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市。
林家四层民建楼房里今天的气氛异常安静,尽管平时没有欢乐热闹过。
林家老爷子在这片区是能排得上号的大人物,为人低调严肃。
虽然手抓十几套别墅房产,一大家子却挤在一栋楼龄十年的老房子里,明明大家互相不待见对方,死活不肯分家,一日三餐依旧在一张桌子上吃,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劲儿。
这天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各自去了三楼和四楼。
四楼住的是大哥林德诚,两夫妻正面对苦口婆心的林老太。
“阿诚,领养是绝对不行的,你爸最看重血脉,就算你不是长子也不允许。”
两年轻夫妻各自沉默,林德诚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
他跟于燕结婚已有两年,努力两年却没有开花结果,去医院一检查,最终他被确诊不育,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损自尊的事情,于燕情深义重也没怪他,商量着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回头跟林老爷子商量,林老爷子当即反对,沉着脸离开谈话现场。
隔天就有了俩老分开找俩儿子媳妇的以下谈话。
林老太继续说:“你爸有个提议,阿娟现在肚子五个月大了,这一胎过继给你们,你们看怎么样?”
她所说的阿娟是二儿子林德忠的妻子,前几天刚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丁。
这么大的决策,林老太只用两句话概括起来。
林德诚的烟都忘记抽了,愣愣地与妻子于燕对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妈,这样不好吧,孩子的辈份都乱了,就算我们同意了,德忠他不可能同意。”林德诚说。
林老太挥挥手,“你别管他同不同意,你们成就行。”
“妈,我先跟于燕说两句。”林德诚拉着妻子到阳台,手里香烟不断,说道:“老爷子现在估计在楼下跟德忠说这个事,妈过来只是通知我们,不是商量,通常老爷子决定下的事情,九成能成,倒是你,你什么想法?不想的话我单独跟爸说去。”
于燕读的书不算少,做丁克一族不是不愿意,只是丈夫是林家的长子,家风也收旧,如果没有孩子,日后少不了被指指点点,她不会纠结于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否则她当初就不会同意领养,如今能有一个是林家血脉的孩子在丈夫膝下当然是好的,但是这么以来辈份要怎么算呢?倒不如领养一个来的要简单省事。
于燕一时间无法做决定,心里拒绝大于接受。
她烦躁地挠头,“你爸真够可以,这样也能想到,他就料定你弟会同意吗?我们生不出,他媳妇现在肚子里可是长孙了,不可能轻易过继吧。”
林德诚扔掉烟屁股,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抽第三根,却被于燕打掉了,他只好停嘴,深叹一口气,“爸都发话了,就一定会搞定德忠他们,老婆,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有问题,你也不用受委屈。”
这时林老太从一旁窜出来说:“德诚啊,其实出来的孩子始终是林家的血脉,阿娟接下来还能再生一个自己养。”
另一边三楼。
当林德忠和韩娟两人听到老爷子说之后会有五十万‘奖励’的时候,两眼泛着青光,夫妻两交换了个眼神,林德忠看了一眼妻子五个月的孕肚,随即就同意了,不同于楼上两人的纠结。
其实林德忠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的是拒绝的,大哥不能生,那就代表着韩娟肚子里的男丁是林家的长孙,日后分家有很大的优势,可是他前段时间欠了一笔赌债,利息越滚越多,就怕还没到分家,他就给人砍手指。
听到老爷子说有五十万的奖励,心就动摇了。
目前先解决赌债的事情,反正肚子里的小子始终是他的种,关系可以不承认,血缘是无法改变的。
四个月后,林家第一位男孙出生,林老爷子亲自取名林竞,入林德诚的户,喊于燕叫妈。
对外人声称是林德诚的儿子,只有他们六个人知道其中的隐情。
孩子出生后林老太不知多乐呵,作为亲爸妈的林德忠夫妻倒没去看过一眼,拿着五十万笑得比林老太还要欢。
林德诚原本以为于燕不会待见这位不是己出的儿子,没想到照顾起来比谁都上心。
到了满月酒席那天,原本皱巴巴的初生婴儿被喂得白白胖胖,穿上大红色的满月衣服,被林老太抱着在宴会厅里接受各位亲朋好友的逗弄。
林老太非常喜欢林竞,这种喜欢来源于是个带把的长孙。
自从她嫁入林家,所有人都夸林老太厉害,连生两个是儿子,如今大儿子第一个孩子也是男孩,有男孙福,以后一定儿孙满堂。
说了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酒席快要开始,林老太抱着孙子准备入座,可是突然眼前一花,脑袋传来一阵刺痛,踉跄着向后倒去,最后仅存的意识是一定要抱稳怀里的孩子不要摔到他。
林老太这一倒,就再也没有起来。
