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香甜直到黎明。
疏散的晨光落在凌殊散乱的长发上。他似乎做着梦,微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却将他丰润好看的唇形展露的恰到好处,娇嫩欲滴。
书影悠然的以手撑额,斜靠在枕头上侧身看着凌殊的睡颜。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清晨,在同样的房间,凌殊也是这样毫无防备的睡脸,只不过那时候,他总是穿着女装,干干净净却又倔强的很。
书影淡然一笑,斜斜的扬起眉梢,眼眸也是一片墨色深深浅浅的晕染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很轻的扫过凌殊绒密的睫毛,然后恶作剧一般来回了几次,乐此不彼。
"三年了,小小年纪居然学会了装老成。"书影低低的笑着,眼角眉梢全是暖意和邪魅之色,眼神却很深情。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即使是傻子又何妨......"
书影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的用指腹摩挲着凌殊额角上一点点细小的绒毛。凌殊似乎有点感觉,皱起眉,伸手抓住了书影的手指。
书影眉目舒展,想要抽出手指却被凌殊握的很紧。
"别闹。"凌殊慢慢睁开眼,刚刚好看到书影一脸无辜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天亮了,我们去抓鱼吧?"
凌殊没搭理他,惺忪的揉了揉眼,看见书影便翻了个身,又安心的睡了起来。
书影在他背后只觉好笑,生生忍住笑意推了推装死的凌殊。
"一会热起来,鱼儿都会躲起来的。"
凌殊嘟囔了一句什么,便没了反应。
书影便拎起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句:"太阳晒屁股了!"然后重重的拍了一下凌殊的屁股。
凌殊瞬间睁开眼,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做什么?"
"叫你起床啊。"书影双手一摊,很是无奈:"我饿了,想吃鱼。"
凌殊怔怔的看了他一会,然后无奈的笑了:"下次不准这样叫我起床。"
书影已经爬下床去穿衣服,背对凌殊的表情是邪魅的浅笑。
让凌殊没想到的是,书影抓鱼的本事远高于自己,当他看到那一桶游来游去的小鱼,甚至有种错觉,这确定不是用法力作弊抓到的?
但是书影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总不会没了心智还会作弊这么高阶的手法吧?
只不过书影没学过做鱼,早晨做鱼的时候鳞片都没刮,然后做了一顿有生以来倒数第二难吃的饭。
凌殊倒是不介意,笑的很是开心的将那条鱼都吃掉了。
正是盛夏,书影饭后又在荷塘里摘了些荷叶和嫩藕,做了荷叶饭和素藕,总算是挽回了一些厨子的颜面。
下午时分,凌殊则在房间里研究治疗食心虫的药物,打发书影去子墨的院子里玩。
刚好那几个姑娘也带了些点心来串门子,书影吃了几口便跟着几位美人去竹苑了。
凌殊见他被美食勾引的那么彻底,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离去,带走了这水阁所有生机,也只能低眉一笑,万分落寞。
他不知道,书影只是想去竹苑学这些点心的做法,日后做给他吃而已。
日子一天天这般过去,转眼又是一个月。
满月夜,京城外的小镇,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笼罩。
结界内,深蓝的天幕里无数红色的暗点飘下,待到视野中便成了一盏盏猩红的大灯笼飘在主街上空,将整条主街都铺上了条朱红的光纹。主街靠水,朱红色的灯光没入水里,又折回岸边成影,倒是平添了几分鬼魅。
街上人潮涌动,却安静的有些可怕,小商贩们静静地在两边摆摊,没有人说话,而看客们也是安安静静的挑选商品,偶有交流也是低声细语,仿佛流水而过。
若是眼尖,便能发现看客们大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无一不是带着一个黑色面具,难辨彼此。
那黑色面具的一边脸颊上被画了红色的一些字符,像是图腾又像是符咒。
这个面具的便是夜市的通行证。
四个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都戴着黑面具,混在人群之中。其中一个白衣公子拿着扇子左看右看,发出不屑的声音:"这夜市如此神秘,只有被夜市主人选中的人得了他的黑面具,才能进那个结界,应该说是匠心独运呢,还是装模作样呢......"
