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芳很久没在自己女儿脸上看到这种委屈，又如此依赖自己的表情了，心里的母爱泛滥成灾，将夏木拥入了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有妈在。”
夏木被抱在如此温暖的怀抱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很久没哭过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哭了，每一次的眼泪都被自己硬生生的憋回去了，只留下了一双会伪装无所谓的眼睛。
王秀芳给夏木擦干净身体用衣服裹着夏木，让去外面晒晒太阳暖和暖和，自己则回到猪圈扔了一把野猪草给母猪，这才让母猪惊恐的叫声停了下来，并把粪池子用木板盖好了，罗德华则回地里继续栽玉米苗。
做好这一切就烧水给夏木洗澡，王秀芳每次对夏木这么好，都让夏木有一种她就是她妈的一种错觉，可她心里始终活的太明白。
屋子里的电话‘嘟嘟……’响来，罗德华小跑着回来接起电话应了几句好就朝着厕所方向喊，“秀芳，我要出躺远门啊。”
王秀芳一听，放下手里的帕子，打开厕所的门，“你去哪儿啊？”
“这不，刚接到县里纸浆厂的电话，让收竹子送去。”
“这刚回来又要走啊？”王秀芳顿了顿，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我这就去给你收拾衣物。”
“不用了，我自己去收拾就好了。”罗德华说，“你去帮咱们女儿打理干净，慢点你就带女儿一个人去吧，记得说话别那么冲。”村子里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关于孩子掉粪坑后的习俗，那就是讨百家饭。
王秀芳点了点头，“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应该也就一两个周的样子。”罗德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衣物，没一会儿便背着行李包走出门，“我走了，秀芳。”
王秀芳拿帕子给夏木搓澡大声的回应，“路上注意安全。”
夏木抬头看了一眼王秀芳，王秀芳好像有些不舍与悲伤，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一下王秀芳，“妈，爸这是去哪儿？”
“好勒，我知道。”罗德华渐行渐远的声音传来。王秀芳一笑，抬手一弯食指刮了一下夏木的鼻尖，“出门收竹子挣钱养你呀？”
“……”夏木嗯了一声，费了好长时间王秀芳拿皂角在夏木身上反复的搓，才把夏木洗的身上没有一点味道还带了一点皂角的清香。
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王秀芳拿着干燥的帕子擦着夏木湿漉漉的头发，看干的差不多了，“悦兮，你去外面在晒晒太阳，免得感冒了。”
夏木应了一声，走出去坐在了屋檐前的院坝边儿，仰着头，面迎着太阳，暖暖的阳光撒在脸上，感觉特别的舒服。王秀芳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个洗过的布口袋，锁上门，“悦兮走了。”
夏木一听转过头来，疑惑问，“嗯？去哪儿？”
王秀芳取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走过去把夏木从地上牵了起来，夏木一脸不明所以的跟着王秀芳出了门，走了一两里到了一户人家，王秀芳看着不远处田里赶着水牛，戴着草帽嘴里喊着号子的男人喊到，“罗叔，犁田呢？”
男人停了嘴里的号子笑呵呵的说，“对啊，秀芳啊？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就是带我家悦兮来讨一点你家的米。”王秀芳说。
男人放下手里的耒耜把牛赶到了一边的地里，“讨米做什么？”
王秀芳看了夏木一眼，“小娃娃调皮，不小心掉粪池子里了。”夏木抬了抬眉毛，这下才是明白过来了，这是带她讨百家饭呢。
百家饭这东西夏木只是听说过，说是吃百家饭的孩子可以受百家的庇护，消灾解难，但夏木不是很明白自己不就掉粪池子里了吗？为啥也要讨百家饭吃，于是拐着弯问王秀芳，“妈，为什么要讨米？我们家也不缺米啊。”
王秀芳笑着摸了摸夏木的脑袋，“傻孩子，因为妈希望你健康快乐幸福的长大啊。”
夏木咽了咽口水，一时语塞，犁田的罗叔卸下了牛脖子上的枷锁，走了回来说，“悦兮，你怎么会掉粪池子里呢？”
被卸下枷锁的牛儿开心的躺在地上，嘴里嚼着青草，发出欢愉的哞叫声，夏木有些难为情的说，“脚打滑一不小心就……”
