辖区派出所。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谁先带的头？”警察看着蹲在墙边的八个人，没人吭声，用笔敲了敲桌面，“都进来了，还不主动承认错误？”
林何卷进打架队列的时候，只看到寸头屈膝抵在许清漾的小腹，眼见为实，他举起手主动交代：“是赵肖先动手的！他欺负我们不是一次两次了。”
“找削？你们谁是找削？”警察问。
寸头悄悄地抬了下手示意，“是我。”
“为什么动手打架？”
寸头瞥了眼许清漾，“是他在学校总是针对我，对我校园暴力！”
“呸！”林何唾了寸头一口，“警察叔叔，他恶人先告状！是他在学校划分领地，还自占山头，你可以去学校问问就知道多少人受他欺负！”
“那个穿白衬衫的，你说说。”警察指着许清漾，见他不辩解也不认错，“看你伤得不轻，到底跟找削有什么恩怨？”
“是找削先惹我的。”许清漾今天第一次知道寸头的名字，顺着警察的口音叫，“警察叔叔，找削还拍了我们照片，我请求他立刻无备份删除。”
“什么照片？”警察看向寸头，“你偷拍？”
“不是，我光明正大拍的，他跟顾泽熙敢做，有什么不敢认的！”寸头抓住了别人的把柄，底气也变得足了。
“你给我蹲好！”警察走过去，朝寸头伸出手，“手机拿来！”
寸头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解了锁递上去。
警察翻开相册，有四五张照片确实是许清漾和顾泽熙两人抱在一起，他点了删除键，并在最近删除的相簿里彻底清空，把手机还给寸头：“你这种未经允许就私自拍别人照片的行为，是不对的知道吗？”
“可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正常关系……”寸头弱弱地说。
“他们俩什么关系跟你有任何关系吗？”警察突然变得严肃，“他们既没违法犯罪，也没触碰道德底线，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寸头蹲在地上不说话了。
顾泽熙的手伤已经包扎过了，警察见他缩在角落，“这位同学，你的手也是找削弄伤的？”
“我不是！我没有！”寸头反驳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他没关系。”顾泽熙把手背在身后。
询问室又进来一名女警，拿了笔记本电脑，把路段的监控视频播放了一遍，确认是寸头先动的手。
“找削，你过来道歉，握手言和。”警察命令着，转头问女警，“联系到他们家长了吗？”
“他们班主任来了。”女警回答道。
“行吧，做完笔录，交完罚款，让他们参与打架的每个人写完三千字检讨，签了和解书再离开。”警察看着顾泽熙，“手受伤的这位同学，你就不用写了。”
“谢谢警察叔叔。”顾泽熙说。
林何碰了下许清漾的胳膊，“你写过检讨吗？”
许清漾扬起唇角，“小case。”
说起检讨，一千字，两千字许清漾都写过，比高考作文写起来还顺手。
离开派出所已经快十二点了。
梁梁走完程序，亲自带着几个人出去，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看着寸头，面色严肃：“赵肖，你是十班的人，按理说我管不着你，可我不准你再动我们九班的人。再有下次，我会上报年级主任，退学还是开除，你提前做好准备。”
“知道了，梁老师再见！”寸头微微点头，忿忿不平地转身消失在附近的地铁站。
“顾泽熙，你手没事吧？”梁梁见他右手上缠满了纱布。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顾泽熙眼神飘忽着，“麻烦你了，不好意思，梁老师。”
“你们是我的学生，我理应对你们的安全负责。”梁梁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我送你们回去。”
顾泽熙进家门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
顾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回来了，梁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们班今晚组织了同学聚会，玩得怎么样？”
“玩得挺开心的。”顾泽熙蹲在沙发边上，看着奶奶越来越白的头发，心里很不好受，“奶奶，以后我早点回家，你别等我了。”
顾奶奶摘了老花镜，“反正奶奶也没事，躺床上也睡不着，等你回来心里放心。”
“奶奶。”
“崽崽，今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顾泽熙的生活从七岁开始，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他以为自己完全忘记了，可听到“妈妈”这个称呼，心里莫名一颤。
顾奶奶拍了拍顾泽熙的手，“你妈妈说你后年就该高考了，想给你换个教学环境更好的学校。你的成绩优异，进省重点高中没问题的。”
顾泽熙抿了抿唇：“我不会去的。”
“崽崽，你听奶奶说。”顾奶奶叹了口气，“你妈妈能给你的生活要比跟着奶奶好，你也长大了，需要替自己的未来打算。而且，你的病，肯定去大城市会得到更好的治疗。奶奶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奶奶，你别说了，我要陪着你。”顾泽熙跪坐在地上，拉着奶奶的手泣不成声，“我哪都不去，我会好好接受治疗，我会好好努力学习，奶奶，我的病真的好多了，你别让我走。”
