这个兄弟谈谈,可是始终也没有机会。如今,看到兄弟品行仍善,张鼎心里也就老大的石头落了地。
“皇上倒没说怎么处理,他只是将这个事全权交与兄弟我办。可是我一点没有头绪,二哥我也找不到,所以才来到这,请大哥给拿个主意。”傅恒看着张鼎晃了晃头苦笑道。
“嗯,也罢,其实这个事解决起来也简单,我们直接去问伯言本人就好了。”张鼎想了想说到。
“这么说您知道二哥现在在哪里?”傅恒眼睛一亮追问道。
“嗯,前些日子他派人捎来话,说是最近辽东奉天府出了点乱子。他特意陪朋友赶了去,我怕他一个人孤单,就派了你侄儿张羽和我那大徒弟杨义去接应于他。”
“哦,我说进来到现在没看到羽儿和义儿,原来是去了奉天。怎么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傅恒很关切的问。
“唉,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因为一批人参镖闹的。”张鼎苦笑着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乾隆爷大寿,奉天府府台大人收刮了一大批名贵人参要孝敬皇上。可别瞧不起人参,它可是无比珍贵的滋补药材。说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乌拉草,其中人参是宝中宝。好的人参经常服之可延年益寿,上等的百年老参取之入药后,更可祛邪救灾医治百病。如今府台大人孝敬乾隆爷的这批人参,那可是千挑万选捡出来的,个顶个都是百年难遇的老山参,你要有兴趣往山参上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们全都长着眉毛、眼睛、胳膊、腿。懂行的都得把这样的拿红线绑上,为什么,怕起阵风老参驾土遁跑了。
就是这批人参镖,官府同时派到了两家镖局身上。这两家镖局,兴辽镖局和振辽镖局都是在奉天数一数二,经营几十年很少出事的老字号。两家镖头,兴辽镖局的镖头铁掌王虎和振辽镖局的镖头关东侠陈雷在东北地区也都颇有威望,所以府台教给他们也很是放心。
既是上风所派,又是给皇上送的镖,王虎和陈雷哪敢疏忽大意,都是劲遣得力人马随行护送。一路上不远千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总算他们安安全全地将镖送到了京城。卸镖回来后,府台大人不知哪门子高兴,竟多赏了一千两银子。就是这多出来的一千两银子闹了病。
敢情,这一千两银子府台大人只是给了振辽镖局的陈雷一家,他也没说让两家镖局平分了。陈雷以为自己镖局出力多,府台大人厚爱有佳于是竟没多想就谢恩收下了。事后兴辽镖局的王虎听到这个事顿时不干了,他又不敢找府台大人那去讨要,竟气势汹汹地带上人马去振辽镖局理论。其实什么事都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个王虎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想当初他是绿林出身,胸无点墨,习练过几年武术,多年行走江湖养成了彪悍、蛮横的性格,他平时做事还总爱压人一头,就是因为争强好胜打伤人的案件经常发生。
如今这事,你说你上门去理论好说好商量的话,振辽镖局的陈雷兴许就把一千两银子拿出来甚至一文钱不要都给了他。可是他可好,到了振辽镖局指着大门口是破口大骂,有趟子手出来过问,他是扬手就打,等陈雷听说后领人出来,已经伤了十来个人。这陈雷可火了,用手点指王虎,质问他为何来这滋事。王虎是得理不饶人,说振辽镖局胆敢独霸官赏,是不是压根就没把兴辽镖局放在眼里,又说振辽镖局的人都是混蛋王八蛋,是被窝儿放屁吃独的等等,反正他是脏话连篇不堪入耳。把陈雷气的实在压不住火,便大喝一声与王虎动了手。二人战了十来个回合,陈雷使了招进步崩拳一拳打到王虎胸口,该着陈镖头当时正在气头上,这一拳出去劲没收住,把那么大的铁掌王虎登登登打出去三步,一个站立不稳仰身摔倒,顿时只觉嗓子口发甜,哇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当场人事不醒。
事后两天,王虎才睁开眼,清醒后他是怒火中烧,发誓要报此一拳之仇。他拿来纸笔,唰唰点点写了一封信,给的是他的师傅,铁掌奔雷昆仑侠邓雨。信中大意是说:师父,你徒弟怎么怎么被人欺负了,一时大意挨了一拳,现在重伤吐血下不了地,望师父为徒弟出头。
邓雨接到信后一观内容,直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五凌豪气飞空,立马带着两个徒弟大摔碑手何力与断魂掌白春来到了奉天。见到王虎后,四人商议一翻,最后决定摆个奉天擂,以此约斗振辽镖局的陈雷。
打伤人后的陈雷知道事情麻烦了,听说对方竟请来铁掌奔雷昆仑侠邓雨,还要摆奉天擂会斗自己,这下他也慌了。马上写信给自己的哥哥闹海蛟龙陈风帮想想办法。陈风见信时恰好董晓来探访他,于是二人结伴去了奉天。
董晓临行时给张鼎写了封信,说本来我是拜访完陈风后就去兄长你那,但是出了这个事也就没法去了,还望见谅。张鼎见到信后也不放心,恰好最近镖局没什么事,便打发儿子和大徒弟去趟奉天,让他俩为师叔站脚助威。
待张鼎将来龙去脉一说,傅恒长出口气,就说要马上启程赶往奉天。张鼎一拉他的手臂说道:“春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伯言的事也是我的事。既然这个案子关系到你们俩,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今晚饭后你回去收拾,明天我们一同去奉天。”
傅恒一看正中下怀,见大哥决定一同去,便也不推脱,留下来吃了晚饭才走。
第二天,张鼎安排李信、刘用、项忠、白少看家,只带了坏事包刘萧和童儿齐云与傅恒一同起身,赶往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