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帝生病之后,曾对皇位继承人犹豫不定,反复在四子奕詝和六子奕中忖度再三。
四子奕詝曾听取师付杜受田之言,在与父皇狩猎时,故装慈善,不忍射杀怀孕母鹿,以仁爱善良之态,应得父皇信任,终于登上满清王朝第八代皇帝宝座,时年十九岁。
皇位已定,帝号咸丰,只是父皇于年初驾崩,尸骨未寒,为守忠孝近期不宜更改年号,仍用“道光三十年”之称。
初秋,广西巡抚郑祖琛上奏朝廷,言广西有“小寇”作乱。咸丰帝初登皇位,百废待兴,见是“小寇”,也无心特别注意。
晚秋,天地会攻城略地,官绅们联名直接到京城上告,向都察院做了详细陈述,揭开广西大乱的事实真象,这才震动朝廷。
咸丰帝为之动怒,特作上谕:广西巡抚郑祖琛,提督闵正凤,玩忽职守,酿成匪患,予以革职查办。特令前云贵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代理广西巡抚;特令湖南提督向荣改任广西提督,特令云南提督张必禄率黔兵皖兵入广西助剿。
朝廷撤换督抚大员,使地方绅士为之一喜,以为乱匪可一鼓荡平了。林则徐是能征善战的老帅;向荣乃后起之秀,新近剿灭了雷再浩,李沅发农民武装,士气正旺;再加上以镇压少数民族起家的张必禄配合,平匪有望,的确叫官绅们宽慰了一阵。
告老还乡的林则徐,本在老家福建候官镇休养生息,突接圣旨,只得匆匆忙忙离别乡土赴广西上任。岂料行至广东普宁,竟暴病而亡,没能再去镇压农民起义,总算保住了他的晚节。
张必禄就近率兵入桂,也已是老将非比当年。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忧虑焦急,他入桂后不久便身染重病,在桂平县衙里一命呜呼。
朝廷得报,震惊十分,大军尚未聚齐,竟先自折了一帅一将,岂非天灭我大清乎?
咸丰帝未免伤气,不得已又改任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为饮差大臣,急赴广西主持军务;指派前漕运总督周天爵接任广西巡抚,速速入桂筹划会剿;就地命令张必禄部将周凤岐接统黔兵皖兵,配合向荣作战。
再次经过调兵遣将,人马也实在不弱。咸丰帝寄以厚望,上谕大员们同心协力,将广西各处动乱一鼓荡平,确保南部边疆安宁。
此时朝廷上下,调兵遣将,忙着一团,急于交战,完全是针对天地会的。他们恐惧的是大大小小布满南国的天地会,而根本没想到紫荆山内,还有一个拜上帝会正厉兵秣马。
现任广西提督向荣,果然善用兵,率楚军一入广西,便消灭了李沅发所部,接着又紧追天地会大帮头目陈亚贵不舍,终于集中兵力一鼓作气,将陈亚贵大股人马围歼在横县一带。其他小股天地会多是乌合之众,草莽英雄,互不配合,各自为政,陈亚贵一败都望风披靡,有的想逃,有的想躲,有的想降。总之,真正能与清军顽强抵抗的会帮,算是凤毛麟角了。
击败陈亚贵以后,向荣在柳州提督府里,举行庆功会,同僚们纷纷举杯祝贺,部将盛均毕恭毕敬,着力献媚道:“提督大人威不可挡,从四川、甘肃,打到湖南、广西,一路所向披靡,实乃朝廷之栋梁也!”
