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皇帝奕詝一登皇位,太平天国便几乎与他同时并立。他刚当上清王朝最高统治者,太平天国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南部边疆战事紧急的奏报,如雪花一样不断飘来。他过不好一天安稳日子,许多事情必须由他皇帝来亲自表态,亲自*劳,亲自处理。道光先帝遗留给他的这个乱摊子,他能有多少本事整治理顺呢?他暗暗哀叹:自己这个皇帝是多么窝囊!
幸有师傅杜受田,经常给他出主意,推荐人。这不广西巡抚,现任总督周天爵就是杜受田保举的。可是几次更换广西督抚,而广西却愈来愈不安宁。好象这些朝廷大员与贼匪串通一气似的。
咸丰帝毕竟有二十岁了,一切都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了。他知道师傅杜受田是汉族人;李星沅、周天爵、向荣也是汉族人;近来声势愈大的尚弟会首领们多是汉族人。这汉族人跟汉族人之间是不是有种族观念哟?
咸丰帝隐隐感到,任何汉人都值不得彻底信任,无论他过去给大清朝廷卖过多少力,他的种族意识总是存在的。象林则徐、张必禄,他们对洋人、对少数民族能给予打击和镇压,可是,要他们去剿灭广西暴乱,他们自己倒先死在途中,给剿匪带来晦气。
咸丰帝觉得剿灭广西暴乱,必须依靠皇族近亲。所以他不惜血本,下最大的赌注,将当朝首辅,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派往广西为钦差大臣,接管前线最高指挥权。
赛尚阿系皇族满人,与咸丰帝同宗同祖,细细算来还高出咸丰帝一辈,年约五十左右。道光帝当朝时,他就是军机大臣。咸丰帝即位后,将贪赃枉法、横行无忌的原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撤职查办,提拔赛尚阿为当朝首辅,因此赛尚阿成了咸丰皇帝最亲密的宠臣。这样显赫人物,现在竟远离京都,急急忙忙赶往战火纷飞的广西前线,可见咸丰皇帝是横下一条心了。难怪湖南湘乡县进士,现礼部侍郎曾国藩,为此大发感叹道:赛尚阿亲赴前线,是千金之弩,轻于一发也!
赛尚阿领军出京时,咸丰帝万分激动,泪水刷刷而流,长时间拥抱这个朝廷栋梁。皇帝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又无从说起。两人心情尽在不言中了。为预祝胜利,咸丰帝特赐给赛尚阿宝刀一口。
这口宝刀全名叫:“遏必隆神锋握胜刀”,简称“遏必隆”。乾隆十三年,大学士傅恒用这口宝刀指挥清军,终于平定了声势浩大的金川汉人暴乱,使清朝能安宁地进入全盛时期。
“遏必隆”宝刀标记着大清的光荣历史,象征着朝廷的胜利。咸丰帝特意让大学士赛尚阿带上“遏必隆”宝刀,实指望他能象当年的大学士傅恒那样一鼓平定汉人暴乱。
赛尚阿深知咸丰帝之意,对汉人也心存戒忌。进入广西前,他精心遴选出一班人马,尽挑满族大员中的一些名将,如:都统巴清德,副都统右翼总兵达洪阿,侍卫开隆阿,天津镇总兵长瑞,凉州镇总兵长寿等。另朝廷又从国库中拨银三百万两,再由四川调运大米五千石,给赛尚阿作军需。如此这般人力物力,已是声势显赫了。
而赛尚阿只不过空有其名,他陛辞离京以后,率一班满族大员,在路上磨磨蹭蹭,行动迟缓,不愿尽早进入广西前线,有意让周天爵多代理几天钦差大臣。
赛尚阿一班满族大员离北向南时,正是春末夏初之际,越接近南方,天气就越热。这些习惯于北方寒冷天气的满族人,还没有进入广西,就已经被炎热所打扰了。
六月初,正是江南梅雨季节,长江中下游一带,常常是乌云遮天,时晴时雨,天气既潮湿又闷热。黑云就在头顶翻滚,天犹如塌了下来,空气稀薄,供氧不足,人们感到胸闷身沉,呼吸困难,就是长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免身体困乏,瞌睡较多。