罗叔呵呵取笑着，“以后可得注意些哦。”罗叔就是村里干活常常喜欢喊号子的男人，他朝母女俩人走来，“咦？悦兮你的脸怎么那么多红包包？”
夏木咧嘴傻傻一笑点了点头，“虫子咬的。”夏木看着男人取笑自己的样子，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王秀芳这样带着自己一家一家的讨五谷，岂不是到时候全村都知道自己掉粪坑了？“妈，要不，我们回去吧。”
罗叔看出了夏木有些不好意思，一改取笑的面容一本正经的说，“悦兮啊，可不得行啊，这百家饭是要讨的，这样才能消灾解难压的住霉运。”
夏木有些不太明白，这样就能镇住了？王秀芳也看出来了自己女儿有些爱面子了，“悦兮啊，听妈的啊。”
夏木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反正是罗悦兮，又不是自己，无所谓了。罗叔和王秀芳寒暄了几句，夏木无聊的随手就在路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舌头围着嘴里的狗尾巴草杆儿打圈儿，露在外面的狗尾巴草穗子一圈一圈的打着转儿。
夏木就默默的跟在王秀芳的身边，罗叔从屋子里拿小土碗舀了一碗米端出来倒在了王秀芳的布口袋里，王秀芳合上口袋，道了谢，牵着夏木的手走了，走到另一户农家时，屋檐下坐着个看着近百岁的老人，头上缠着汗巾，老人背靠着墙坐在板凳上，看着远方，岁月在她的脸上布满了沟壑，宣誓着她走过的时间岁月。
夏木忍不住想是不是人老了都喜欢看着远方坐着一动也不动，王秀芳直接牵着夏木却没有要讨米的意思，老人朝着王秀芳打了个招呼，“秀芳啊，这是哪儿去啊？”
“奶奶，我就到处转转。”王秀芳挤出一个笑容。
“哦哦，进来坐坐不？”老人用干瘪的像老树皮的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木板凳。
“不了，不了。”王秀芳摆了摆手，“我到前面槐树湾逛逛，奶奶我们走了啊。”一听要去槐树湾夏木心里还有点期待，可以见到小夏木了，如果她知道自己滚茅坑里了，是来讨米的不得笑死啊？
“叫你进来坐坐你还客气了。”老人说话的语气里带了些许责怪，王秀芳没回应拉着夏木直接走了。
夏木疑惑的问，“妈，怎么不跟那个老奶奶讨米？”这样的老人岂不是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更能让娃娃长命百岁，沾沾她的福气？
王秀芳脸上显出不屑与嫌弃，嘴里骂出了一句土话，“没见球过。”
“这家，就是早上跟咱吵架的哪家人，你妈我能讨她家的东西？”王秀芳拉了拉夏木的手一脸严肃的教育起了孩子，“悦兮啊，做人要有骨气，知道不？”
夏木连忙点头应了一声，“好像他们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呢。”
“她家是这样的，她经常一个人在家。”
“为什么？”夏木诧异不解的问。
“你看早上跟咱吵架的那女的就知道了，那么精明。”王秀芳看了一眼夏木，说起了这家人的事。
“她家啊，一家子几口人，本来有俩儿子，这老太太偏爱小儿子，大儿子刚结婚就把儿子媳妇赶出来自立门户。”王秀芳叹了一口气，“结果第二年小儿子去山里砍柴被自己砍的木头砸死了。”
“她老公在几年后也病死了，人老了，干不动了，没办法只得跟着大儿子了，大儿子媳妇也不怎么理她，只给吃穿。”王秀芳说，“都是老太太年轻时候一碗水自己没端平，自己作的。”
夏木听着，回头看了一眼，“你是晚了差不多四个辈分的沫沫，你应该叫她祖奶奶。”夏木心想就是得叫祖宗了呗。
“谁让你这么干的？还不快给人家道歉。”隔着老远就听见袁媛责骂小夏木的声音，“这袁媛怎么又在教训娃娃。”王秀芳说。
夏木一听有些慌神，就想挣开了王秀芳的手。
王秀芳愣了下，握紧了夏木的手，“悦兮，干什么？你怎么了？”王秀芳第一次看见自己女儿有如此愤怒的情绪，害怕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悦兮，那是别人家的事，人家妈教育孩子能不参合就尽量别参合。”
夏木握紧了拳头，王秀芳说的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她就是个外人，忍了又忍，应了一声。夏木顺着王秀芳不快不慢的朝袁媛家走去，还有几百米，就看见屋前的院坝上站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女人。
女人正是早上跑到罗悦兮家算账要钱的邱家奶奶，袁媛手拿楠竹枝丫，对着小夏木吼道，“你还不快点给人道歉？”