“奶奶也舍不得你。”顾奶奶擦着顾泽熙脸上的泪水，“你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奶奶不能成为你的拖油瓶。”
“奶奶不是拖油瓶。”顾泽熙啜泣着，“是因为有奶奶在，我才有家。我哪也不想去，我就待在你身边。”
“你手怎么了？”顾奶奶心疼极了，“你是不是？”
“不是的，奶奶。”顾泽熙撒着谎，“我是跟同学打球不小心弄伤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伤害自己。”
顾奶奶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现在愿意跟同学相处，奶奶真的挺高兴的。”
“嗯。”顾泽熙冲奶奶一笑，“我还参加了运动会，篮球赛得了第一名呢。”
顾奶奶摸着顾泽熙的头，“崽崽一定会好起来的。”
“奶奶你赶紧睡觉，我去洗澡。”
“好，你也早点睡。”
顾泽熙回到房间，一身疲惫地瘫在地板上，他其实没什么力气洗澡。
今天晚上抑郁症突然发作，他面对那只“黑狗”差点就坚持不住。一个人的时候，行动力消退得厉害，连舒服地呼吸都变成一种奢望。
顾泽熙闭着眼，休学的念想再一次浮现。
可一味的逃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迟早都得面对，除非顺利地解脱。
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顾泽熙没去管，直到一连串的振动提示，他才伸手摸出来看。
是许清漾给他发的微信，一个问号，发了五六条。
他点开键盘，回了个句号。
他没有心思聊天，不想倾诉，不想抱怨，也拒绝一切带有任何安慰意味的沟通。
许清漾没再发消息，可能是想确认他还在不在。
顾泽熙想了下，还是回复了一句谢谢。
许清漾秒回：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你要感谢的是你自己。顾泽熙，你又一次坚持住了，加油，明天见。哦不，应该是今天见。
许清漾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放下手机，拿起床头上那本《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上次买回来就翻了两页。
一看书就犯困，许清漾抱着书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正跟顾泽熙请教数学题，结果顾泽熙给他讲完之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可是字迹越来越模糊，他根本看不清，“顾泽熙，你写的这是什么啊？英文吗？”
顾泽熙说：“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他一回头，眼看着顾泽熙从教学楼跳了下去。
“顾泽熙！”许清漾吓得满头冷汗，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急促，他缓了好大会才平复下来。
拿起手机一看，早上五点四十了。
屏幕还有一条来自顾泽熙的微信消息，几个小时前的。
许清漾没敢点进去看，一想到刚刚的噩梦，他就后背发凉。万一顾泽熙给他发的是“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他彻底清醒了，起床洗漱后，空腹喝了大半瓶冰雪碧，心有不安，还是给顾泽熙打了个电话。
“起床了吗？”许清漾问。
“嗯，怎么了？”
“去跑步吧！我在路口等你！”许清漾也不管顾泽熙答不答应，直接挂了电话。
路口就在林弯弯开的那家网吧，许清漾住的地方在网吧西边，顾泽熙家在网吧北边，而铭城中学在网吧东边。
许清漾先到的，等了有五分钟，顾泽熙才姗姗来迟。
“抱歉，洗澡耽误时间了。”顾泽熙说。
许清漾塞给他一根棒棒糖，“没事，我也刚到。”
顾泽熙摸着校服口袋的草莓味棒棒糖，顿了顿，开口问道：“许清漾，你跟你妈的关系好吗？”
“好，当然好！”许清漾看着马路对面的红灯，“她每个月会按时给我打钱。我安分的时候，她三五个月会偶尔给我打个电话；我不安分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月就得打一次，主要目的呢，就是确认我有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顾泽熙沉默不言，脑子里胡乱想着什么，抬脚就往斑马线上走。
“呲——”急促的刹车声划破地面，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的：“找死啊！大清早真他妈晦气！赶着投胎别往我车轮底下钻！”
许清漾反应极快地抓紧了顾泽熙，冲司机师傅道歉：“是我们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司机师傅踩着油门逃离了“晦气之地”。
顾泽熙一脸平静，“许清漾，你知道刚刚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许清漾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人都在期盼未来，而我总想着死于一场意外。”
许清漾拽着他衣角的手又收紧了点，喉咙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泽熙看着他，“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