赛尚阿一班满族大员恰恰在此时来到长江中游重镇武汉。一路风尘、身体亏虚,他们就呆在湖广总督府内多住几日。
湖广总督程矞采,对这班满族大员不敢怠慢,时时亲到赛尚阿身边拜候请安,等待吩咐。这一日,程矞采又到赛尚阿住房里请安。只见赛尚阿只穿一条短裤,露出雪白的皮肤,躺在烟床上抽鸦片,两个使女左右站立,轮番给他摇扇,但他那肥猪似的肚皮上,分明还沁出一滴滴汗珠。
程矞采慢步走进来,轻声细语道:“卑职程矞采给相爷请安。”说着跪倒在烟床前。
在老百姓眼里威严深重的湖广总督,此时双膝跪下,两手撑地,黑马挂罩住全身,官帽上的顶带花翎就象马鬃,一条长辫子直垂到屁股后面,活象马尾巴。堂堂的湖广总督,此时好似一匹温驯的小马驹。
胖乎乎的赛尚阿已经过足了烟瘾。他用毛巾揩了揩肚皮上的汗珠,将圆圆的脑袋转向程矞采道:“罢了,罢了,平身,请坐。”
程矞采这才坐到一把精雕细刻的木椅上。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闷热,浑身毛孔张开,头上的汗珠一个劲往外冒。但程矞采不敢放肆,衣服帽子一样也不敢脱,只是轻轻撩起长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
赛尚阿知道自己身份高贵,对这些总督巡抚什么的,也是十分傲慢。他缓缓坐起来大骂老天:“这鬼天气咋啦?热得坑人,无事坐着也冒汗。真是人不守法,天也不安分。”
程矞采立即训斥那两个使女:“你们摇扇的没吃饱么?相爷热成这样,你们摇的什么扇?”
直把两个使女说得低头垂目,满脸羞红。
赛尚阿从小养尊处优,难免贪色。这两个摇扇使女是从百十个侍女中挑出来的,自然年轻貌美。实际上他要美人相伴,不管什么风大风小。现在见两个小美人受训斥,不由心疼,立即为她们辩护:“不关她俩的事。我生长在北方,最怕炎热,往年每逢夏季,我都要到承德、北戴河去避避暑。现在才六月初,京都里还要穿夹衣哩,谁知到了这鬼地方,热得我受不了。真是这钦差大臣难当啊。”
程矞采道:“相爷您千金之体,到此受这般委屈,也实在是那广西发匪可恨。”
程矞采左一个相爷,右一个相爷,其实他自己要比赛尚阿大一、二十岁,已是古稀之人了。由于地位关系,年龄也似乎变小了。
咸丰帝登位后,保留了道光先帝留下的许多大臣,人事变动不大。所以各省督抚多已老态龙钟。程矞采也是道光留下的大臣之一。
赛尚阿知道,象程矞采这样的年老大臣,久食朝廷厚禄,办事还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久经官场,老于世故,为人当然圆滑一些。他隐约感到靠程矞采这班遗留大臣去平定广西暴乱,恐怕是希望渺茫了。
赛尚阿觉得自己打赤膊不雅观,便随手抓了一件丝绸薄衣穿在身上,道:“总督大人,你认为广西大局如此败坏,究竟是何原因呢?”
程矞采答:“卑职以为,广西大局败坏,原因在于我军将帅失和,兵勇怯战,而发匪则凶顽狡诈,难以对付。”
赛尚阿微微点头:“朝廷此次倍下决心,一再训谕周天爵,向荣要和衷共济,协力并进。李星沅新死,广西不可一日无帅,朝廷故赏周天爵总督衔,代理钦差大臣。此人向来敢于任事,但愿他在总揽全局时,灭匪于广西境内。”
程矞采依然穿着那厚实的黑马褂,脸上的汗珠,顺着那条条皱纹,汇集到尖下巴上,流向一捋白胡须,点点滴滴地落下。他不敢失态仍然只是撩起宽大的长袖,擦了擦削瘦的脸面,道:“周天爵与向荣久存隔阂,恐怕难以合作。”
赛尚阿晃晃那肥头大耳,极力睁开那浮肿得只有一条缝的双眼,道:“朝廷早有打算,已先期派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到广西帮办军务,希望他能调解周与向的矛盾,缓和广西局势,若领兵大员们能和衷共济,协力并进,则不用我到广西,发匪便会土崩瓦解矣!”