“过奖,过奖。”向荣嘴上谦逊。心中却十分得意,他并非趾高气昂之人,作为带兵将领他懂得骄者必败的道理。他祖籍四川大宁,寄居甘肃固原,行武出身,从小在好勇斗狠的环境中长大。起初在绿营里当一名普通骑兵,由于作战勇敢,屡建奇功,被一级一级的擢升上来,现在成了朝廷中颇有影响的人物。入广西连连告捷,他当然也是高兴的。
向荣往日作战时,骑马冲锋被人砍伤左腿此后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站立时右肩膀高,左肩膀低,所以平常他习惯于正襟危坐。
在这庆功会上,向荣爵位最高,所以无所顾忌地一直坐在太师椅上,接受部下贺词。在每次大战胜利之后,将领们聚集一起,喝酒畅谈,也是一种享受。部下纷纷敬酒,向荣也不推辞,他觉得军人喝酒理所应当。他很欣赏这首唐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因此每次打战前后,他总是用好酒来款待将士们。
向荣自己也酒量不小,此时喝了几个部下的敬酒,脸上浮起一层红光,显得神采奕奕,盛均刚才一番贺词,道出他一生荣耀,委实中听,嘴上谦逊,心中却是舒舒服服的。
盛均见上司面露喜色,便趁机说道:“提督大人一入广西,那会匪大帮小股,便个个土崩瓦解。陈亚贵败死,无人再敢与我为敌。大头羊张钊,卷毛狗候志,大蜘蛛关巨都有归降之意,而罗大纲、邱二嫂、苏三娘之流也已逃之夭夭了。”
向荣微笑道:“愿意归降者要弄清真假,加紧招抚,逃跑了的,暂且不要追他,兵语云,穷寇勿追。只等真心归降者得以优待,那逃跑了的了会望风而来。这便是孙子兵法所言:用武之道,攻战为下,攻心为上。”
-盛均点头:“提督大人高见,标下正是依大人攻心为上之策才降抚了汪洋大盗张嘉祥。”
向荣赞许道:“此次围剿陈亚贵巨匪,还多亏了张嘉祥助一臂之力,大盗者只要回心转意,得成正果,也是有用之才,可堪造就的。”
招抚张嘉祥其人,令盛均引以自豪。广西境内,谁不知张嘉祥凶猛狡悍,难以对付。归降前,他率一伙天地会众,攻南打北,忽左忽右,活跃于浔桂一带。去年夏天,他竟率众攻省会桂林,差一点端掉巡抚衙门,吓得郑祖琛惊恐万状。
盛均当时任桂林府副将,带兵守卫着省城安全,抗击张嘉祥所部。
张嘉祥攻省城不下,逃窜至南宁境内。盛均率部追击而来,他一面加强攻势,一面又派人密会张嘉祥,用高官厚禄、金钱美女拉拢。
张嘉祥本是广东高要县人,帮工到广西贵县落籍。因赌博与人斗殴,随纠集一伙人闹将起来。他敢于玩命又诡计多端,所以声势愈闹愈大,成了天地会中较有名气的首领。
张嘉祥起事,本是为金钱美女,经盛均威*利诱,他终于缴械投降,接受招抚——这是去年晚秋的事。一支轰轰烈烈的造反队伍,就这么被张嘉祥出卖了。
张嘉祥受抚,震动广西军界政界,论功行赏,盛均由桂林府副将,一下子擢升为南宁守将左江镇总兵。提起这段往事盛均便眉飞色舞。
向荣、盛均正为招抚张嘉祥、消灭陈亚贵而洋洋得意,突有浔州府副将李殿元来报,禀告平南花州山一战失利,秦川巡检张镛被斩事。
李殿元自叹倒霉,他原本与盛均并驾齐驱同为副将,盛均时来运转,与大盗张嘉祥周旋最终招降其部,名声大震,得以升赏。而他李殿元围困花州山,未立寸功,还败在无名会匪下,丢掉祖宗八代的脸。
向荣对花州山战事毫不在意,他觉得平定花州山小股土匪,仅靠浔州府地方武装就足够了,现在李殿元败下阵来,也不由引起注意,问:“你在同何人作战耶?”
