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灯火通明，而且一股浓重的酒香。
"师父？"凌殊一打开门，眉尖便松了开，"你大半夜躲在这干什么？"
书影却没理他，背对着他，拿着酒罐子，又是一阵"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口的......酒？
凌殊飞快上前夺了书影的酒罐子，只见书影半趴在厨房的桌子上，脸色微红双眼微闭。
"咦？凌殊......?"书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傻笑起来:"我在做梦吧?"
"你大半夜在这偷酒喝?"凌殊哭笑不得。
"我睡不着啊.....我怕.....就想着喝点酒壮胆子......不对啊，这是我梦里，你应该听我的，过来过来，到我面前来。"书影睁着醉眼，慵懒的朝凌殊招手。
凌殊倒是想看看他意欲何为，便微笑不语的走到了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书影装作很威仪的模样，直直的坐起身，朝凌殊微微一笑。
这一笑，带着淡漠和悠远，倒像是原来那般。
凌殊如遭雷击一般站定不动了，他眼里那张淡笑不语的神色......虽然五官完全不一样，却和苏离像了七分神韵。
"你觉得我好看吗?"书影保持着微笑，带着香浓的酒气贴近了凌殊的脸。
凌殊还在惊愕和混乱中，一时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所以便没了反应。
"你不是说我好看的不得了吗?怎么不说话?"
凌殊定定的看着淡笑的书影，耳边浮出他曾经闲聊说过的一句话。
“因为书影是个好看的不得了的人，师姐你不觉得吗?”
这句话，他只对一个人说过，便是苏离。
书影见凌殊目光如炬的望着自己不说话，不解的皱眉，继续道:"难道是我梦到的假话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凌殊笑眯了眼，自带邪魅:"不对，现在才是做梦，你得听我的，这是我的梦......首先你不准叫我师父，但是我可以叫你烧饼。"
见凌殊不说话，书影笑嘻嘻的又靠近了一些，结果他醉醺醺的哪里有分寸，一下往前倾身太多，控制不住平衡便往凌殊身上栽了过去。
凌殊这才有了动作，无意识的将跌落怀里的书影给抱住了。
书影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瞅着面前很近很近的脸，勾唇邪魅一笑:"你别动。"
这是梦里，应该按照我自己的意愿。
书影就是这么简单的想着，循着心跳的声音，缓缓低下头去找那柔润的唇瓣。
凌殊却在书影低头靠近的时候回过神来，他抬手挡住在了书影和自己之间。
书影亲到他的手指，睁开了闭上的双眼对视着凌殊。
手指上微微传来的酥麻感就像是一只毛虫在心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有些疼，有些痒。
然后它化成一只妖娆鬼魅的青蝶，在凌殊的心口翩翩起舞，煽动他心底最隐秘脆弱的涟漪。
凌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所有的感知和情绪都被那只蝶所遮住。
待他轻轻拨开那只蝶翼，便看到苏离睁开水波一般的墨眸，安静的对他微笑。
"苏离......"
凌殊的眼眸已成一片金色。
"你在我的梦里怎么也这么调皮不听话?"书影絮絮叨叨的抱怨着，明显是醉的透透的了。
"白天你都不喜欢我亲你，我忍着。晚上在我梦里难道都不能听我的吗?"说着书影有些烦躁的将凌殊挡在唇瓣上的手拿开。
凌殊却收回了手，突然将书影整个抱起，将他放回到身后的板凳上，然后欺身下来将书影整个人往他身后的桌沿上一压。
书影整个人被逼的斜靠在桌沿上，背上压着桌沿的地方被凌殊一手垫着倒也完全没有不舒服。
凌殊不仅直勾勾的盯着他，另一只手也是气场全开的抵在他肩侧，将书影完全控制在自己倾身而下的阴影之中动弹不得。
"烧饼......?"
凌殊眼里完全是书影的影子，他轻轻的松了口气，然后将额头抵在了书影的额头上。
空气中的酒香流动，也带动着两个人贴近的气息和暧昧。
凌殊内心震荡，只能依靠书影的气息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不是没有发现他和苏离相似的地方，笑容，气息和眼神......不是没有怀疑，只不过，他不敢相信，苏离会是师父所扮!
