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朔风阵阵吹着,祠堂没有门帘,冷风直直吹进了内室,楼羽一开始还只是偶尔打个寒战,后来冻得全身都在抖,但就是这么冷,楼羽也跪的板板正正,一点儿不马虎。谨言在外头看着,忧心的很,却又不能进去,只能干着急,着急了一会儿,远远在黑夜里看见了个光影子。
楼翎带着小厮廉明提个食盒打着灯笼来了,楼翎披了件暗色的大氅,手里捂着个手炉,瞥见谨言手里捧着的狐裘,微微笑了笑:“怎么,这儿这么冷,百花还是不愿披着吗?”
谨言像是见着了救星,行了个礼:“正是呢,快急死小的了,这么冷的天穿着单衣跪一晚上,怕是大罗神仙也要生病的,何况我们爷呢。”
“你们家爷可比大罗神仙厉害多了,早上刚打了罗宁刚被告到御前去,马上就敢不去上学,就他这个闹事儿的本领,我瞅着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了。”
谨言听出了楼翎口中淡淡的嘲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点儿脸红,反而叫楼翎不好意思再挖苦,只能勉强笑笑,接过廉明手上的食盒,往内室去了。
听见楼翎走近的脚步声,楼羽回过头来,看了看楼翎手里提着的食盒,轻轻笑了一声:“大哥带这个做什么,祠堂这么庄严的地方,哪里能吃东西,世人皆传大哥通晓礼数,怎么今日却犯了这样的过错。”
楼翎把食盒放在地上,跪在蒲团上冲着桌上供奉的灵位叩罢了两个头,才转过身子看向楼羽:“为兄自是知道不能带这些食物,但这都是栩儿的心意,想来祖父看在你们兄弟情深的份上也不会怪罪。”说完就要打开食盒。
“打开了我也不吃,你就别费这个劲儿了。”
“为兄也是知道的,但是好歹是栩儿的一片心意,你看看也是好的。”楼翎并没有理会楼羽的阻拦,仍然打开了食盒,把菜拿出来,一样样的端到楼羽眼睛底下,等他看过了便又放进食盒:“栩儿还托我谢你,说要是没有你,他表兄还得被罗宁欺负。”
楼羽其实已经有些饿了,看着那些精致的小菜不由咽了口口水,但说出的话是收不回来的,他佯装着满不在乎:“他不必谢我,我只是看罗宁不顺眼罢了,和他表哥没什么关系。”
“回去我就这么和栩儿说。”楼翎点了点头记下,他把手里的手炉放到了地上,拎起一旁的食盒,站起身,“百花,你这爱面子的性格不改改,往后准吃大亏。”
虽说有楼翎故意落下的手炉取暖,楼羽第二天还是冻出了病,但他一向要强,尽管冻得上下牙直打仗,却还是不披大氅,非要展现的和以前一样,谨言说不服他,也只好由他去。
楼羽晕头转向,只觉得地都是晃的,一进不厌斋就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夫子讲的东西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暖阁热的很,他却只觉得冷,不住打抖,抖得案桌都不稳当了。
祁昶坐在他前面,早早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总是偏头看他,一面怕自己动作幅度太大被楼羽发现,一面又忧心,只能借着伴读磨墨的空档回头,这一上午用的墨,比往常两天都多。
好容易到了午正,侍从往学宫里递午膳,祁昶把自己的小太监小林子招到身边:“你去问问谨言楼二是怎么了,我看他一天都没有精神。”
小林子整日和各府的下人们混在一起,消息灵通的很,他凑到祁昶耳朵边上,小声说:“前些日子羽二爷把宁武侯世子给打了,宁武侯知道了,昨日就去御前告了羽二爷。本来就是小事儿,但也是凑巧,贤王爷昨儿也在宫里,气的够呛,就让羽二爷晚上下了学跪祠堂。羽二爷脾气一上来就没来上学,谁知道又叫贤王爷知道了,在府里发了一大通脾气,叫羽二爷跪了一晚上,您说这天儿跪一晚上可不就得伤寒,羽二爷单是没精神,还是好的呢。”
祁昶一了解事情经过,一下子站起来就想去试试楼羽体温,看看有没有发热,但是又看见屋里还有许多人,只能装作掸灰的样子又坐下,一边盼着屋里的人赶紧去厢房用膳,一边为了打发时间,随口问道:“楼羽为什么要打罗宁,我记得他们原来关系不是还不错?”
