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好,阳光把城门照的有些反光,刺眼。
肆炎和芸熙本就不熟,俩人一路上都默默无言。
要是以往,肆炎肯定是少不了要言语调戏一番。毕竟对方可是一只狐族的美女,虽然不是同族,但是族类相近,繁衍的话是没什么问题。
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这是韩潋封印内心之后,他第一次回到京城。本来,他也没多想,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京城里他也没什么熟人,来一趟纯当帮忙和游览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
心突然跳动起来,毫无节奏。
又是那种感觉??
肆炎警惕的望向周围。
芸熙已经进了城门,他也顺着川流的人群准备入城。
他的眼前就像是起了水雾一般,流动的人群似乎都成为水里模糊的涟漪,而他也是被涟漪带动着缓缓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公子。"
一个清晰的声音穿过重重人声传到耳畔。
韩潋顿住身形,下意识的往那个熟悉的声音看去。
"走。"
在这流动的人群中,唯独一个人的声音格外清晰。
肆炎的心底似乎泛起一阵白光,将他所有的思维都淹没。
远远的,有一队马车过来,马车旁跟着阿佐和阿佑,刚刚说话的声音便是阿佐。
那马车里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肆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朝他驶过来的马车。
前天刚来这京城的时候,在某条大街,某个路口,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阵痛和心跳感。
原来,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南夜臻,好久不见。
就在阿佐抬眼往城门看的时候,肆炎早已低下头,闪身到人群阴暗之处。
周围一阵喧哗,有拥挤入城的叫骂,有士兵守卫交涉的声音,马车咕噜转动的声音,还有阿佐的声音。
而肆炎则是收敛了全身的气息,默默地等待那辆马车经过城门。
有风拂过,轻轻掀起了马车的布帘子,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
肆炎抬眼正好看见他拥着几位美人倚在窗边,笑的好不风流。
这一眼,肆炎的心底就像是裂开一条缝隙,莫名的情绪从裂缝里蜂拥而出,像是要把他自己撕裂开来。
这种来自灵魂的痛楚让肆炎忍不住低低的嘶吼,强行压下了自己变成血红色的瞳仁。
恨!
我恨!
报仇!
肆炎的心底不断嘶吼,似乎有个怪物在不断的击打他的内心。
你给我安分点!
肆炎紧紧闭上眼,殊不知兽化的手指已经深陷手心,滴了一地鲜血。
马车已经离开了城门,而肆炎内心也得到了平静。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他的背脊上汗湿了一片,气息也有些紊乱,但好歹眼睛已经恢复成凡人的黑色瞳孔了。
韩潋,你这么恨他吗?还是恨你自己?
肆炎朝天一笑,张狂无比,既然恨,杀之而后快,你躲起来又有何用,真是不争气。
"你刚刚在等什么吗?"芸熙见肆炎慢了许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上次离开的时候,这京城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阴郁味道,但现在确实城门畅通无阻,好像雨过天晴,什么事都没有了。
"没有,我有些私事去办,三天后在城门见。"
"好。"芸熙看见他眼里一瞬而过的杀气,又有些担心:"你可不要惹是生非,这里是京城,大部分的城民都有基本的捉妖能力。"
"那也要看捉什么样的妖。"肆炎冷笑一声,人影已经消失到空中。
炎热的气流中,丝丝荷香仿佛阵阵凉意,熏的人心旷神怡。
凌殊的窗前便对着一大片白色荷花,还有几株淡紫的睡莲,更添幽香。
本应该是一个惬意舒适的早晨.......
怎么身上这么重呢......脸上也痒痒的。
难道是鬼压床?
不对啊,鬼只压人,哪敢压妖?
凌殊惺忪的睁开一线眼睛。
这一睁眼,不由得把他吓了一跳。他身上压着好大一个人。
那人歪着脑袋看着他的脸,手也捂在他脸上的伤疤上不停的皱眉。
"你脸上怎么受伤了,昨天明明没有的?"
凌殊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瞪着盘腿坐在他肚子上的书影道:"师父,你在干什么?"
"看你睡觉啊。"他笑的一脸天真:"烧饼,你的胸怎么这么平啊。"
凌殊苦笑一声:"你可以下来吗?"实在是有点重,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了。
书影撇撇嘴,哦了一声便俯身直接趴在凌殊身上,两个人的上身严密的被贴在了一起,脸对着脸。
书影也没束发,头发全部散在凌殊的四周,无形中将俩人的呼吸都笼罩在一片温热的空间之中。
凌殊免不了被他这举动惊到,无奈的问:"你干什么呢?"