李殿元细声细语地答:“上帝会。”
“尚弟会?恐怕是由添弟会分支而来吧。如今天下大乱,草寇泛起,几十百把人便立个什么会党,入桂以来所谓福胜堂、永胜堂、义胜堂,名目繁杂,听得多了,其实多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看来这尚弟会倒有些本事。”
向荣话音刚落,早激怒一人,他不知高低道:“向大人何故长草寇志气,灭自己威风耶?李殿元实乃无用鼠辈,才遭此败绩。标下愿率部进驻浔州,一鼓荡平尚弟会匪。”
向荣举目一望,见是接统张必禄黔兵皖兵的镇远镇总兵周凤岐。
张必禄病死,周凤岐得到一次擢升机会。代统其兵以来未立寸功,正想一显身手,于是在众将面前夸下海口。
向荣用兵以果断谨慎著名,他虽不知尚弟会为哪路兵马,但对这个下属,他还是叮嘱再三:“周总兵,凡事三思而行,尚弟会异军突起,不明底细,还是谨慎对待为好。你率部往浔州去吧!只是要多加小心。”
周凤岐感到向荣太小看自己了。随之说了句:“向大人不必多虑。”负气而去。
周凤岐率三千黔兵、皖兵进驻桂平县城,准备亲自带兵去攻打金田。
部下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更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他口气轻蔑道:“总兵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吾视小小尚弟会匪为癣疥之疾耳!不足以如此大动干戈。吾只需一千人马,便可速赴金田,灭此朝食。”
周凤岐大喜,笑道:“将军所言正合我意,如若我倾巢出动,便是赢了也让人笑话。将军率一千兵马足够矣!我祝你旗开得胜。”
这样,周凤岐坐镇桂平县衙,宽心饮酒作乐,一意等候伊克坦布胜利消息。
伊克坦布所率一千名贵州兵,多是“双枪兵”,他们左手提铳枪,右手拿烟枪,一有空闲,便抽大烟提精神。若是不抽烟,他们恐怕连路也走不起。一路上,这支队伍烟雾缭绕,火星点点,活象一支烧窑大队。
入桂以来,向荣并未把这支“双枪兵”放在眼里,只是在大的战斗中,让他们配合冲击一下,凑凑人数,壮壮军威,所以这支战斗力很差的队伍,往往又是“常胜军。”在每次大战之后,每个将士还可得到一笔奖赏。他们没遇到过真正的战斗,总是将杀人当作升官发财之途,却很少想到自己还会被人杀。
这支队伍,人人面黄肌瘦,脸带烟色,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无精打采。他们没想到激烈战斗,以为面临的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千总田继寿倒有些自知之明,他似乎觉查到这所谓尚弟会远非一般农民暴动可比。田继寿紧随伊克坦布而行,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双枪兵”到了新圩镇,离金田村只有八里之遥了,伊克坦布命令屯军休息,生火造饭,作好战前准备。
田千总忧心难免,提醒伊克坦布道:“将军,金田*近,战事在即。我军是否可派几名精兵先去探明虚实,做到有备无患也!”
伊克坦布不屑地一笑:“千总大人未免杞人忧天,自向提督入桂以来,收张嘉祥、灭陈亚贵,各枭雄大盗都望风披靡,何况一小小无名尚弟会耶?千总宽心便是,只管多弄些绳索来。”
田继寿不解其意:“将军要绳索何用?”
伊克坦布不知天高地厚,妄目自大道:“往日剿灭会匪乱党时,捉到许多贼匪,常常缺少绳索捆绑,今日切不可再有此误,速速叫弟兄们多弄些绳索,到时候便于绑人。”
田继寿见主将如此,只得喏喏而退。吩咐手下到镇上四处搜寻,不多时,已弄到二十四担综绳,伊克坦布只望抓贼请赏了。
选几个精兵挑着综绳,夹在队伍当中,沿途百姓看了好生奇怪。咦!这些“双枪兵”怎的做起绳索生意了?敢情是抽鸦片没钱,做绳子生意,搞点外块吧!
“双枪兵”脚下穿着深统靴,背后背个椰子壳,走起路来“叽咯叽咯”响,一路人闹马嘶,招摇过市。简直视面临的战斗如儿戏。
金田近在咫尺,可四周安安静静,一切如同往常,仿佛根本无人觉查他们的到来。
田继寿心生疑团,又提醒主将道:“前面宁静异常,畏恐埋有伏兵,将军势必派人打探。”
伊克坦布熬不过田继寿再三劝告,命令部队停止前进,选几个精兵到前面侦探虚实。
几个精兵也并不精,他们策马到前面跑了一圈,回来禀报说,没有发现伏兵。
伊克坦布得报,不由怒视了田继寿一眼:“田千总,你疑神疑鬼,耽搁多时,贻误战机矣!即使这乌合之众,真有伏兵又能赖我何?”随之大声叫道:“勇士们,个个奋勇向前,活捉尚弟会匪。”
“双枪兵”们一哄而行,步步*近金田。
远远的,只见金田村尘土飞扬,旌旗招展似有千军万马在内。伊克坦布骑在马上,不由哈哈大笑。田继寿问:“将军为何大笑耶?”