只有凌殊自己知道，自从知道苏离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就像是被人踩踏而过，只留下一地罪恶和悔恨，还留下了一个空虚的位置。他的生命再也没有轻松过，他不停的鞭挞自己，不敢松懈和安心，也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即使猜测到苏离还活着的时候，看到芸熙的时候，心也一直飘荡在云层之中，虚虚实实，没有着落。
如今，他完完全全的感觉着书影的气息和温度，内心才完全安定下来。
书影不明所以的盯着凌殊的眼睛，看着他金色湿润的眼眸落下一滴水珠，滴到自己的唇瓣上，是温热的。
"这是什么?"书影心智全无之后还没见过人流泪，便好奇的舔了舔，有点咸，不怎么好吃。
凌殊看着书影懵懂天真的模样，本来平静的内心微微一动，竟鬼使神差的抵着额头问他:
"在师父的梦里，希望我如何?"
书影抬头盯着凌殊湿润的笑眼，只觉得春风拂过面颊，带来一阵梧桐微雨，甚是灿烂和美妙。
"希望你......不要叫我师父。"书影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做过凌殊师父，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总觉得自己像个老头子，自然不喜欢。
"好，书影。"凌殊悠然一笑，应承下来。
"还有，我喜欢亲......"
"好。"凌殊松开书影的额头。书影恰恰感觉到屋内柔美的灯光，便又是一阵阴影笼罩了下来，凌殊贴上他的唇角，将他压回了桌沿上。
书影只觉得眼前嗡的一声，黑暗瞬间变成一片白光，心脏在不规则的跳动中越来越快，将他托上了云霄，飘荡在云彩之间。
他无处支撑，全然靠在凌殊给他垫桌沿的手背上。
灯火在凌殊脸上温柔的变幻着光线，他始终带着笑意，像是满足，又像是宠溺。
凌殊只是在书影的唇畔上贴了一会，然后很礼貌准备抽开身。
书影却一下抓住了凌殊的衣领，他脸色比喝酒更红，像是抓到什么终于可以使上力的地方，两只手不断上攀，将凌殊的脖颈环绕在双臂之中，这才觉得稳当了，妥妥的笑了起来。
"原来梦里的凌殊是这样的啊......"他眼前有些晕眩，笑着笑着便失去了意识。
凌殊适时的用手搂住他，等了一会，见他已经彻底睡着，便将他背到背上。
回房间的一路上，凌殊背着书影走的很慢，他一下忍不住笑起来，一下又是愁云密布。心情之复杂、纷乱难以言表。
他背着书影路过莲池，又看着柳树下的岸边，过往那些记忆似乎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他从不知道，随着心意会如此开心。如果，他可以不在乎书影的身份，不在乎性别。
凌殊将醉倒的书影放回自己的床上，只见他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
凌殊抿着唇去触碰他的脸，却又克制的收回了手，走到了远一些的案几前坐下发呆。
脑袋和心脏都隐隐作痛起来，凌殊被这夏夜里的夜风一吹，终于完全冷静下来。夜风里的酒香，刚刚那些肆意和不在乎似乎也都被吹散，不知所踪，留下的是矛盾和自责。
半夜，月光暗沉。
京城的一条大道上，朱门高府，门边两只石狮形态逼真，仿佛像是两头凶煞随时准备朝人扑过来。
几只老鼠从府邸里安静的溜了过来，然后转过旁边的一道小巷子里，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过了一会，巷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几个漆黑的身影在小巷里鬼鬼祟祟的围在一堆似乎在咬着什么东西，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仔细听，却比人齿的声音更尖厉，就像是大型猛兽啃食撕咬猎物的声音。
小巷里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打更人"当当"的经过此处，听见这奇怪的声音也是好奇，便收好了器具，猫在墙角偷偷往巷子里看去。
"啊!"
在青萝苑暗处守着的凌啸听见不远处的惨叫，迅速循声而去。
等他到的时候，墙角已经躺着一个垂死的中年胖子，小巷里一阵血腥味，却没有其他身影。
凌啸伸手去探那个胖子的鼻息，还活着，他身上被抓了几道血痕，脖子上更是一道致命伤口正在孱孱的留着鲜血。
凌啸的眼底闪过一丝暴戾之气，但他修为深厚，很快按捺住心底对血腥之气的欲念。
殊儿要是知道我见死不救，恐怕不好。
凌啸斜睨着这个将死的凡人，眼底尽是不耐烦和憎恶，却还是将他拖了起来，然后丢在一个医馆门口。
"砰砰砰!"
"砰砰砰!"
"谁啊!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医馆的老大夫嚷嚷着开了门，差点吓得叫出声音来。
一个被抹了脖子的死胖子倒在他店门口流了一滴血。
他胸前放着个钱袋，露了几两银子出来。
"还有救，还有救。"大夫探了探脉象，又看了看他的瞳仁，便朝屋里叫起来:"伙计，伙计，出来帮忙，有人快死啦!"