“您是知道的宁武侯四十岁时才有了罗世子,一向惯宠得要命,罗世子在外边干什么事儿侯爷也是从不过问的,有时候祸闯大了,侯爷还替他花钱免灾。这罗世子便越发混不吝了,只是这次,他踢钢板上了。”小林子声音越发小了,神秘兮兮的,“他看上的是贤王妃的侄子,楼家三爷的伴读,沈公子。”
祁昶眉头一跳,望向小林子,小林子见自家主子有了兴致,便又说了下去:“沈家现在没什么权势,这样的事儿又总不能叫王爷帮忙,楼三爷和沈公子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叫羽二爷晓得了,羽二爷那性子冲,当天就在校场揍了罗世子一顿,这才把他心思给断了,谁料罗世子算准了这事儿不能声张,竟把羽二爷告了,这……”话音未落,祁昶猛地站起身,吓得小林子赶紧闭上了嘴。
只见祁昶绕过了案几,转到楼羽跟前。楼羽身子难受,没什么食欲,只是懒懒得趴在桌上,朦胧间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抬头看了祁昶一眼,还没等他开口问有什么事儿,祁昶的手就贴在了他额上,把他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祁昶的手贴上去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迅速把手收了回来,但接触时间太短,根本无法得知楼羽真实情况,于是又把手伸了过去。一系列不过脑子的行为令楼羽大为震惊,他甚至短暂的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只呆呆的看着祁昶。
祁昶摸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楼羽的神情,尴尬的把手缩了回来,强行咧开嘴笑了笑:“我摸着你有些发热,传太医了没有。”
“又没多大的事儿,何必麻烦太医白跑一趟呢。”
楼羽嗓音沙哑,叫祁昶心里一颤,立马亲手倒了杯茶递给楼羽,看着楼羽喝了,才缓缓出了口气:“你这病才刚刚开始,早看大夫就好了,要任着它下去,可要出大事。”
见楼羽皱着眉头要讲话,嘴一张拦住了楼羽话头:“你若是不想吃药那也容易,三皇兄府上的府医针灸之术极好,我保证不出三天就好,你怎么看……”
楼羽心里装了很多拒绝的话,但见到祁昶带着些许期待得眼神,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祁昶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召过小林子吩咐起来。
对祁昶来说下午的一个多时辰长的难以想象,他没有一刻是沉下心的,只是一味看着窗户底下的漏刻,盼着快些到申时。
钟终于响了,祁昶也不顾伴读还在收拾东西,几步就跨出了院子,在学宫外等了一会儿,楼羽才慢悠悠出来,他脸色苍白,走路都有点晃,吓得谨言小跑过去就要扶,却被楼羽甩开了:“我还没到走路都要人扶的份上。”说罢就摸索着要上马,谨言不敢让他上,也不敢不让他上,脸皱成了包子。
“你和我一块儿坐车吧,要去的地方稍微有些偏,你这么一匹好马摆那儿,就太招摇了。”祁昶生怕楼羽骑马再着了风,略微一思索就想出个实在没有什么道理的说法。
楼羽眨着眼想为什么要去偏的地方,还没得出答案就被祁昶拉到了车上。车里烧着火盆,比外面暖和了几倍,楼羽终于觉得有些舒服,倚着车壁合眼睡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楼羽被祁昶叫醒,他闭着眼下来马车,被冷风吹了一个激灵才睁开眼,端详起眼前的四合院来:“不是去三殿下府上,这儿是哪?”
“我把府医借来了,你不是不愿叫人知道你看医生嘛,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你放心看就是。”
楼羽心里不由感叹祁昶想得周到,真心实意的道了谢。
祁昶笑弯了眉眼:“快去叫大夫看看吧,你这病好了才是真谢我呢。”看着楼羽晃悠悠进了正屋,才敛了笑,带着备着书的小林子向厢房去了。
过了似乎有一个多时辰,祁昶带来的书都看了几本,才见小林子进来:“爷,羽二爷那边差不多了,叫您出去呢。”接着又往前两步,小声道:“奴才刚刚听了一耳朵,大夫说羽二爷就是寻常着了凉,不碍事,灸了灸,又开了点丸药,说是过几日就好,爷也不用太挂心了。”
祁昶出门的动作僵了片刻,眼帘微微垂下,他其实有些希望楼羽能多病些时日,这样他们也能多见上几面,但这想法未免太荒唐了些。
正想着,就见楼羽挂着满脸笑出了正屋:“七殿下找的医生医术果然高超,这几针下去我是一点儿事儿也没了。只是连累七殿下在这儿等着我到这时候,太阳都快下山啦。”
“也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反正我在哪儿都是温习功课罢了,也没耽误什么事儿。”祁昶看见楼羽确实好了很多,心里也高兴的紧,“既然没事了,那我送你回府去吧。”
转头就要吩咐小林子,却叫楼羽从中打断了:“时候不早了,你还要送大夫回去,要是再送我,就绕远路了,再误了上钥的时辰,那我可就太不好意思了。刚才听谨言说这里离我们府上不远,我左右又无事,走回去也没什么的。”说完行了个礼,带着谨言一前一后往院门外走。
祁昶瞧着楼羽背影,只觉单薄,又想到他刚刚发了一身汗,不能着凉,于是快走了几步,拦住了楼羽:“楼羽,你先别走。”边走着边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替楼羽披上:“这样走回去也就不会着凉了。”
楼羽被弄的一愣,本想要拒绝,但是见着祁昶慢慢系带子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便笑着点点头:“那我就穿回去,明儿上学堂再还给你。”待祁昶把结打好,又道:“百花今日是多亏了七殿下,等赶明儿我好了,就请七殿下去同美楼吃上一顿,到时候,您可一定赏脸啊。”
“那我可就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