"肆炎公子,声音小些......"蓝色华服的公子在那白衣人身边低声提醒。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人全,周身气息十分冷冽。
"声音小点,待会怎么引人注意?"肆炎呵呵一笑,打趣身边的南夜臻:"你可放心了,我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家小潋有任何闪失的。"
因为肆炎身份特殊,真身虽然凡人看不到,但对于修为高一些的妖来说,就像是黑夜里这红灯笼,实在扎眼,便只能附在韩潋身上来这夜市。
"前面五米,白色面具的两个人看着像是巡逻的。"凌啸低低的留了这么一句话便远远的走开了,混迹在人群中。
肆炎和南夜臻相互看了一眼,也随着人群散开。
肆炎等了一会,待到那几个到处巡查夜市的白面具走远了,便扑到一个卖羽族翅膀的小贩前凶神恶煞的叫道:"叫你们老板给我出来!也不看看我什么身份!居然敢给我卖假东西!"
老板抬起头,木讷的看着他。
肆炎索性将小摊上的东西全部打翻,然后一脚踏在翻倒在地的木桌上,恶狠狠的揪着老板的领子大声的吼骂,那模样,简直就和市井混混没甚差别。
远处的南夜臻看见肆炎用韩潋的样貌这样"表演",只觉得脑仁疼。
肆炎揪着那老板叫骂了好一会,几个白面具的人终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想要将肆炎先控制住。
肆炎身手灵活,一边恶狠狠的骂,一边东躲西藏,直冲那几个白面人道:"你们卖假东西,还敢抓我!让你们大老板出来见我!"
周遭的人也议论纷纷,本来看货物的那些黑面客人都不禁围了过来看热闹。
但没人出声制止,也没人帮忙。
那几个白面人见肆炎修为高深,完全不是他对手,其中一个便默默撤出了人群,朝江边跑过去。
凌啸早已在人群外等候,悄悄的隐了身形跟了上去。
江面被红灯笼照的一片殷红,就像是黑夜里一张血盆大口,流淌的不是江水,而是血水。
偏偏这般诡异的景色中,还有几艘精致的画舫游于江面之上,其中丝竹之声传来,倒是技艺高深。
那白面具的人跑到码头上,和码头上的几个黑衣男子耳语了一番,便有人架着小船去了江心最大的一艘船边。
凌啸找了个隐蔽之处跳进河里,游到那艘小船下面,跟着小船又游到那艘大的画舫之下。贴着床板听船上的动静。
随着那黑衣人上了船,丝竹之声便戛然而止。
不久,一个女声悠然笑道:"在大皇子的领地,还有人敢造次?"
然后是南夜城的声音:"来者有什么身份吗?"
"从身形衣着来看,很难判断。"
"萝儿,你看应该拿这人如何?"南夜城似乎在问那名女子。
"地盘是大皇子您的,这夜市也不是我开的,我哪有什么主意......不过既然专门来找茬,坏了夜市的规矩和名声,肯定还是要有些惩罚,不然这生意,以后可难做了......"
这女子声音软糯,听着十分服软,却又暗藏杀意,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是"萝儿"让凌啸想起了大皇子唯一一位妾室,她叫做青萝。但很多年前便死于意外。
南夜臻做事也从不拖泥带水,他最终还是让下属将那闹事的男子抓起来,然后关起来饿上几日,再剥了衣服丢回京城,让他尝尝苦头,知道这夜市不是随便就能闹事的。南夜臻说完,凌啸就听见黑衣人走出了船舱。
那边厢,女子又笑着埋怨了一句:"大皇子果然大度。"
南夜臻倒是坦率答了句:"毕竟来人身份不明,只是闹事而已,未做什么出格之事,给点颜色警告一下即可,要万一是有权势之人,处理了反而麻烦。"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丝竹的声音再次响起。谈话的声音便模糊了一些。
南夜臻似乎问了几句这夜市的生意,卖的最好的是什么稀奇物件......那女子回了几句,倒没提到什么关键信息。
凌啸屏气时间有限,便下潜了好一段水路,游的远了才在水面上换了口气。
刚准备潜水下去再听听南夜臻和女子的谈话,只见那画舫划了水开始往上游走。那是京城的方向。
凌啸赶紧跟着游了过去。
再说肆炎捣乱完毕,便乘机躲入人群中不见了。那几个白面人怎么找都没找着,只是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刚刚肆炎穿过的白衣服和那把扇子。
夜市里大家都带着黑面具看不见脸,肆炎这一招金蝉脱壳,倒真的让那几个白面人找不到了。
"想不到肆炎公子溜之大吉的本领如此之高。"
南夜臻打趣他身边并肩走的那人,只不过,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蓝色如水一般华缎的衣服。
那人回了一个张狂的眼神,然后冷哼一声:"若非如此,我早就连半点魂魄都剩不下了。"
听起来似乎过往有很多故事啊,不过现在可不是探听故事的时候。南夜臻反而担心起了凌啸。
"也不知凌啸那边有没有打探到什么。"南夜臻自言自语着,却感到身边的人定了身子,停顿了一下。
"那是啥?"肆炎狠狠地皱起眉,盯着街边一大群被绳索套着跪在地上的人,不,是妖。
顺着肆炎的视线而去,一排排妖被人用绳索绑着,光裸着上半身跪俯在夜市两边,旁边还立着几个标价的牌子。
那些妖似乎都失去了神智,一脸木讷的看着地面。
"冷静。"
南夜臻倒没看出来那些人是妖,只是感觉怪异。
他拉着肆炎跟着人群靠近了些才看到旁边最大的木牌上写的字。
"售卖妖奴"
妖奴?难怪肆炎反应那么大。南夜臻死命拽着想要上前砸场子的肆炎,和那小贩打听:"这些都是些什么妖?你如何能证明他们是妖不是人?"
