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跟随太子宗云晔来到庄内偏殿,殿内十分宽敞,装饰得古风古韵,家具陈设一应俱全,的确是调养身心的绝佳之地。
宗云晔跪坐到茶案旁,用一旁煨在火炉上的沸水,泡了壶茶,斟出两杯放在案几上,朝方衍做了个邀请入座的手势。
方衍轻掀衣摆,亦跪坐了下去,与太子隔案相对。
宗云晔将茶杯推至方衍面前,道:“此茶名为凤凰雪芽,十分难得,润泽尝尝如何?”
方衍双手捧起茶杯轻轻嗅了嗅,随后抿了一口,回味一会儿,赞道:“此茶清香芬芳,香气持久,真乃茶中精品。”
宗云晔微微颔首:“凤凰雪芽乃茶中精品,润泽之诗乃诗中精品,不知润泽于此情此景中可有灵感?”
方衍眼波一转,淡淡一笑,起身走至窗前桌案旁,展开纸,提笔写下一首七律。
宗云晔见他写完,站起身走过去,看着纸上的诗细细品味,半晌,点头称赞:“借景喻情,意境高远,乃是佳作。润泽之字洒脱飘逸,十分有观赏性,回头孤让人装裱起来挂于此室中。”
方衍赶紧道:“殿下,此室之中应挂殿下之作,臣的粗鄙之作万万不敢挂于此室中啊。”
宗云晔见他谨慎,低声一笑:“既然润泽心有所忌,也罢。”
两人回到茶案前,边品茗边吟诗作对,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太子命人将提前备好午膳端了上来,四荤四素外加二道汤,数量不在多,在精。
两人边吃边聊,由山川美景聊到各地物产,由天下局势谈到御民之术,相谈甚欢。
宗云晔盛了一碗猪脚汤递至方衍跟前:“此汤是孤特别嘱咐人熬制了两个时辰才出锅的,来尝尝如何?”
方衍看着那碗猪脚汤眸光闪了闪,一动不动,半晌道:“臣不爱此汤,这是阿洛喜欢的。”
宗云晔手中筷子一滞,是啊,他是方衍不是方洛,这汤原本是为方洛准备的。
太子长睫一搭,遮掩起眼中怅然,将那汤撤回,端起来自己喝了下去。他不爱这味道,从他受伤误入方家宅院第一次嗅到这汤便知道了,但他愿意尝试着改变,愿意与那人保持一样的喜好。
方衍眉心微微皱起:“殿下喜欢这味道?这种味道太特殊了,臣所遇之人中只有阿洛一个人才会喜欢。”
“孤也喜欢。”
方衍:“……”
宗云晔没了用午膳的兴致,接下来动筷较少,只是坐在桌前陪着方衍,而方衍自然也不会像方洛那样没型没款地放开来吃,每样菜只是尝了点便放下了筷子。
宗云晔望着对面之人,思绪万千。
他们一样,他们也不一样。
方洛率性自然、无拘无束;方衍小心拘谨、步步用心。
方洛的眼睛水润清澈,会说话;方衍的眼睛睿智精光,藏心事。
他们一样,他们也不一样。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下了雪花,片片朵朵落入湖中转瞬即逝。
宗云晔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望着漫天雪花出神。
方衍走至他侧后方,道:“瑞雪兆丰年,殿下,臣观湖边有只船,且湖面并未结冰,不若我们登船观雪,置身于银装素裹之中,岂不是更有意趣?”
宗云晔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偏殿向湖边走去。
湖边之船颇为宽敞,船舱内雕花长椅、桌案小柜摆放有序。
庄内侍者见太子与方衍欲登船,赶紧先一步跳上去,扶二人上船后,便站在船尾摇浆,将船向湖中心划去。
太子没有进入船舱,而是负手站在船头,神情寡淡地望着平静的湖面,任雪花落在他的肩上。
方衍轻轻走至他身旁站定,一同欣赏着雪中玉湖。
宗云晔看着湖面,悠悠道:“湖之外有大河,大河之外有海,那海之外又有什么呢?”
方衍道:“海之外有天地。”
宗云晔又道:“人生长不过天地,天地成形前与衰没后又有什么呢?”
方衍沉吟片刻,微笑道:“臣愚钝,不知。不过臣知道人生短暂,不求无极,只求从天地落回红尘,生而为人便免不了贪恋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而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一个字——情。”
情?
从古至今最难书写的字便是这个“情”字,宗云晔缓缓闭上眼。
方衍转头看着太子清俊沉静的侧脸,温声道:“一往情深深几许,玉湖夕照初春雪。”
宗云晔闻言,长睫轻颤了颤,睁开眼,转身凝视着方衍。
突然一阵狂风吹起,船身剧烈一抖,方衍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向侧方倒去,这一倒恰好撞入太子怀中。
宗云晔下意识展开双臂要扶他,可手臂却停在了半空,最后缓缓落在了自己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