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睡得挺好的,挺好的。我那院冷,就过来了。”方洛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挺瞎的。
“不用解释,我的床,你可以随时来睡。”宗云晔帮他掖了掖被。
方洛脸上一红,躺不住了,欲起身穿衣,却被宗云晔按住:“累了就多躺会儿,晚膳我叫人给你备着呢。”
“不,不,我不累了,我得起来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这话说得更瞎,这些日子以来他晚上一直都睡在这里的,今日突然又要说回去了。
宗云晔看方洛别扭,也不去戳破他的脸皮,微笑道:“为了我的病,你就不用往回跑了,留下吧。”
多么善解人意的台阶啊,方洛呵呵一笑:“那……那好吧,我……饿了。”
“嗯。”宗云晔起身走向门口,开门冲容福吩咐了几句。
一会儿工夫,晚膳送了进来,方洛坐在桌前,看着满桌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知道这是太子特地叫人给他做的。
宗云晔已经用过晚膳,却仍坐在桌前陪着方洛,时不时地给他夹菜,大大方方地照顾着人,并不在意有个容福在跟前。
方洛默不作声地吃着,本来这些菜都是他爱吃的,可此时吃着却有些不知所味,心不在焉。
容福看着桌上两人似乎有话要说,觉得自己还是出去吧,伺候不伺候是小,长没长眼色是大。
方洛低头看着碗中那些太子给他夹的菜,即使再没心没肺,也觉察出来太子对自己的照顾远远超出了君臣或朋友的关系。
我们吃在一处,住在一处,真的只是他因病对我的依赖吗?
他这些日子晚间没有犯病,是不是迷情毒已经解了呢?
方洛看了一会儿宗云晔的眼睛,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去看宗云晔的眼睛,如此来回反复几次,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
宗云晔正在夹菜的手在空中一滞,半晌轻轻落下。
他笑得自然:“你来南平吃了不少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各处事务能取得如此进展,你功不可没,我对你好些也是应该的。”
这样的回答太官方了,不是方洛想听的。
方洛不知道宗云晔是装糊涂还是避而不谈,但他今天就是要将心里憋了好久的话问清楚:“殿下,为国效力是臣子的本分,你没必要做这些,我想问的不是于公,而是于私。”
方洛放下筷子,直视宗云晔的眼睛,探究他心里的答案。
宗云晔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静默良久,他长睫颤了颤:“如果……那个红雀当真永远不再出现,你会不会允许我来代替他照顾你?”
什么意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喜欢红雀,他知道。
那么他的意思是……
方洛只觉心血翻沸,说不出话。
冷静,我要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柳太医的话就蓦然闯入他的耳朵:病者所言所行皆不受控制,当不得真的。
方洛凝望着宗云晔的眼睛,确认道:“殿下,你的心口还会痛吗?”
宗云晔一怔,他不知道柳太医说的那些话,他只知道他若说病好了,如果方洛不接受他,那他就再没办法和方洛近距离接触了。
想罢,为了稳妥,他轻咳一声:“心口还是会发慌,还是会恐惧,还是会痛。”
方洛心有不甘道:“可这些日子,我没见你晚上再犯过毛病啊?”
“不,犯过的,你睡着了,不知道。”宗云晔垂眸道。
方洛眉心皱起,暗叹了口气。
宗云晔温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方洛瞬间由失望转为气愤:你一个病人,说话做事都负不得责任,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说话如放屁,做事如白嫖,妈的!
他站起身,踢开凳子,怒道:“不愿意,小爷不愿意!红雀大侠就是好,谁都比不了,谁都替代不了!”
容福站在门口吓得一哆嗦,心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相敬如宾,这会儿怎么就吵起来了。宫中嫔妃对君王都是小意顺承的,哪有这般样子的。噢,对了,都说民间夫妻人前一样,人后一样,这个方大人不是后宫之人,可能还真是民间路数吧。
夜深如墨,月上柳梢。
一室之中,寂静无语。
宗云晔面朝外没有触碰方洛,方洛面朝内睁着眼睡不着。
白日的费心劳神让宗云晔到了晚上疲惫不堪,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毕竟红雀是另一个自己,自己之间的较劲总好过与他人之间的竞争,只是时间而已。
一盏茶的工夫后他的呼吸渐渐沉下来。
方洛白天睡得多了,夜间不能成眠,他翻过身来见宗云晔已然睡着,气得在宗云晔头顶凭空抓了两把,而后又气闷地翻过身去。
如果他要是一直病下去,也挺好的,在这个世界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可这怎么可能,病会好,梦会醒,到那时就会是另一番情景,今日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什么恩情,什么情意,什么依恋,统统都会随风而去。
既知如此,又何必用心。
方洛轻叹一声,闭上眼,心里很烦,为认识到自己也不是对宗云晔没有情意而烦,为自己的没出息而烦,为距百日毒解还有三十日而烦,为哥哥即将醒来而烦。
万般烦恼丝揉作一团,解不开,斩不断。
罢了,既然理顺不清,那就让它乱去吧,去他的吧!
方洛又翻了个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下宗云晔结实的背,温暖熨帖,他魔怔般地将头靠过去,贴在宗云晔的背上,嗅着淡淡望春花的香气,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这个宽厚健实的背,为他遮蔽了多少霜刀雨剑,靠着它就是安全妥帖的,起码这个肩背现在还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