伊克坦布道:“我笑那李殿元真乃无用鼠辈竟败在这粗野山夫之手。什么狗屁尚弟会,躲到这金田村挤在一起,犯了兵家之大忌,我只需轰他几炮,小小尚弟会便从此不复存在矣!”
见主将如此得意,士兵们也个个神气活现人群里暴出一阵狂笑。拉炮车的,使劲挥动长鞭,催马快快向前;挑综绳的,也加快脚步。
到了蔡村江边,只见一座木桥几米宽,通向对岸。江面上,有两个老头驾船打鱼。网撒开来,姿式娴熟准确。收网时,一条条鱼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纷纷蹦进船舱,打鱼老头悠然自得,轻松唱道:“江面闯浪几十年,大小鱼儿已见惯。任它东奔西逃窜,我自撒网不用慌。”
老头歌声浑厚,从容不迫;渔船江面慢行不慌不忙;对岸草坪上几个男孩牧牛散荡,手舞足蹈,欢蹦乱跳。
伊克坦布侧头责备田继寿:“如此歌舞升平,哪来什么伏兵?纯受庸人自扰。”
田继寿无言以对,低头不语。伊克坦布高骑马上,遥对打鱼老头大声道:“嗟!打鱼老丈,你二位可知前面村上有何异样耶?”
打鱼老头声音洪亮答:“异样?不异样,我老夫趁早捕了鱼儿,还要到村上去卖也。你大军到此,有何贵干?”
伊克坦布道:“金田闹匪,你可知道么?”
打鱼老头道:“早有所闻,如今这匪那匪,委实太多,百姓哪管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伊克埋布道“匪患不除百姓哪来宁日?我今日前去讨贼,老丈你多捕些鱼,待我军得胜归来,也是慰劳有物。”
打鱼老头暗自一笑“妙哉!鱼儿恭候在此。”
别了打鱼老头,过了蔡村江木桥,金田村已是历历在目。只见两边田野上,耕田犁地的,拾粪捡柴的,个个长辫无发,赤足两片。大军到时,远的无动于衷,近的慌忙躲避,分明与普通百姓一样。伊克坦布认定尚弟会毫无戒备命令部队迅速推进,即刻歼匪于金田村内。
金田村快到大炮射程之内了,两边地势开阔,北面盘古岭寂无声息。伊克坦布兴奋异常,他骑马左右走动,指挥部下道:“潘把总,你部速将大炮架好,先向金田村猛烈轰击。田千总你率步兵,只等大炮响,就发起冲锋。”
潘把总率部在后面架炮,田千总带步兵先行一步。伊克坦布率少数骑兵坐中指挥。他眼望金田村,道:“乱贼啊!乱贼,只等我大炮一响,你们人数再多,也将化为肉泥。”
话音刚落,炮声已响。伊克坦布好生纳闷:这潘把总怎的变得如此手快?他回头一望,大势不好,这炮弹怎的将自己人炸了个人仰马翻?还不等他缓过神来,突然又从盘古岭飞来两发炮弹,恰恰落在前面步兵之中,炸得‘双枪兵’鬼哭狼嚎,喊爹叫娘。千总田继寿被当场炸死,伊克坦布大惊失色,猛然感到中了埋伏,他策马狂奔,大声喊道:“勇士们,四周果有伏兵,我等已陷绝境,要活命的向前冲啊!”