要是以往,凌殊肯定直接将人掀翻了开,谁想和同性贴的这么近。但这个人是他的师父,腹部的伤口还是昨天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他又怎么可能出手伤他。
书影睁大眼睛,满脸无辜的看着他,一双水墨般的眸子清澈入水,却又无比深邃,他不解道:"不是你让我(俯)下来吗?"顿了顿,他又转了转眼珠,"烧饼,你真的是个姑娘吗,怎么和其他姑娘不一样,胸如此平?"
凌殊的脸黑了又黑,低低道:"你先从我身上爬下去。"
"哦,姑娘家真善变。"书影撇着嘴,不满的爬了下去。
凌殊穿好衣服,下床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表情却像个孩子的书影,很是无奈。
"我不是姑娘。"
书影看着穿戴好男装的凌殊,皱着眉头满脸不解。
"我是男的。你看不出来么?"凌殊看书影满脸的疑惑和不相信,不免有些挫败感的苦笑了一下,将书影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书影看着凌殊的脸,又看看他的胸口,
满脸疑惑。
烧饼昨天明明是个姑娘啊,怎么变成公子了?
"那......你脸上的伤?"那道伤口看起来就很疼,几乎贯穿了左脸,乍一看还有些恐怖。
书影苦着脸伸手去摸凌殊那道狰狞的伤口,凌殊内心坦荡倒也没躲,只是风轻云淡的笑笑:"之前怕吓着人,一直用面皮遮着,现在在这里就没必要了,多些伤疤显示一下男子气概也好。"
"可是看着好痛,也不知道是谁伤的?这人真该死!"书影满脸愤怒。
凌殊笑意更甚,脸上一派温和道:"一个不小心的人。"
"殊儿。"
冰冷严厉的声音突然从屋外刺了进来。
凌殊很自然的将书影的手从脸上放了下去,回身看向一脸黑沉的凌啸。
"黑锅脸。"书影嘟囔了一句,马上寻到凌殊背后最安全的位置,躲了过去。
这个人表情凶狠,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气和血腥味,最好离得远远的。
"你被他吵醒了?"凌啸确实不悦。
清早大家商讨的时候,凌啸见凌殊睡得香甜,特意没有打扰,没想到这份好心却被另一个家伙给吵没了。
"没事,也该起了,师父的伤需要一些特殊药材这里都没有,今天我还打算去采点草药。"
"我陪你去!"
"不能去。"
凌啸和书影异口同声的说完以后,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一个冰冷,一个愤怒而挑衅。
"病人需要修养。"凌啸的眸光冷冷闪过凌啸脸庞,看的他心底一颤。
"但是这里的药材种类不全,师父的伤......"凌殊有些为难。
"我去。"
"你去?"凌殊笑了笑,笑容里有些不可捉摸的含义,"辨别草药不仅仅是长得像就行。"
凌啸皱眉。
凌殊继续道:"我当年也是师父逼着尝遍百草才能够辨别一二,何况还有气味,色彩和形貌的区别,有的草药长得相似,却可能天差地别,没有那么简单的。"说完,凌殊下意识看了看书影,想起在大皇子府邸的那些夜晚,书影总是若无其事的"路过"来教授医术,有时候还会专门把自己带去他的秘密药房。
"对了!"凌殊突然叫道:"可以去风苑里的地下药房。"
那么隐蔽的地方,想来那些凡人官兵要搜到是不可能的。
"可能要麻烦爹爹去一趟京城了。"他看着凌啸,神秘一笑。
风声悠悠,一首凉曲在初夏里格外悠长,在僻静中还原了这山水的美好和悠远。也只有望月阁,京城最大的酒楼,能在在闹市中临江而建,隔离出一片难得的幽静。
"公子,该回去了。"
阿佐有些担忧的看着南夜臻:"皇上病重,您不去看看吗?"
南夜臻定定的看着微波起伏的江水,连思绪也被这份广阔平复了下来,咧开嘴微微的笑了起来:"我就是一个出了名的不孝子,难道该去看看他?"
"皇上病重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听从百官之意定下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可见对少爷你还是......"
"那与我何干?"南夜臻笑着反问,一脸嬉皮不正经的样子。
"百官中也有不少少爷您的支持者......少爷你为何要这么早就放弃这个机会......"