那小贩神情呆滞,露出奇怪如木偶一般的笑容大声回答:"要什么妖就有什么妖,你付了钱我自然证明给你看他们的妖族身份。
这些可都是上品,卖完了就很难有下一批。"
"看着和人一般,有什么用,何况万一真是妖,要是乱咬人怎么办?"
肆炎狠狠地踩了问话的南夜臻一脚,什么叫乱咬人!
"他们都已经被炼化过,只要认了主人就会很听话的,干什么都行啊,力气大的惊人,不怕受伤,做苦力打手都很合适,需要的话他们还能变成真身当成一个宠物养养逗逗趣不是?"
"多少钱?"这是别人问的。
小贩赶紧指了指那些妖的脸,原来脸上都有标价。
"这些都是第一批,价格公道,之后要再有的话,价格就肯定翻番啦。"
周围大都是京城富贾,看到几百两的价格倒也不觉得贵,只不过,长久以来和妖物势同水火,看见妖物便是潜意识的排斥和恐惧,真正敢养这玩意的也没几个人。
"我买一只。"南夜臻一张银两拍在小摊上。
肆炎也是颇为诧异的看着他。
"给我一只羽妖。"
"好嘞。"木讷的店主咯咯咯的笑起来然后打量了南夜臻几眼,压低声音的问:"你要公的母的?母的话唱歌那是顶顶好听的。"
"有几只要几只。"肆炎在旁边横眼过去,气势汹汹。
南夜臻的笑容僵了僵,不自然的捂了捂自己钱袋。即使做个王爷,俸禄也是有限的。
对方商贩也是微微一愣,立即叫好:"可惜了,羽族就剩下两母一公,那便都给你吧。"
南夜臻内心大大的松了口气,要是对方说还有十多个羽族兄弟,自己真的没钱买更没钱养。
画舫停在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岸口。
凌啸远远的躲在岸边树后的阴影之中,将灵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双眼之上,仔细的看着下船的那两个人。
大皇子南夜城的变化不大,依旧是那般俊朗华贵的模样,只是他旁边的女子......
从衣着来看雍容华贵,面容也是端庄舒雅,温温婉婉的带着极为亲近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她身上有妖气。
凌啸极目远眺,仔细去看那女子从头到脚的细节,却也没找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等大皇子和那女子上了马车离去,凌啸又走到他们走过的地方,调用灵力仔细的感受着那些脚印里残留的气味。
这气味,除了脂粉似乎还有种熟悉的气味.....是什么呢.....
凌啸如约回到二皇子的秘密宅院,远远的还没走进院门口便看见肆炎一缕幽魂转来转去。
"你回来了!"
肆炎看见凌啸立即飞了过来:"你快跟我过来。"
凌啸跟着他进了里屋,韩潋和南夜臻也正好奇的蹲在地上看着什么东西,情景有些莫名的搞笑。
凌啸走近了才看到地上几只小鸟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几个人。
"羽族的小妖?"