凌啸立在旁边的屋檐上，扭头便飞回了刚刚那条小巷子。
这几日在这附近已经是第三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半夜聚集在一起做什么？要是人，不可能比他的动作还快，要是妖，为何又毫无妖气......？
凌啸仔细检查了那整个小巷，最终在一个垃圾篓旁边发现了一块新鲜的血肉。
好像是被畜生撕咬之后剩下的，依旧带着膻味。
难道那些东西真的是半夜在此猎杀人类，然后分尸吃掉？
想着，巷子口似乎又鬼鬼祟祟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眼睛冒着绿光，似乎没看见墙头树阴里的凌啸，闻着那块血肉便蹿了过来，一下扑到那块生肉上，欣喜若狂
的捧起来就往嘴里咽。
凌啸一阵风一般，飞下墙头便指剑对准了那身影的脊梁背。
"转过身来。"
凌啸满身肃杀之气，狼王的妖气瞬间暴涨，将对方的气息完全压制的动弹不得。
那小小的身影转过身来，竟是个人类的小孩，眼中全是害怕，却还咬着那块生肉，满脸血腥。
一副极其不协调的画面让凌啸有些恶心。
"是人是妖？"
凌啸从不手软，剑光更甚。
狠逼之下，那孩子眸光从绿变黑，一下扑倒在地，跪地求饶。
"我是人，我是人......不要杀我，我不是妖怪....."
声音颤抖无助，就像个真正的人类小孩。
"我只是饿......我只能吃生肉，我没办法......呜呜呜......求你救救我吧....."
那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蜷缩成一团倒也看着可怜。
凌啸也没闲着，在小孩哭的时候，施法将他全身给捆结实了，然后往身上一扛，将这小家伙带去了二皇子的私宅。
凌啸进屋的时候，肆炎他们早已在此商议着什么事情。
肆炎似乎正说到兴致勃勃的地方，一见凌啸拖着个东西进来，不由得停了下来。
"咦？"
连着南夜臻等人也看了过去。
凌啸将那小孩放到了屋中央，那孩子一脸哭的稀里哗啦的，一见屋子里那么多人，哇的哭的更凄惨了。
"凌啸，你没事抓个人类小孩回来作甚？"肆炎满脸狐疑:"难道你要修什么邪道不成？"
韩潋也是不解，这孩子除了有些血迹，看上去就是个正常的孩子，半分妖气也没有。
凌啸皱着眉，还不等说话，那孩子转着眼珠，已经不哭了。他见肆炎灰发红眼，便问:"你们是妖？"
"是啊。"肆炎还配合着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那孩子却一下张了利齿朝肆炎要过去，表情凶狠的和刚才判若俩人。
可惜，肆炎看上去像个人，只是因为他为了方便让南夜臻和他手下看见自己，实际上，他连个实体都没有，所以那孩子咬了个空，一时怔住了。
"咦咦，爆发力很不错啊。"肆炎忍不住夸了两句:"凌啸，这到底是个啥东西，人不像人，妖不像妖，还这么嗜血啊？"
南夜臻也是一脸奇怪，韩潋更是皱紧了眉。
凌啸开口道:"我以为你这么大岁数了应该知道才带回来的。"
肆炎一下瞪了眼，哈哈笑道:"我才多大啊，我死的时候也就五百岁，很老吗？"
南夜臻身旁的阿佐和阿佑纷纷看过去，阿佑淡淡的转开目光，阿佐却直言叹道:"真是够老的....."然后又看向韩潋:"韩公子不会......"
韩潋挑了挑眉，看向南夜臻。
"年龄何妨，小潋遇上我之前的那些年，并不能作数。"
南夜臻抚着韩潋的发尾，说的一本正经，这情话说的满分，就连韩潋自己耳根也不由得微微红了。
那小孩狂躁起来，在大厅中央不停地叫嚣，发出的声音不似孩童倒像是一种动物......
狼？
凌啸的眼神动了动，旁边的肆炎思索了半天终于一拍桌子。
"原来如此!"他这一吼，那小家伙瞬间安静了下来，磨牙看着肆炎。
肆炎伸手覆住小孩的肚子，稍稍用灵力驱动，那孩子的肚子便散发出一阵灵光相呼应。
众人看的傻了，只听小孩痛呼:"好热，好热......"