又是几发炮弹飞来,炸得清兵们血肉横飞,伊克坦布马速飞快,逃得性命,茫无目标地乱跑一气。
所剩四、五百“双枪兵”已成惊弓之鸟,无心恋战,只顾逃命,糊糊涂涂跑到王谟村一带,突从树林里冲出大队人马,大杀一阵,“双枪兵”又折数百人。
伊克坦布已无心顾及部下,他策马狂奔,本想从沙湾滩北上逃窜,可是一条紫水河拦住去路。无奈他只得掉头东去,企图从蔡村江木桥通过,走来路回去。
逃命之人,飞马狂奔,路上倒也无人阻得了他,不多时已到了蔡村江边。只见倾刻还稳架江面的木桥,此时已遭拆毁,只剩几根木桩露出水面。蔡村江水深流急,宽约十丈,木桥毁了,人马只能泅水而渡,那马到了岸边不愿下水,立起前蹄,大声嘶鸣。
后面千万兵马追到,喊杀连天,刀枪如林,伊克坦布害怕剁为肉泥,他立马长叹一声,懊恼至极道:“我悔不听田千总之言也!”情急之中,他不得已催马下河,以求一线生望。
奔马下水,有力无处下,游速缓慢,伊克坦布垂头丧气,听天由命,已感死神来临。
突然,江面上驶来一船,船上站有两人,伊克坦布定神看时,只见正是那两个打鱼老头,伊克坦布如遇救星,高声叫道:“老丈,救我一命。要银有银,要金有金。”
打鱼老头爽朗而答:“哎,来了。”随之渔船刷刷而来,老头悠然而唱:老夫船行蔡村江,收网捕鱼手脚忙。
得胜归来好慰劳,谁人水中命不长?
唱罢,老头大声问:“水中是谁?报上名来。”
伊克坦布脱口而出:“我乃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剿匪失利,落魄如此。老丈若救我性命,保你晚年坐享清福。”
说话间,船已到了眼前。不料老头哈哈大笑,直笑得伊克坦布莫名其妙。笑罢,老头正色道:“伊克坦布,我们奉首领之命,在此候你多时,快来受我一刀,免得剁为肉泥。”
伊克坦布情知中计,大惊失色:“你是……”
老头从船舱里抽出一把大刀来,左手捋捋白须道:“今日叫你死个明白,我乃武鸣县杀猪佬林凤祥,那位是古林社打铁匠曾天养,我俩埋伏在此,扮着打鱼老丈,放你们过了木桥。听得杀声四起,我们便拆了木桥,等你送死也。”
说完,林凤祥手起刀落,斩伊克坦布人头于江中。水面上,立时浮起一层乌血。可怜他生前还想回头吃鱼呢,这下自己反倒被鱼吃了。
“凤祥,干得漂亮。”曾天养坐在船尾道。
“天养兄,多亏你船尾掌舵,让我干得如此利索。”林凤祥擦擦刀上血迹又道:“岸边战事已停,我们快把这船鱼送去,也好慰劳大家。”
有一败退清兵,精通水性,游过蔡村江,跑到桂平县城,向镇远镇总兵周凤岐禀报了蔡村江一战惨败情形。
周凤岐闻讯大惊,尽数点起人马,于次日凌晨赶到蔡村江边,设法将所剩残兵败将救出,龟守桂平县城不出。
蔡村江一战,清军一败涂地,黔兵伤亡近千,主将伊克坦布斩首,千总田继寿阵亡,另有五个把总战死。周凤岐初统黔兵皖兵,便受此大挫,不由胆战心惊,暗自沮丧。
而拜上帝会声威大振,各地民众望风来归,人数不断增加。再过十天就是洪秀全三十八岁生日了,机会难得,一切就绪。首领们决定在那时——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举行武装起义正式宣布太平天国成立,拥戴洪秀全为天王。
既要做王,就应该有王的排头。杨秀清有意给洪秀全找一些妃子,以示区别于普通会众。洪秀全表面低头不语,心中却暗自欢喜。颠沛流离,苦心经营多年,现在终于羽毛丰满,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真所谓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如今手下有几万人,漂亮年轻女子甚多,选一些陪伴身边,有何乐而不为?
