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婉横眉冷对，淡淡地看着柳姨娘道：“原来是后院里的一个姨娘，奴婢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老爷夫人都还没责罚，你倒是对着我们家小姐又打又骂，谁给你的胆子？”
檀婉这人，看着瘦瘦小小一个姑娘，就算是训人语气也没有多强硬，只是冷，冷得让人身上升起一片寒意，更诡异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隐隐还有笑意，这笑意蔓延到她的眼角，令那颗朱砂痣一下子像是活了起来，鲜艳欲滴。
我家小姐。
齐莹莹敏感地抓住了檀婉话中这个关键性的词，之前檀婉一直称呼她为齐二小姐或是小姐，就连向齐泰介绍的时候，也说自己是京城王府来的，只是暂时被派在她身边照顾，不过她离开短短一柱香之后，竟将称呼都变了。
柳姨娘指着檀婉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却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气惨了。
“你又是哪儿来的丫鬟蹄子，在我面前张狂什么？老爷，你看她~”
她朝着齐泰发嗲，却猝不及防地被朝后一拉。
齐泰此刻没有理会柳姨娘的小脾气，朝檀婉笑颜相对：“檀婉姑娘，在下后院里的姨娘不懂规矩，你别和她一般计较，王爷……怎么说？”
檀婉脸色稍霁，“王爷相信二小姐的清白，派来他身边的萧护卫一同查证，三日之后，定要水落石出，将幕后陷害小姐之人送去见官。”
齐泰一愣，荣王竟这般信任他这二女儿？
他回过头去看主位上坐着的秦氏，她表面落落大方朝他微微点头，实则心中早已百般波澜。
柳姨娘更是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三日？什么水落石出？什么幕后之人？”
她看了一圈人的表情，最后将目光落回到齐莹莹身上，难道，这毒不是她下的？
“既然王爷都同意了，那恕女儿不敬，先行告退。”
齐莹莹不愿再带着这里，这屋子里的空气令她呼吸得不顺畅。
檀婉也十分配合地替她推起轮椅，出了前堂。
最后离开的萧峰看着堂内若有所思的齐泰，一拱手道：“齐老爷，在下是个粗人，抓出幕后真凶之后，恐不会留情，直接扭送见官，此人不仅仅是想陷害齐二小姐，更是想害我们王爷，害得他眼疾不得治，此人心机之恶毒令王爷大为震怒，特给了在下先斩后奏之权，提前告知齐老爷一声，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们王爷目中无人。”
齐泰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愣了片刻，直到齐菁皖过来拉他的衣角。
“爹，您就这么答应她了？这人证物证俱全……”
“住口。”他神情恍惚，再开口时已经是有气无力。
此刻在他脑中疯狂浮现的，是一张荣王愠怒的脸，即便荣王还从未在齐家发过怒，可他就是心底一阵一阵的凉意。
“唉，老爷你去哪儿，萍儿的脸怎么办？”柳姨娘喊叫道。
齐泰烦躁地踏出门槛，快步往二老太爷齐延年现在的居所赶去。
——
从前堂出来，齐莹莹被檀婉推着走在小路上，这条路，就是方才桃儿指认的，她与齐萍萍巳时三刻相遇的那条路。
按理来说，前堂附近的路，来往的下人应该很多，总会有一两个在巳时三刻经过此处的，或许可以找管家问问？
不好，管家平常就看她们姐弟不顺眼，又是秦氏从娘家带来的人，定不会向着她。
齐莹莹微皱着眉，在轮椅上阖着眼，仔细回忆着方才前堂中的一片乌龙，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她没想到？是不是还有什么关键性的地方她遗漏掉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二姐姐。”
齐莹莹转身一看，原来是齐萍萍。
她被毁容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此刻出来了，在外面看得更清晰，一颗颗红色的疹子错落无致地挤在左半边脸上，甚至有些还蔓延到了眼周，奇怪，刚刚好像还没有这么大面积，这是毒素还在扩散？
齐莹莹还没有开口，齐萍萍就一曲膝，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响亮地磕头。
“之前都是我的错，二姐姐，求你救救我！”
齐莹莹眼睛一眯，远远地看到从前堂走出来的秦氏母女，她们也朝这边看过来，自然也看到了正在给她磕头的齐萍萍，齐菁皖作势就要上来质问，却被秦氏拉住，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走了。