赛尚阿想得太美了,朝廷派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到广西帮办军务,本意是想让他当中间人缓和一下周天爵与向荣的矛盾,谁知乌兰泰与太平军初次交战,就和向荣结下了不解之仇,把主将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加恶化。这是后话,按下慢表。
再说太平军在武宣城郊与近万名清兵相持了整整两月,数次击溃清军进攻,使敌人损失惨重,不敢再来侵犯。
暑理钦差大臣周天爵采取坐困之法,死死拖住太平军,不进不退,不战不和,面对面和太平军拼物质、拼消耗。
周天爵这一手果然狠毒,太平军没有重武器摧毁敌人工事,西占武宣县城的计划无法实现。数万名太平军兵士驻扎在五、六十里范围内,所有交通线都被清军切断。军需给养只有消耗的,没有补充的。到四月中旬、粮食、火药,特别是食盐,就已经很少了。没有盐吃,士兵们就渐渐脸色枯黄,有气无力,身体虚弱,周天爵派人化装成老百姓,向太平军销售毒盐。太平军饥不择食,很多人中毒死亡。又因饥饿所迫,不少兵士已顾不得十款天条,五项军纪常常私入民宅,勒索吃喝。为了一点吃的东西那些饿得发慌的人,不顾情份,争抢不休。
四月十九日,天王洪秀全在东乡发布《天命诏旨书》,以命令口气道:“众小弟要守天条,要遵命令,要和傩兄弟。大有不着小做着些;小有不着大做着些。切不可因一句话就上书,执仇为恨也。要修好炼正,不得入村搜人家物,打仗不得临阵退缩,有银钱须要认得破,不可分尔我,更要同心同力,同打江山,认实天堂路来跑。目下苦楚些后来自有高封也。”
这个《天命诏旨书》下达后,太平军战士们在非常艰苦的环境下,忍受饥饿和苦楚,坚守三里圩一带阵地达一个多月。这期间首领们一直在寻找冲出去的时机。
敌主帅李星沅吞金自杀的第三天,狂风怒吼,乌云遮天,气压沉闷,预示一场大雨来临。
杨秀清觉得突围时机已到,面见洪秀全道:“二兄,李星沅新死,清妖群魔无首,防备较为松懈,苍天又大雨将至,我们可趁机突围。”
洪秀全点头同意,立即召集五主将会议,宣布了北上入象州县的突围决定。
五主将齐声响应。前军主将肖朝贵一拍大腿:“大家早已忍耐不住,想的就是冲出去。”
后军主将冯云山道:“冲出去才有活路。”
当晚狂风猛吹,大雨倾盆,闪电伴着雷鸣搅得天地间声光震荡。
驻防在灵湖、召村前线的清军兵勇们,躲在营地里吃饱喝足了,不等天黑就抱头大睡。
六、七个轮到晚上巡逻放哨的士卒,冒雨到外面查看,只见闪电如一道道利剑迎头劈来,炸雷在顶上翻滚,震撼人心。雨水淋得他们个个象落汤鸡。对面东岭、三里圩一带雨水蒙蒙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怎能监视太平军?