杨秀清怀有政治目的,他早已看出洪秀全对漂亮女子很感兴趣,于是投其所好,提出了洪秀全本人难以启齿而又十分向望的事情。
洪秀全很感激他,觉得杨秀清如此知己,又有代天父传言权,素负众望,堪可大用。已经是十分的信任他。
为洪秀全选妃,由蒙得恩具体去办。但是此事不宜声张,只能悄悄进行。拜会对男女之禁极严。韦十因偷看女人洗澡,便被斩首示众,如洪秀全突然公开选妃纳妾,势必造成哗变。
蒙得恩为掩人耳目,以选天王侍女名义,选得汉、壮、瑶、苗、黎等族女子三十六名,年龄都在十六至二十岁之间。洪秀全还未当上天王,三宫六院就为他准备好了。
被选上的女子,大都天真浪漫,还真以为是给敬爱的“洪先生”当服侍呢!此时,洪秀全在会众中威望极高,人们对他的崇拜已达到狂热的地步。《太平天日》的广泛传播,已使他成为神圣的人物。人们砸烂了那泥菩萨木神仙,却又捧出了洪秀全这个活偶像。
大冲曾玉秀是紫荆山内有名的美貌女子,这次也被她舅舅杨秀清推荐到洪秀全身边来。洪秀全为此深受感动。
曾玉秀一直保持着与李能通的感情。每个礼拜日,他们总要见见面,说几句知心话。现在,曾玉秀已由女工匠营,调到天王身边,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告诉李能通。
曾玉秀欢欢喜喜找到李能通,见面便嫣然一笑道:“能哥,你可知道,明天拜会就要宣布起义了。洪先生已被首领们推为天王,我已被调到天王身边听差,你说好么?”
李能通深情望望曾玉秀:“好哇!我早听说过,有个洪先生学识渊博,品行端正,写了许多文章,劝人拜上帝。我入会后看了《太平天日》,才知洪先生是真命天子,下凡人间拯救苦难。你好好听天王吩咐,莫要任性使气,做事勤快些,晓得么?”
曾玉秀又是嫣然一笑:“不消说得。”
李能通又道:“明日便要举行隆重仪式了,首领们必定事情很多,你在天王身边,做事要麻利一些,莫要贪玩,晓得么?”
曾玉秀娇滴滴地扭一下头,嗔怪道:“看你简直把我当作小孩了。谁要你多嘴多舌来着。”说完,她故意撅起樱桃小嘴,背过身去,不理睬他了。
李能通连忙赔小心:“得罪,得罪,小生这厢有礼了。言语不慎,得罪小姐,深表歉意,还望宽恕。”
李能通认认真真地作检讨,而曾玉秀却背过身去暗身在笑呢!李能通看她肩头耸动,以为她哭了,不由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道:“啊呀!你真的生气了?真的不理我了?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呀!”说着说着,语气伤感起来,似乎还带着哭腔。
曾玉秀猛一回头,“扑嗤”一笑,拳头打在他肩头,道:“你呀!怎的总把我当作小孩?我今年都满十八了,比你只小几岁,要是在太平年景里,我……”曾玉秀后面的话未说出,已自个羞得脸红,赶忙用双手蒙住。
李能通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即抢过话头道:“快说,我怎的?我要嫁人了吧!”
曾玉秀羞得又背过身去,双手把脸捂得更紧了。
李能通好生快活,心上人如此美丽多姿,真叫人如醉如痴,那怕只是和她站在一起,也便感到欢乐。
李能通心快融化了,他说话充满柔情:“玉秀,我真想娶你呀!我真想与你朝夕相伴啊!可是不能,眼下男女禁忌森严,既夫妻不得同宿,何况你我这少男少女?耐心等待吧,等我们灭了清妖,得了天下,我们再好好地欢聚一起,你说好么?玉秀。”
曾玉秀也已是情满胸怀,她脸色红红,语气有些急促道:“我等你,能哥,等你到太平的那一天。”
“嘟……”一声螺号长鸣,部队就要集合,旅帅叶芸来远远喊道:“李卒长,赶快集合部队,传达首领旨意。”
曾玉秀只得依依惜别,不时回头而去。
旅帅叶芸来,集合了所有部下也只不过近百人而已。这些人按高矮顺序,整整齐齐站好,只听叶芸来讲道:“弟兄们,明日便要誓师起义了,大家盼望的就是这一天。伊克坦布这小子够义气,十天前就送来了贺礼,可礼物太少,不够咱的味口。首领们说了从现在起,每个礼拜日,大家都必须随着头领高喊:一打南京,二打北京,牛骨乱尽,豆豉发瘟。”
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阳光灿烂,兰天白云,两万名拜上帝会众聚集在金田村以西,古营盘周围。人们处于亢奋状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彩旗飘荡,迎风招展。
古营盘广场上早已筑起高台,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肖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几个主要首领,稳步上得台来。广场上,一片欢声雷动,经久不息。
六个首领一字排开站在高台上,面对这么多拜上帝会众,顿时感到自己力量无穷。
待人群安静下来,杨秀清大声宣布:“兄弟姊妹们,洪先生奉天救世,功劳卓著,非凡人可比,理应为王,从今日起,拜会上下一律拥戴洪先生为天王。”
人群中响起更大的欢呼声,大家振臂高呼:“天王万岁!”“天王万岁!”“天王万岁!”