柳姨娘走在后面，看到自己女儿跪在地上磕头都愣住了，赶忙过来拉她。
“萍儿你这是干什么？给她磕什么头？你是不是傻了？”
齐萍萍推开柳姨娘：“娘你别管！”
说完，便又接着磕头。
齐莹莹冷眼看着她，脸上没几分好颜色：“三妹妹这是干什么？我救你？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救你什么？”
齐萍萍抬起头来，额上已经渗出血迹，眸中含着泪水却拼命不想叫它落下。
“二姐姐，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齐莹莹原本不想答应，但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道：“好，那你跟我来。”
她们来到了一个僻静处，檀婉、萧峰还有柳姨娘就站在不远处等着。
齐萍萍轻抚上自己的脸，马上又吃痛的收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昏了头去招惹齐菁皖，二姐姐，我的脸……”
她这样，齐莹莹算是明白了：“想要我帮你治脸？齐家上下这么多大夫，你自己也是医女，治不好就是治不好，你求我也没用。”
齐萍萍咬着唇，固执道：“不，你可以！我知道你可以！之前长姐给你下了那么多要命的毒你都能解，这点小毒你也肯定是能解的！”
齐莹莹勾起唇角，果然，这毒是齐菁皖给她下的。
想来应该是齐萍萍在她这里吃了瘪，还是心心念念想嫁给元舒阳，只好从齐菁皖身上着手，却没想到齐菁皖不是个善茬，直接下毒毁了她的脸，还威胁她作伪证来害齐莹莹。
这齐萍萍本就是庶女，脸毁了之后就更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后院子女婚配秦氏还有很大的话语权，无奈之下，齐萍萍也只能暂时就范。
不过就范了就是就范了，她已经帮着秦氏母女二人来害她，若不是齐莹莹抵死不认，谋害王爷的罪名现在就已经扣在了她的头上，更别提之前齐萍萍给齐贤明下的催情药的事情。
齐莹莹知道了真相也懒得再与她周旋，于是揶揄两句就想走了。
她佯装讶异：“三妹妹你说什么呢？你刚才不是还在前堂指认我给你下毒？怎么又扯到长姐身上去了？还说她给我下毒？你可知道，诽谤人名誉可是大罪。”
齐萍萍见她不肯帮忙，只好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我知道那是什么毒。”
“什么？”齐莹莹疑惑道。
“我知道长姐那里都有什么毒，你这腿就是因为她给你下毒才不能行走的吧？只要知道了她给你下的什么毒，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齐莹莹沉默了，她这腿的确是因为齐菁皖的毒，但却不是一种，而是十余种毒混合在一起，经年的日积月累早就让她身体快到了极限，若不是有祠堂中发现的那一本《内功解毒法》，恐怕那些毒还会在她体内再残存一段时间，随时都有可能毒发。
齐菁皖痴迷毒术，给人下的毒都是自己亲手研制出来的新毒，有些书上都没有记载，之前的许多齐莹莹都只能暂时压制，而不能根除，也就是因此才在体内累积了上百种毒素。
医者讲究对症下药，知道症状还不算，必须得知道下毒者用了什么毒素才行，而有些技艺高超的下毒者会用多种性状相近的毒素混合，隐藏自己真正想要达到的意图，这也就使发现毒源变得困难，从而使解毒也变得异常困难。
恰巧，齐菁皖就属于那种下毒特别懂得隐藏的人，她下毒所用的毒素一般都会混合好几种常见毒草，而将自己真正要用的毒素隐藏的很深，这样即便被发现，也可以撇清关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齐菁皖经常在她身上试毒，齐莹莹也不敢轻易告发，若是她咬死不认，倒霉的也只能是她这个家中庶女。
她有些怀疑地看向齐萍萍：“你如何得知？”
齐萍萍见这样说有效，赶紧接着道：“上次长姐让我帮她将衣裳上的一个图案改绣一番，叫我去她屋里，我在翻找剪刀的时候，寻到一个药箱，打开之后，里面全是各色的毒药，我趁她不备，每一样都取了一点儿出来，现在就放在我房里。”
齐莹莹眯起眼睛：“你取那些毒药做什么？”
她的眼神开始躲闪，支支吾吾道：“我……我看长姐的毒配的好，便也想学学。”
“学制毒？家规明文规定，齐家子弟不得配置害人的毒药，你学她制毒？”
齐莹莹的目光太过锐利，几乎叫齐萍萍不敢抬眼，她索性再一次磕了下去。
“二姐姐，你就当我是心机深重，想要存着心报复她，她与主母在后院里手握大权，我和我娘平日里也少不得受她们欺压，总之，她那里的每一样毒药我这里都有，全看二姐姐愿不愿意帮妹妹这个忙了。”
齐萍萍眼中豆大的泪珠终于全都砸了下来，像是溃堤的河水，止不住地往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