六、七个巡逻兵很快回到住房内,身上早被雨水淋得冰冷。到了房内,又遇到闷热气温,冷热相交,一个个象得了感冒,止不住打起喷嚏来。他们急忙换了衣服,好久才有热气。
“他娘的,当兵吃粮真不是味。这狂风暴雨之夜,还要去查看什么发匪动向,动向没查到,自己倒淋病了……啊,啊……切。”一个矮胖子巡逻兵话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哎,胖子,你说这夜晚风雨交加,对面发匪会向我们打来么?”一个瘦高个巡逻兵问。
矮胖巡逻兵,抹了抹嘴唇上热乎乎的清鼻涕、鼻子又使劲往上缩了缩,这才嗡声嗡气道:“长官大人躺在床上睡得香,却叫咱们冒雨监视发匪,说什么防止发匪袭击和逃跑。你想想这大风大雨,打雷扯闪的,那发匪也是人生父母养,他们就不怕电劈雷打暴雨淋?这风雨之夜谁不躲在屋里睡大觉。”
瘦高个巡逻兵道:“说得也是。白日里,我们打麻将赌了一天,现在好困也睡一觉再说。”
六、七个巡逻兵刚刚止住喷嚏,此时又哈欠连天,都瞌睡朦胧,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就在清军巡逻兵沉睡梦乡之时,数万名太平军将士顶风冒雨,开始向象州转移。太平军官兵在白天已吃饱睡足,此时一个个精神抖擞大家团结一心,扶老携幼,稳步向北迈进,狂风暴雨成了太平军天然掩体;闪电道道给太平军照亮了前进道路;雷声轰轰仿佛在为太平军鸣炮助威。驻守在武宣前线的清军做梦也没想到,太平军就在这狂风暴雨之夜,从他们身旁顺顺当当溜走了。
太平军大部队甩开清军重兵到了武宣与象州交界之地,路过一个名叫大林的村镇。此时已是后半夜,风停雨住,雷电全消,天地变得一团漆黑,几万人为行走方便,都点燃松树火把。一时间、大林村前面形成了一条火龙。
大林村内住有浔州知府张敬修的一股兵丁,他们从梦中惊醒,眼望前面走不尽的火龙,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有的害怕得直打哆嗦,有的收拾包裹准备逃跑,就好比大难临头。
一小头目故作镇静,他挥动腰刀,命令部下道:“快,快,拿起刀枪,准备迎敌。”
一个新兵颤颤微微道:“大,大人,禀报大人,小人肚子好疼,哎哟!要拉屎了,请让我上茅厕去罢!”话刚落音,这新兵果真“嘣”的一声打了个响屁。
小头目急忙捂鼻,狠狠踢了新兵一脚道:“去你妈的,懒牛懒马屎尿多。快滚。”
新兵巴不得这一句话,捂着肚子,猫着腰急急忙忙溜到茅厕里去了。他真要感谢这臭屁来得及时,不然长官怎么会让他躲掉这场面。
小头目见一个老兵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逃跑,便吼道:“咋!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吃军饷多年,平日闲得无事,怎么发匪一来,你就想脚板底下摸清油,开溜。”
老兵“嘿,嘿”笑道:“大人莫发火,小的不过是仿效大人罢了。彼此彼此,何必认真呢?”