她是突发脑溢血,及时抢救的话是有机会活过来的,坏在倒下时候双手抱着孙子没有用手支撑缓和一下力道,直接后脑勺先落地,在救护车上就咽气了。
好好的一场满月酒,成了林老太的丧宴。
红事还没办完,就开始办白事。
林老太这一生并没有外人说得那么风光,生了两个儿子又怎样,架不住林老爷骨子里的重男轻女思想,刚嫁进林家有近十年是不能上饭桌吃饭,后来才没有了这个习俗。
她有着旧时代女性的软弱,对丈夫不敢说不,必须听从,没什么决策的权利,只需要当个家母的角色就行。
林老太死了,有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传起谣言。
老人家的时候怀里抱着是林家刚满月的长孙,这个长孙长得是水灵,但是邪门得很啊,不然怎么能刚满月就把奶奶给克死了。
又有的人胡言乱语:“那小孩地阁短小,一看就是个克星相,不得了啊。”
林家生意做得大,多少有信风水命理方面。
从那以后,林老爷子和林德忠两夫妻就很排斥林竞。
韩娟还说:“幸好过继出去了,不然能克死咱们俩,难怪前几天摸了他一下我就感冒了,邪门,太邪门了,以后躲远一点儿。”
明明前几天她还没出月子,没有注意才感冒的。
人就是这样,自己出了事总想从别的地方找个源头耍无赖,以寻求心理安慰。
林竞刚满三岁就被送进幼儿园,林德诚还埋怨于燕:“孩子才刚能说清楚两句话就送幼儿园,会不会太早了?今天老师来电话说小竞哭个不停。”
“孩子去着去着就习惯了,我是不想小竞在家里受着你爸和弟弟弟媳的冷脸,连家里煮饭阿姨都不待见,咱们大人的恩怨别撒在孩子身上,再说了,小孩子三岁就懂很多了,这样气氛的家庭环境下成长不利于孩子的心理健康,幼儿园多好啊,朋友多乐趣多,我先跟你声明,等再过两年我要给他报各种兴趣班,学不学好一回事,能少在家里待才是真的,你不要阻拦我。”于燕直接把话放出去,不容丈夫拒绝。
林德诚不敢呛妻子,毕竟造成这样的局面主要原因是他。
趁这机会,于燕顺着杆子往上说:“如果你不想小竞从小这么辛苦,那就让你爸分家,你爸到底什么时候分家?一大家子活成这样不累吗?分开住又不是不往来,过年过节聚一聚不就完事了。”
“早上说了,还没说完爸就摔了书房的古董花瓶,发了很大的火你没听见?”
于燕气得拿梳子撒气,用力扔到梳妆台上,钻进被窝里不理会丈夫。
林竞七岁出落成一名小正太,白白净净,经过于燕给他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他能写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大奖小奖拿了一堆,他最开心就是在学校和培训班的时候,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爷爷和叔叔婶婶不喜欢他,甚至对他产生厌恶。
林竞生来心思比一般小朋友要敏感,心智比较早熟,所以自己会尽量避免跟他们相处,不过见人打招呼是不能免去的。
逢年过节,别的小朋友一起讨论爷爷奶奶或者各位长辈给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多大的红包,怎么都说不完。
而林竞只有爸爸妈妈给的两个,还有妈妈那边的几个亲人给的,加起来不到十个,曾经天真过向爷爷讨一颗糖,最后忘记结果如何了,反正没有得到。
所以他不好意思跟同学们讨论这些话题。
十岁那年,他知道自己那乱七八糟的身世。
某天放学本来要去一个培训班,可是临时通知课程取消,于是早早回家,恰好家里没有人。
经过二楼的时候,看到爷爷的书房开着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闪过一个影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进小偷了,爷爷书房里很多值钱的宝贝。
那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抓起角落的棍子对里面喊:“谁?!出来!”
没想到书桌下探头出来的人是叔叔林德忠。
那个位置是放着爷爷的保险箱,林竞知道自己这位叔叔爱财又嗜赌,猜到他可能是要偷爷爷的钱。
林德忠宛如见到救星,立刻扑到林竞面前激动地说:“你身上有没有钱,给我一点吧。”
好歹是长辈,林竞不好拒绝,于是把口袋里的六十三块递给他。
林德忠抓起碎钱数都不数,再次大吼:“这么点哪够?我要两万,我知道你有的,拿给我吧。”说完还不忘把那六十三块收进口袋。
林竞冷淡地回了一句没有,然后转身就走,半路被林德忠拦下来,拽着他的领子拎起来:“你爸平时没少疼你,加上比赛得过那么多奖金,怎么可能拿不出两万块?诓谁呢?”
“呵,你多活我这么多年,不也拿不出两万块,跑来偷爷爷的。”林竞第一次怼叔叔,感觉还不错,早就看他不顺眼。
林德忠被激怒了,烧红了眼,“小兔崽子,我是你老子!狗娘养的竟然这样跟你老子说话。”
他骂的那句狗娘养的激怒了林竞,他手里的棍子一挥,打在拎着自己领子的手臂上。
林竞不知道林德忠发什么神经竟然在他面前自称老子,不想跟他纠缠,连忙去楼道跑上四楼。
可是中途被后面追来的林德忠拉住了,“臭小子,你是老子的种,身体里流的是我的血,你只是我过继给绝种的林德诚当便宜儿子,到头来你老子还是我,你不帮老子要遭雷劈的。”
那一刻林竞大脑一片空白,愣着被林德忠拉了个踉跄,正好在楼梯上他没站稳,就这么滚下去,当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