阿佐也知道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南夜臻就和皇上的关系就变得更加僵持,但皇帝毕竟是少爷唯一的亲人,说要不在意,那也不可能。
"好了好了,听曲,听曲。"南夜臻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制止阿佐在继续絮絮叨叨下去,装作满不在意的对帘子后一身白衣的琴师说到:"语微姑娘,你可否换一首欢快些的曲子,把这叽叽喳喳的乌鸦声盖住?"
语微温柔的点点头,默默的换了一首更加欢快的曲调,毕竟是风苑出来的琴师,手指间犹如一根白羽,拨动着人的心弦 ,让人沉醉难当。
“少爷你......“阿佐委屈的撇撇嘴。
南夜臻虽然笑的不以为意,但刘海下的眼神却垂到了虚空的低处。
他何尝不知道父皇的身体状况,但是他每次看见父王总是会想起韩潋的模样,就那样站在角落里目光充满憎恨和愤怒的望着自己。
好几次他都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双手,会伤害他的父皇。
在无数次煎熬之后,他选择了逃避。
正想着楼梯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少爷。"
男人正是南夜臻的另外一个侍卫阿佑,他面无表情的走到南夜臻面前恭敬地抬手复命:"按照少爷的吩咐,我们从地下卖场买到了两张狐狸皮"。说完便奉上了手中两张雪白无暇的毛皮,“我已经试过确实和那个人说的一样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世间还有这般奇事?"南夜臻半信半疑的结接过了狐狸皮,双手之间轻轻一展开就是阵阵的凄厉的哭泣声直穿心底,同时泛起一阵幽光在狐狸皮上游走。
南夜臻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戚和愤怒吓得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幽光和悲戚的哭声应该是这狐妖最后的情绪和修为吧?他目光一沉,表情凝重了几分:"有不差钱的买主,才会有这样道德沦丧的买卖。"
“那底下卖场还有许多少爷你想不到的玩意,不仅仅是能够帮助人幻化样貌的狐狸皮,还有能让人在天空中飞起来的羽族翅膀,还有能够蛊惑人心的狐狸血,把手下变得忠心的狼血……”
阿佑低声叹了口气:“大都也是从妖物身上提取的物件所制成的。”
南夜臻紧紧皱着眉头,有些痛苦又有些嘲讽的将那件狐狸皮安放到桌子上:“你说当凡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获得这些能力之后,还是凡人吗?”南夜臻嘲笑着摇了摇头。"当年师父就查到了这个地下买卖的组织,继续追查的时候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等师父隐居之后没了权利也就没机会查这个案子,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偶然?"
阿佐和阿佑都沉默不语,帘子后面的语微依旧弹着手中的古筝。
"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南夜臻开口问。
"并无异动。"
"......那个人的行踪是否有新的眉目?"
"属下无能。"阿佑抱拳跪了下去。
他查了三年却毫无线索,确实心中有些愧疚。
一直没心没肺笑着的南夜臻终究是没保持住微笑,失望的看向广阔无垠的江面。
三年了,你到底在哪?
只是虚空的一眼,却像是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就像每一个惊鸿一瞥的角落里,或是愤怒,或是憎恨的看着自己不言不语。
你还恨着我吗?
南夜臻失神的看着望月楼下那个半真半假的身影。
韩潋的影子却鬼魅狂妄的笑了起来,目光里渗出一星红光。
南夜臻愣了愣,再定睛看去那个人影的位置,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年,这样的幻想也是不少,但红眼睛的小潋却是第一次......
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江边花市百里加上河灯盏盏,反倒比过白日的宁静,变得喧嚣而繁华。
南夜臻几瓶陈酿喝完,脸上才染了一点红晕。
阿佐和阿佑本想扶着他回去,不想他自己还能站直了,毫无异样的下楼,上马车。
这几年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这样会来酒楼小酌一番,一方面坐实他沉溺酒色的假象,一方面来放纵一下自己的念想。
"语微啊,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语微抱着琴,乖乖坐在南夜臻对面摇头。
"求而不得就是垫着脚想要去够那云朵,想抓住手掌间的风,想停住时间,留住你喜欢的人。"南夜臻微红着脸,笑着伸手到窗外去抓虚无的风声,眼眸里却是悲伤。
"求而不得就是无论你多想要,却连找都找不到。"
语微抬眼看着南夜臻压抑的笑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带着银色的面具,穿着宽袍的黑衫对她微笑。
语微的心底犹如锣鼓一般被这突如其来的影像重重一敲,心跳如雷。
"连累你总是陪着我这个无心的人了。"南夜臻喃喃道:"当年要不是为了找个正大光明维护风苑的由头,要不是为了挡住父皇的指婚,也不会牺牲你来给我当个妾室......"