小头目脸上倏然一红。的确,一发现太平军大队开来,他就首先捆好了行李想逃。短处被人揭了,他不便再装腔作势,只好直话直说:“好吧,大家都暂且别忙着跑,发匪离这儿远哩!他们是由南向北路过这里,只要咱们不去惹他们,他们是不会打咱们的。大家宽心些,莫要慌张,横竖睡不着,不如守在这里看热闹。”
这大林清兵头目说得不假,太平军冒雨冲出清军重兵包围后,一路遇上数十个清军小据点。太平军都不屑一顾,只要据点内清兵不来找麻烦,他们便井水不犯河水。那数十个据点清兵不是昏睡未醒,蒙在鼓里,就是明知太平军转移,也害怕交战,不敢阻拦,龟缩在据点内袖手旁观,就象大林村清兵那样。
太平军凭着自己的军威,顺利通过清兵封锁线。天亮之时,大队已跨入象州境内。
雨过天晴,东方出现一轮朝阳。武宣城北突然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守城官兵不由神经紧张,大声喝道:“马上是谁有何公干。”
骑马人大声答:“我是大林住军头目,有紧急军情禀报总督大人。”
守城官兵见他只身一人,也不再细问,开了城门,将他引到县衙去面见周天爵。
远远望见还带有几分睡意的周天爵,大林小头目迫不及待上去单膝跪地禀报道:“叩见总督大人。昨夜小人见发匪成群结队,开往象州方向去了。”
周天爵不由一惊:“啊!发匪真是厉害,昨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们竟敢逆天而行,实出意料之外。”
坐在一旁还有一人,就是新到广州副都统乌兰泰。他不甘沉默道:“卑职一到此地,就听总督大人说发匪有北窜象州之意。现在果然应验了。佩服,佩服。”
周天爵得意一笑:“幸而我在象州城南,早布下层层驻军,发匪休想快速北进。只是象州县城内兵力空虚,畏恐有失。乌都统,请你速带几千人马,赶往象州,守住县城。”
乌兰泰欠一欠身:“喳。”起身准备去了。
周天爵之子周光岳随军帮父亲献策,此时也在身边,他提醒道:“父帅,昨晚是什么人值班巡逻,怎么没及时发现发匪动向?应当问罪。”
周天爵点点头“嗯”了一声,遂率一班将校往召村、灵湖村前沿阵地而去。
天已大亮,而昨晚值夜班的六、七个巡逻兵还在抱头大睡。周天爵本来性情暴躁,此时早已按捺不住,挥动皮鞭乱打起来。几个巡逻兵从梦中疼得蹦起身子,吓坏了。
“狗娘养的,你们昨晚巡的什么逻?发匪从你们眼皮底下溜走了,你们全然不知。都是白吃饭的。”周天爵气得破口大骂。
巡逻兵们终于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们见总督大人亲临此地,怒不可遏,知道捅了篓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浑身发抖,活象打摆子。
矮胖子巡逻兵斗胆说道:“总,总督大人,弟,弟兄们昨,昨晚冒雨巡逻,不但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反而被雨水淋坏了身子,现在都有些感冒了。”说到这里矮胖子果真冒出了清鼻涕,接着又“阿欠”打了一个喷嚏。
周天爵嫌他脏样,不耐烦地问身边向荣:“向提督,这些是你的部下,看你怎么处置吧。”
向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也抽出皮鞭乱打一阵骂道:“真他妈给咱们楚军丢脸。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关起来。”
巡逻兵被监禁,算是罚他们渎职罪。周天爵现为主帅,向荣只好跟随其后。一行人骑马到原太平军驻地去看究竟。
到了三里圩、东岭,又到了莫村、东乡、证实这一带已无发匪一兵一卒。沿途泥泞道上留下一串串杂乱的脚印,向北伸延。
周天爵立即命令镇远镇总兵秦定三以及他的前任周凤岐,率兵尾追太平军。
这两个镇远镇总兵都尝过太平军的厉害。周凤岐金田蔡村江一战损兵近千,弄得手下兵勇谈虎色变,因此而丢掉官职随营效力;秦定三三里圩一战,也丢了黔兵好几百人,至今部下还余悸尚存。他们一听说要尾追太平军,就好比去上断头台,个个手麻腿软,不敢向前。
周天爵心急火燎,同儿子周光岳一起匆匆吃了几个煮鸡蛋充作早餐,便赶紧到秦定三、周凤岐营地,催他们快速发兵。
周凤岐故意寻找理由拖延:“总督大人,弟兄们都肚内空空,饿着肚皮哪有力气追赶发匪,总要让弟兄们吃顿饱饭吧。常言道:阎王也不差饥饿兵啦!”
周天爵从前嗜杀成性,素有小阎王之称。周凤岐无意中说了他忌讳,周天爵火不打一处来。他猛刮了周凤岐一记耳光,怒道:“放肆。”
周凤岐立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本是蛮撞军人,哪受得这般耻辱,拔出腰刀就想动武。周光岳也拔了腰刀,向前紧紧护住父亲,怒道:“周凤岐,你想造反么?”