广场上好长时间才安静下来,杨秀清大声道:“现在请天王发表讲话。”
人群里爆出一阵掌声。洪秀全心情激动,缓缓走到高台前面来。他身穿一件黄袍,头系一块黄头巾,腰扎一根宽皮带,威风凛凛,精神抖擞,面色红红,双目炯炯,深情地扫视人群一遍,然后铿锵有力,声音洪亮道:“同胞们,秀全奉天父圣命,受民众重托,担大任于危难之时。灭清妖于腐朽,救百姓于水火,秀全敢不鞠躬尽瘁?上效耶稣天兄忍受折磨,古学诸葛孔明死而后已。借上帝之权能,感同胞之激情,扫除胡虏鞑满,恢复汉室江山,有衣大家穿,有饭大家食,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天父皇上帝在保佑我们!太平天国从此建立了。”
洪秀全说到这里,使尽全力,声音格外显得激昂、燎亮。
人群里又是一阵欢呼:“天国万岁!”“天国万岁!”“天国万岁!”声振大地,响彻云天。
广场上锣鼓喧天,鞭炮大作,欢庆这盼望已久,激动人心的时刻。人们蹦啊、跳啊,再也不住自己的感情,尽心地祝贺天国建立,誓师起义。
热闹了好一阵,待人群安静下来后,洪秀全以天王身份发表演说:“我们的国号叫太平天国,我们的军队叫太平军,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人们都过上太平的日子。我们要始终不渝地遵照皇上帝旨意,敬拜天父皇上帝。眼下虽然妖魔当道,豺狼横行,但天父皇上帝会大显权能,保佑我们斩妖除魔获得胜利。”
人群里又是一阵欢呼。洪秀全抬手示意叫大家安静。接着讲道:“兄弟姊妹们、同胞们,只要大家记住十款天条、五项军纪,就会士气旺盛,所向无敌;就会得到百姓支持。满清气数已尽了,新世界在召唤我们!妖皇新死,清朝混乱,这是天时;广西偏僻,宜于起事,这是地利;会堂纷起,共反鞑虏,这是人和。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皇上帝保佑,太平天国必定发展壮大!”
欢呼声再起,洪秀全正好嗓子休息了一下接着引今博古,深入浅出,强调军纪道:“军队与天国刚刚建立,草创之时更要注意军风纪,切莫让百姓视我们为土匪。”
杨秀清极力给洪秀全帮腔:“大家记住,千万要修身忍性,军队取胜,全凭士气,如大家陷于享乐安逸,哪有精力行军打仗?男营女营仍必须严格分开,行军打仗也不得混乱。如有不从者,现在可以离开,我们不加阻止。”
洪秀全点头道:“清胞所言极是,军纪不严何以取民?我太平军今日在此誓师起义,明日便要以崭新面貌出现在中华大地上,只有纪律严明,秋毫莫犯,百姓才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历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胞们明白这个道理,也会修身忍性,遵命而行了。”
洪秀全演说完毕,杨秀清带头高呼:“一打南京,二打北京,牛骨乱尽,豆豉发瘟。”
数万人随声大喊,声音久久回响在群山原野上。正是:金田起义出奇兵,震天撼地太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