语微低着头,并不说话。
"难为你了,等事情结束,风波散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人家的。"
"我......"语微突然张口,马车却突然停住了。
这停顿非常突然,南夜臻被惯性逼的向前面的语微滑了过去,还好反应很快的撑住了语微身后的门板。
只是两人此时靠的极近,南夜臻还来不及撤开身,马车的门便被一股飓风掀开,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一个暗红如血的身影从天而降,在马车门口冷笑着看着南夜臻和语微。
"好一对狗男女。"
这声音......?南夜臻不可置信的看向来者,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门口站着邪笑的竟然是他找了三年的人!
肆炎向南夜臻狠狠一抓,掐住他的脖颈往马车外迅速一带,南夜臻便被甩出马车外,摔在大街上。
语微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南夜臻就这么被摔了出去,一眼望去,还能看到马车边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分别是车夫,阿佐和阿佑。
夜已深沉,路上再没有其他行人。
南夜臻被这一摔,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在地上坐起来看着对面狞笑的人。
"小潋?"
那人长着和韩潋一模一样的脸庞,穿着暗红色带金边的衣裳,披着长发,带着肆意的笑容慢慢朝他走过来。
"你的小潋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今天,我来做件好事,带你去和他陪葬!"
话音未落,肆炎再次伸出手虚空的朝南夜臻抓过去。
衣料应声而破,血溅三尺,整个空气里瞬间被血腥味环绕,充满了杀气。
南夜臻毫无防备,而肆炎下手毫不留情,这一击便是在他胸口留了一道血口,只不过避开了心脏要命的位置。
南夜臻伏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对手强大的压迫感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潋要杀他?
如果恨到如此,为何三年前不杀他,等到今日?
"你还有什么遗言尽管说,我没太多耐心。"肆炎邪笑着,舔着自己的利爪。
"你不是小潋,你是谁?"南夜臻沉了脸,目光刺在肆炎身上几乎要烧穿个洞出来。他的手指微微抖动,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留下许多印记。
"我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须死!"肆炎走到南夜臻面前,伸出爪子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收!"南夜臻在被拎起的瞬间,伸出手指在肆炎的额头上点了一个血点。
南夜臻用血画下的阵法泛起一阵红光,和肆炎额头上那一点光芒相互辉映,肆炎却没有像他预料的一般被阵法吸收进去,而是一动不动的笑着看他。
"你这点小伎俩是对付不了我的。"
"你是谁?为何有着和小潋一样的脸?"南夜臻的目光也凶狠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道剑光,水一般的朝肆炎的腰间荡开。
肆炎反应颇快的将南夜臻一巴掌拍飞,但南夜臻的剑气还是划开了他的衣裳,留下一道血口。
"能在我身上留下伤口的人不多,你的功夫不错。"肆炎忍不住勾唇赞赏,再次走向趴倒在地的南夜臻。
"你不是那个修已的徒弟吗?这么不堪一击,你师父知道了会难过的。"
南夜臻抬头看向肆炎,满脸更是震惊。
这京城,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拜过修已这个师父,他是如何知道的?
南夜臻趴在地上,左手已经摸到怀里的符咒,却有些迟疑的抬头看向缓步而来的肆炎。
干净明亮的笑容一如既往,就像是幻境里过境的十里春风,拂开了两岸桃花柳絮。
他的身形样貌,就连气息都如此熟悉,又知道修已是自己的师父......难道......
就在肆炎走到近处之时,南夜臻苦笑着站了起来,左手拿出胸口里的符咒。
"想反抗?就凭你这小毛孩?哼。"肆炎好笑又张狂的看着这个红了眼的青年。
出乎意料的是,南夜臻手一松,所有的符咒如柳絮般,分分落下铺了一地。
南夜臻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人,苦笑道:"当年也仅仅是惊鸿一瞥,但我记得你。"
那一夜的酒醉,南夜臻此生都不会忘记,小潋突然的爆发力和狂放的笑容,可不就是眼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