秦定三见不是头,急忙用身体隔在中间,劝道:“周,周,周……”这三周之间他不知先劝哪个,最后他才对周凤岐道:“凤岐兄万不可蛮撞。总督大人代理钦差,身负朝廷重托。你若有伤害,是要灭九族的呀!”
周凤岐一听说灭九族,立即清醒过来。他丢了腰刀“扑嗵”一声,跪在周天爵脚下,连连嗑头,道:“总督大人恕罪,总督大人恕罪。卑职乃一粗鲁武夫,稀里糊涂,冒犯大人。望高抬贵手,姑念咱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笔难写两个周,饶恕了小人罢!”
周天爵先前气得白胡子直抖,周凤岐这一番求饶,反叫他火气全消。他毕竟老了,不比年轻时了,心田渐渐变得宽和些了。他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扶住他的双肩,道:“凤岐请起,你入广西以来,南征北战,紧随发匪,没有功劳有苦劳。我怎可因你一时蛮撞,就无法相容呢?站起来吧!还需要你领兵去尾追发匪呢。”
周凤岐这才站起身来,大有戴罪立功之情,他催促部下立即吃罢早饭,北去尾追太平军。
周凤岐、秦定三率几千贵州兵勉勉强强走了十几里路,还没出武宣县境,排头兵突然踩上了地雷,“轰隆隆”几声巨响,十几具尸体瘫在前面。本来提心吊胆的兵勇们,立时大乱,纷纷掉头南逃,失声大喊道:“不好了!我们中埋伏了,快跑啊!快逃命啊!”
几千贵州兵“尾追发匪”时,愣愣缩缩,慢慢吞吞,十几里路走了大半天。现在撤退起来却如獐似兔,跑得飞快,不用任何人命令,便回到老地方。
周天爵见追兵如此狼狈而回,又气又恼,对周凤岐、秦定三二人大吼大叫:“脓包,你们都是脓包,有什么脸带兵?只会撤退。”
周凤岐对周天爵已经服服贴贴,他低着脑袋道:“卑职率部追击,刚到大林村附近,便中了发匪埋伏。前面阵亡十数人,后面就乱成一团,兵勇纷纷溃退,卑职无力阻拦,就这么退了回来,敬请大人见谅。”
周天爵火气又升起来了,止不住又煽了周凤岐一记耳光:“饭桶,还有脸活着回来。你们还不将功折罪,死死缠住发匪,我就斩了你们。”
在周天爵严厉催促下,周凤岐、秦定三又率旧部再往象州而去。
太平军经过一夜一天急行军,来到象州县庙旺村一带,把清军主力甩在了武宣。
清贵州古州镇总兵李瑞刚刚调来驻守象州,周天爵派快马赶到象州县城,命令李瑞带兵南下,选择有利地形,阻止太平军接近县城。
李瑞不曾与太平军交锋,黄昏胆大,率两千兵勇往南阻击太平军。过了古城,高坳两个村镇,正要穿过一座山峰,突见派出去的侦探来报:“总兵大人,山那边来了大批发匪眷属,老老少少,拖大带小。还打着太平天国旗帜呢。”
“呸!狗屁太平天国。今日我要他们断子绝孙,哭爹叫娘。弟兄们,冲过去有赏啊!”李瑞不知高低,督军就要穿过山峰。
突然,东南风刮来大量石灰,前面的兵士躲闪不及,眼里、鼻孔里、嘴巴里都沾了许多石灰,染得又疼又辣,十分难受,败退下来。后面的长官们,没见过这种战法,起初还叫兵士冲过去,可是,石灰很快吹来,呛得他们大声咳嗽,无奈只得全军撤退。
李瑞将大部人马留守高坳,自己则钻到古城,布置第二道防线。
高坳与太平军住地近在咫尺,李瑞将主力一千人留守此地。他特别交待千总史大威道:“高坳地势高昂,易守难攻,是这一带村庄天然屏障。能守住高坳,就能把发匪困在山那边。”
李瑞不愧为总兵,还有些军事见解。这高坳的确是险要之地,它坐落在黑云山的一个山口间,北面有一块平原,粮产丰富,适宜住军,而它的南面却是贫瘠的山区。太平军沿山路而来,必须要经过高坳,除此别无他路。因为,黑云山又高又大,由东向西挡住了南来之路。
