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华虽然在全家面前夸下了海口，可是很快残酷的现实就让他刚刚燃起的斗志又被浇了一盆凉水：
这次改制下岗的人太多了。很多像方志华这样有才有志的年轻人，刚刚走上各自的岗位，就迎上了这波改制的浪潮，什么名校的，名企的，海外归国的，干部子弟的，统统都在面临着新的时代和新的挑战。
难题并不是出给他方志华一个人的，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当方志华被今天的第十五家公司礼貌地告知目前岗位已满，他灰溜溜地从人家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他仰天看了看天，用手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手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最后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顺着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
他已经没有多少现钱了，再坐车，怕是连吃饭都要成问题了，现在家里入不敷出，他实在没脸再跟大哥方志国拿钱了。
“要不就去餐馆里面端盘子？”方志华看着路边一家人满为患的饭馆小声地自言自语，随即又悄悄给了自己一巴掌：“方志华，想什么呢，你出国留学可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话是这么说，可真到了吃不起饭的时候，谁还敢挑三拣四呢？方志华看了看饭馆门口的招工启事，又看了看对门外饿着肚子的他浑然不知，在门内觥筹交错的人们，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站了一会儿，他拖起步子又开始往家的方向走。他还不知道今天回家以后，迎接他的又会是怎样的难题，但，无论是是什么样的难题，似乎除了面对，也别无他法了。
“我回来了。”方志华打开家门，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方志国还是坐在客厅中间的小沙发上，依然是烟雾缭绕云山雾罩，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志华，过来坐。”方志国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方志华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了。
见方志华坐下了，方志国也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捏在手中轻轻卷动了几下，再在桌子上磕了磕烟嘴儿，然后把烟递到嘴边，这才开口说：“志华，我跟你嫂子商量了一下，这样下去坐吃山空，也不是法子。我们有了点打算，今天就跟你说一下。”
方志华嗯了一声：“哥你说吧。什么打算，我也一起出主意想办法。”
方志国这才划了根火柴把烟点上：“我跟你嫂子打算分家出去……”方志国话音未落，方志华霍地站了起来：“这不行，这肯定不行啊哥，你这样子出去了，那，那我还哪有脸见你们啊？”
方志国抬手把方志华拽着坐了下来：‘你听哥说完行不行，从小就毛毛糙糙的，这样能出什么成绩。’
“哦……”正所谓长兄如父，如今父亲不在了，方志国就是家里主事的人，这分家的大事由他来说，似乎也是一种古老的仪式感，方志华小声的答应了一声，乖乖坐下接着听方志国的想法。
“我跟你嫂子最近瞄准了块地方，那个地方上班上学的人多，是个路口，早上在那做早点摊子生意准好。但是这个做早点就得早起准备，我们年轻倒是没什么，但妈岁数大了，天天早上在家里弄锅弄铲的，妈肯定睡不好，她肯定得来帮忙，我跟你嫂子合计了一下，现在你也回来了，妈也有人照应，再者这会儿屋子小，老让你嫂子住娘家也不合适，所以这个搬出去分家也算是势在必行吧，倒不是只是怕委屈了你。”
方志国抽上了烟，思路一下子就清楚了，他把自己的打算慢慢地给方志华盘了出来。
方志华心里知道自己的大哥说的是对的，但是感情上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尝试着找些让他不那么内疚的方法：“要不你跟嫂子留下，我一个人出去吧？我一个人找地方呆也好找。”
方志国挥了挥手：“我跟你嫂子都看好地方了，那个街口附近就有户老房子，很便宜，地方也宽敞，拿来摆做早点的家什刚刚好。而且……”方志国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以前工作忙，再加上爸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和你嫂子也没准备，现在我们岁数也在这儿摆着了，差不多也想要个孩子了。”
“这……行吧，哥，那就听你们的吧。”见方志国把“想要孩子”这么大件事都给拿出来当理由了，方志华再也无话可说，只能悻悻地接受了分家的结果。可是这样的结果是他无法忍受的，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悄悄在那发狠。
方志国没注意到弟弟的小动作。接着自己的话头在那说：“这早点铺子如果摆好了，咱们一大家子的生活费也算有了个着落，不过娟儿的学费还是个问题，妈的意思是说，现在情况这么不好，要不就让娟儿去读个中专，弄个老师或者护士会计什么的赶紧上班得了。 这样咱两的压力也小一些。”
“不行，绝对不行！”方志华一听就跳了起来：“这事儿绝对不能这么干，不然以后娟儿得恨死咱们。”
方志国愣住了，他没料到方志华会有这么大反应：“志华，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然你想让娟儿怎么办？”
方志华坐了下来，看着方志国，颇有些苦口婆心地说：”哥，现在世道已经不一样了，你看看咱们兄弟两，当初不也是说着，这技术工人好吃饭，尤其是你，初中毕业就去学的手艺，如今工作说没就没了，娟儿再去学手艺，以后再遇上这种事该怎么办？虽然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可是哥你想想，如果不是当初我上了高中，念了大学，我回来还能找工作吗？我不就是个……“方志华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自己不想说出的词：“……改造犯？”
方志国沉默了。他抬起头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方志华见方志国态度上有些松动，赶紧趁热打铁地接着说：“我觉得，娟儿读书的事情，咱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想着让娟儿赶紧来顾家里，娟儿虽然是个女孩儿，但是她心思巧，肯读书，哥，咱们可不能让娟儿以后跟我们一样吃苦……”
方志国恨恨地拍了一下大腿，声音有些懊丧：“不是我想，实在是，咱们家里拿不出钱了……”
“我来想办法！”方志华打断了方志国地话，他一把按住方志国地肩膀，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哥，相信我，我来想办法，相信我，好吗？”
方志国咳嗽了两声，吐了一口气：“不是不相信你，华子，哥很信你，你从小就比哥聪明，而且大事上也没犯浑过，哥知道你主意多，哥不想你吃苦，也不想娟儿吃苦，可是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方志国的声音越来越低，方志华看着他，心里有些难受，他强迫自己笑了起来，用力地拍着方志国的肩膀：“哥，放心吧，我这两天在外面打听了一下，人家都说现在很多像我这样地知识分子都跑晖城去了，说那边政策好，特别适合做事业，我也打算去了，这样你跟嫂子也可以住在家里，也不用出去租地方，现在租地方也是笔开支，咱们现在，开支能少就少吧，你说是不？”
方志国一听就用力摇头：“晖城？去那么远，妈肯定不肯，我也不想让你去那么远，你要是在这多少还有个照应，你去了那边，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方志华笑了：“哥你怎么就没想清楚，我天天在这滨城里转悠，怎么会知道晖城那边的情况？肯定是有人跟我说了呀！”
方志国愣了：“谁跟你说了？”
方志华神秘兮兮地说：“你也认识。”方志国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闹腾。”方志华嘿嘿一笑：“好了好了我不打岔了，是大雷他妈跟我说的。”
“大雷，哪个大雷……你是说林大雷？”方志国想了想，突然想起来这个弟弟以前的死党。就是那次方志华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以前总爱往他们家跑的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