"他......吃了一颗狼妖的内丹？"
"凡人直接吞食妖族的内丹会因为消化不了而暴毙身亡，但这孩子吞的应该是被特制过的内丹。"
肆炎和凌啸的表情都沉了下来，凌啸伸出利爪掐住小孩的脖子，眸光里毫无感情。
"你如何吞了狼妖的内丹，说!"
小孩儿被这一掐一瞪，立即又软了下去，俯下身颤抖道:"我说......我说......不要杀我......"
这孩子生前是个富家子弟，因为贪玩，溺水而亡，父母悲痛之余听说有个神秘的夜市，会买卖一些神物和神药，有的药丹能起死回生，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花重金买了颗丹药将孩子救活了。
这一试不得了，俩夫妻又买了能够长生不老的两颗丹药，双双服下。
夫妻俩服了丹药，起初很好，身上原来有的毛病都没了，纷纷感慨遇到了神仙。
"可是没过多久，娘亲和父亲便性情大变。半夜里有时候他们看着我的目光都是血红血红的。"
小孩全身颤抖继续沉浸在回忆里。
"白天他们明明都好好的，但一到了晚上便会去找很多吃的，直到有一天被我看见他们在吃......人......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孩，活活被他们咬死了，我便害怕的逃出来......"
小孩忍着眼泪，伸出自己的双手呜咽:"我也想吃肉，我之后也跟着那些人吃起了人肉......我不想，但是克制不住.....只有白天，我才敢回家，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韩潋和南夜臻对视一眼，表情俱是凝重，南夜臻温声问道:"那些人？"
小孩一惊，低头不语。
凌啸冷声道:"我盯着青萝苑这几日，已经发生过三起这类事件，只不过其他人跑得快没捉到。"
"他们......他们比我家有钱，还买了翅膀......"孩子诺诺的说。
"你说什么!羽族的翅膀？!"肆炎怒目而视，将手底的桌子捏的粉碎。
"那夜市在哪!快说!"
天刚刚亮的时候，晴朗的天空突然变了脸，下起了暴雨。
雨声打在荷塘上发出此起彼伏的乐曲，像是被封印久远的古曲，落到人心上，清宁以致远。夏季的灼热也被这古曲驱逐干净，房间里凉快了下来。
床上睡着的人得了这雨天的惬意，一反常态睡到午饭之前才悠悠转醒。
"凌殊......?"书影先是习惯性在身边摸了一圈，发现没人便睁开眼，看见熟悉的房顶。
"你醒了?"窗边椅子上坐着一身黑衣的子墨，将书影吓了一跳，有些谨慎的望着四周一脸迷茫。
"你怎么......凌殊呢?"
他突然想起昨天自己明明回了自己房间睡觉，然后......因为睡不着便鬼迷了心窍去偷酒喝把自己灌醉了......再然后......怎么早上又睡在了凌殊的房间?关键是凌殊去哪了?
子墨的表情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冰冷，她端详了书影好一会，才幽幽的回答他:"今日凌殊有事出门了，托我来照看你。"
"他什么时候回来?"书影小心的问，虽然他见过好几次子墨，也知道她是自己的古人，这宅院的主人，却也无法完全相信和接纳她。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见到书影开始慢慢扭曲要崩溃的脸，子墨的神色松了松，几乎是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开玩笑的，晚饭之前他就会回来了。"
书影立刻亮了眼眸:"他去干什么了呀?为何不等我一起呢?"
正问着，却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几个身影躲在门后面拥挤着似乎不敢出来，但又被风吹起了一星半点绫罗的衣角，明显是几位女子。
"出来吧。"子墨淡淡道。
那几名女子便依次整理好衣裳，又扶稳了自己的发钗，带着希冀又不好意思的笑容从门后走了出来。
这些女子一个个花容月貌，各有风姿，在人世间也曾经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在书影面前却放下了所有骄傲，开心的看着三年未归的风苑主人。
"你们......是来看病的吗?"
几位女子面面相觑，然后又个个带着果不其然的感叹，看向子墨。
"之前，公子病重，才禁止你们靠近这里，也不许和公子说话，现在公子身体好转，你们随意便好。"
"公子公子，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公子，风苑发生了好多事情，你都没在。"
"你是怎么受伤的?现在还好吗?"
风苑里不成文的规定，对公子不需尊称您，所以大家都是你我相互称呼。
书影面对一群如虎狼扑上来的美人们，如临大敌的往后退到角落里。
子墨冷冷问道:"妤惜还没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