黑云山顶时常笼罩着层层黑云,因此得名。这一带悬崖峭壁,人迹罕到。据说只有云雀才能飞过去。谁人想穿山,唯有走高坳山口。
史大威命兵勇在高坳修筑工事,加强防御。他手握一根马鞭,大耍威风道:“弟兄们,咱们是朝廷正规军,扎营设防是有一套的。总兵说了,只要咱们把发匪挡在高坳以南,发匪就会自己困死在荒山之中。为保证胜利,鼓励大家,我已派人到高坳湖中打鱼去了,会有鱼吃的。”
清兵们都知道就在这高坳山口北侧路旁,有一高坳湖,沿黑云山脚呈月亮形,长约十里,宽仅数里。当地百姓在湖中喂了很多鲤鱼。史大威不想放掉这一便利,兵勇们更想尝尝鲜。
“哎!我说弟兄们,刚刚出水的活鲤鱼怎样弄熟,才更好吃呢?红烧全鱼、溜鱼片、炸鱼丸,嘿!我看都不错。”一个清兵手里搬石头修工事,口里说着好吃佬话,不由得流下几滴涎水来。
“鲤鱼好吃啊,可是它背内有一根白筋,如果不抽掉它,吃起来是很有股腥味的呢!”另一个清兵很内行地说。
“你不知道啊!我就是爱吃鱼的那种腥味,我这人口味很特别呀,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我尤其喜爱。哎!听说这黑云山上云雀很多,等把发匪困死在山南以后啊!我们上去打几只鸟雀下来吃。”这好吃佬想得倒远。
太平军可不像鲤鱼和云雀那样,只能当人家的美餐,他们一心想的是要吃掉高坳这股清兵,打通北进道路。
杨秀清向肖朝贵面授机宜:“白天敌人疲于加固工事,晚上必然睡得像死猪,可用夜袭。”
夜晚,两千太平军精锐战士,吃饱睡足之后,在一个当地樵夫引路下,悄悄向高坳进发。
黑云山上黑云压顶,大风呼呼刮个不停,清军设了十几处岗哨,只是聋子的耳朵做摆式。到了后半夜,天地一团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哨兵们打熬不过,各自躲进帐篷内打瞌睡。
天色微明,刚刚看得见人影。太平军两千精锐战士在林凤祥、李开芳率领下,突然出现在高坳清军营地上。他们个个右手握大砍刀,左臂绑白布条,一起冲向敌营,顿时杀声振天,哀号四起,一千名清兵死伤近半。
史大威一点威风也没有了,他慌忙抓起马挂披在身上往北逃跑。天黑看不清路,他一下掉到高坳湖里淹死了。生前要吃鱼,死了反要被鱼吃。
更多的清兵夺路而逃,太平军架起敌人留下的火炮予以轰击。有的炮弹落在高坳湖里,激起层层波浪,将水中鲤鱼冲上了高滩。
太平军一举夺得高坳要地,缴获大批军火物质。紧接着,大部队越过高坳,在五军主将的率领下,分别去攻打古城、寺村、中坪、百丈、新塞和大乐圩。
太平军浩浩荡荡,撼天动地,把黑云山大量云雀飞鸟惊得腾空而去。
过高坳山口再往北,是一片平原和丘陵,基本无地理障碍。太平军猛攻猛打,速战速决,前后左右,四面开花,于当日占领全部目的地。
太平军和从前一样,每到一地劫富济贫,招收新兵,秋毫无犯,纪律严明,深受百姓欢迎。太平军在兵源物质上得到补充又有了一次转机。百姓们编了一首歌谣,赞颂太平军此次进军象州,歌词道:鲤鱼破浪上高滩,云雀穿过黑云山。
天军爬过东乡界,一天攻下五六关。
太平军是否能按原定计划继续北上,夺取象州县城呢?正是:起义已有半年整,渴望占领一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