凌啸毕竟是修为极高的狼王,一眼便看出了这几个小鸟身上的妖力,只不过,他又皱起眉头道:"羽族人戒心极强,不可能会在外人面前现出真身。"说着他奇怪的看向南夜臻和韩潋。
韩潋回头对凌啸一脸沉重道:"之前你说有个妖族之人被食心虫控制,得了失心疯,这几个小妖似乎也是如此。"
"南夜臻,他们认了你为主人,你快演示一下。"肆炎永远是急性子。
南夜臻点点头,对着其中一只小鸟说道:"你变成人形,搬个凳子坐下来。"
那只小鸟果不其然,按照南夜臻的指示照做。只不过她变成人后面无表情,任何动作都低着头,似乎完全没有自己的感情。
"我们试了好多方式刺激他们,他们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算是对话也只能简单的嗯啊咿呀的......"肆炎噼里啪啦的说着,凌啸突然打断他:"我听殊儿说过,食心虫怕水。"
肆炎叹了口气,旁边的韩潋皱眉道:"试过了,一入水中,他们便静止不动,就和死了一般。"
众人一阵沉默,好半天凌啸冷道:"殊儿的判断没错,这个组织果然开始用这虫子控制妖物为他所用。但这些妖物和书影的情况似乎不一样。"
"这个事情我们需要尽快让其他族人知道。"肆炎道。
"或许,那个斩妖堂里,关押了无数妖族之人,用来做这么样的实验?"
韩潋以手抵着下巴思索着种种可能:"如果是这样,我们要尽快找到解救的法子,才能救我们的族人。夜臻,你和我带着这几个羽人去找小殊吧,他现在是妖族最好的大夫,或许能有法子?"
"我带你们去。"凌啸又对肆炎道:"你尽快联络其他族长告知此事,然后盯着大皇子府里一个叫萝儿的女子,这夜市恐怕不是大皇子组织的,而是和那女子脱不开关系。"
"萝儿?"
"嗯,她身上......"凌啸突然看到床头那三张狐狸皮,面上微变,他走过去仔细闻了闻那狐狸皮的味道,神色有些惊诧:"她身上便有这狐狸皮的味道。"
转眼到了最热的端午节。
在妖族,这个时节正是阳气最浓的时候,从古至今,这个日子都适合除邪祟,也是最适合妖族修行升华的时分,因此格外受到重视,可以说仅次于过年。
只不过端午节的过法比较独特,白日里,所有妖族之人都会各自以最原始的形态在阳光下吸收纯阳的灵气,乘此机会提高修为和境界。等待太阳下山之后,便会在最清澈的河水里沐浴更衣,在居室和身上焚香。
对于狐族人来说,焚香特别重要。一般每个家族都有自己调出的特别香味,有的还会在香料中加入一滴心头血的异香,往往有着另一层含义。
入夜之后,妖族之人都会聚集在灵气丰盛之地,穿着素衣华服一起吟唱古咒相互帮助吸收月光灵气,最后用修为点燃属于自己的灵光,以检验自己的修为状况。往往,族内新任族长继任都是选在这个时候,可以向族人们展示自己修为的强大。
今年在风苑里便要举行这样小小的节日仪式。
凌殊一直生活在凡间,即使在风苑的时候也因为年纪和修为太低从没参加过这隐蔽又正式的仪式,在狐族的时候也忙着自己的医药和病人,每次的完美错过。这倒是他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妖族仪式,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书影却说早就和子墨打听好了,一切包在他身上,所以节日庆典开始之前书影神神秘秘的一些准备行为,凌殊也就当做节日当天的惊喜,并没有太过在意。
第二天早上,阳光格外的灿烂,整个山林都是阳光晾晒的味道。
凌殊起床的时候,书影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而床头摆着书影给他准备好的衣裳。
在这深山老林里,本就不注意形象的凌殊更是衣衫褴褛,就连一向精致的书影也因为失了心智,一直未穿过什么正经的衣裳。
桌上这件却是比那些烂布衣裳华丽了很多,凌殊将那件青色的衣裳抖开,眉端微微皱起,好看是好看,摸着也舒服,就是太薄了点,简直可以用薄如蝉翼来形容.....
等凌殊换完衣服出门,只见书影已经换好了一样的青衣,背对他坐在荷塘岸边。
一头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发丝间隐约可见他白皙的脖颈和青色的纱衣,仅仅一个背影也将这平凡的风景变成了一副画卷。
听到凌殊的脚步声,书影笑着回过头来看他,只见他眉眼如画,肌肤如玉,一时间像是一道光芒照到人心底,凌殊看的有些发愣。
书影跑过来将他拽到荷塘边的大石头上:“今天禁食,你可忍着点,先把鞋脱了,然后脚放到水里。”
凌殊跟着照做,脚浸入水里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景。
闷热的夏夜,清凉的池水荷香,还有师父将自己抱回房的怀抱......
那边厢的书影已经念念有词,身影恍惚了起来,青色的衣裳也像是无数的水珠散开,然后再凝聚成新的形状。
凌殊恍惚的看着,然后漆黑的瞳孔之中,书影的模样变成了一只青色的狐狸蹲坐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