小夏木恶狠狠的一边流着泪，一边瞪着袁媛，用眼神和表情坚决的告诉袁媛她没有错。袁媛见状抬手一挥，楠竹枝丫在空气中划过，‘呼~’的一声落到了小夏木的身上，小夏木硬生生的忍着疼，被打的跳了起来，倔强的对袁媛吼道，“我就不。”
袁媛被气的一抬手楠竹枝丫再次落到了小夏木的身上，王秀芳看着有些不忍心，对着袁媛喊道，“袁媛别打了，小孩子哪儿有不犯错的，打她干什么？”
“孩子不听话挖了人家田坎拔了人家的苗子。”袁媛这个女人早年丧夫，自己独自养孩子，她内心的恐惧无人能懂，她害怕自己养不好孩子，害怕自己的孩子养不大，害怕村里别人的闲言碎语，所以她见人就笑，见人就和蔼可亲卑躬弯腰，“能不好好教育吗？”
夏木眉毛拧在了一起，王秀芳说，“那你也不能打她呀。”
袁媛没有回复王秀芳而是转头对着邱家奶奶，放低姿态卑躬屈膝，“您看，孩子不懂事儿，我替她给您道歉行吗？”
“没爹教，又没教养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就是必须的好好教育。”邱奶奶抬手指着小夏木，“你让娃给我道个歉，在赔我两百块钱这事儿我也就过去了。”
袁媛愣了愣，没教养的人？赔两百？这些都没能激起她对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愤怒，反倒是王秀芳气的不轻，气的牙痒痒，袁媛点头哈腰的说，“好，好，好，我这就让娃给你道歉。”
袁媛走到小夏木跟前，用不容反驳的命令性语气说，“木木，快去给人家道歉。”
“我不去。”
“你去不去？”
“不去。”小夏木说，“我已经道过谦了凭什么还要道歉？”
袁媛气的拿楠竹枝丫使劲打在小夏木的身上，每打一下，身上隆起无数的条形肿块‘猪儿埂。’“你给人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王秀芳实在是忍不住了，从来没见人这么打自己孩子还下狠手的，刚放开夏木的手想要冲上前去，拉住袁媛，一个人影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王秀芳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女儿罗悦兮，想要伸手去抓人时，已经跑出一段距离，“悦兮，回来。”
这时的夏木哪儿还听的进去，她愤怒的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袁媛，握着手心，呼吸急促，满眼愤恨，夹杂着委屈对着袁媛喊道，“袁媛，你够了，你真的够了。”夏木咽了咽口水，“你哪怕一次，就一次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女儿一次也不至于以后不愿意理你。”这么多年夏木第一次对着袁媛喊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刻她已不在是自己，眼泪夺眶而出，“袁媛，一次，就一次就够了，你就不能维护自己女儿一次吗？孤独终老，你真是活该，活该。”
在场的几人被罗悦兮这突如其来的不知所谓的反应均是吓了一跳，袁媛被猛的推了一下，踉跄后退了几步，睁大了眼睛，愣怔的说，“悦兮，你在说什么？”
对啊，她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就没有忍住呢？一瞬间夏木的身形晃了晃，所有人都听清了她的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就只有王秀芳在不远处急忙小跑过来一抬手拦住了夏木的肩膀，一个宽厚的手掌在夏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将夏木挡在了身后，“我说邱家奶奶早上没在我家讹到钱，就跑来欺负老实人家了？”
邱家奶奶面对王秀芳的质问显得气势有些不足，早上在罗家吃了瘪，想着来袁媛家好说话，讨要点钱，没想到碰上来讨百家饭的王秀芳，王秀芳这人本就有些横，不好说话，自己又没个帮手，“谁……谁讹你家钱了？”邱家奶奶憋足了一口气，“你不要血口喷人，本来就是你们俩家孩子抠了我家的田，拔了我家的苗。”
“还不是讹钱是什么？”王秀芳撸起袖子双手叉腰摆出干架的架势，“孩子都给你道歉了，你也接受了，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不是找茬讹钱是什么？”王秀芳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你可要点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