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寻笙,你给我站住!你听见没有!”
偌大的观星台,平日鲜少有人问津,此刻却响起了女人的声音,夹着丝丝微恼。
走在前面的夜寻笙终于停下了脚步,没有回过头去看她,祝瑜小跑着追了上去,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公主,来观星台有何事?”夜寻笙问道,双眸直视着前方。
“本宫就是来找你的。夜寻笙,你是不是故意避着我的?”祝瑜兴师问罪道,眸底含着难言的委屈。
夜寻笙否认道:“臣没有。”
“你骗人!这一年来,我私下里就见了你几次面,每次早朝结束后你就跑回观星台,不肯在皇宫久留。”
回想过去一年的种种,祝瑜就难过到快要掉出眼泪来,眼角泛起了樱红。
今日她私跑出宫,为的就是当面和夜寻笙问清楚这件事,不然她心底的石头始终落不了地。
“公主误会了,”夜寻笙垂了垂首,“臣公务繁忙,不宜在宫中逗留。”
祝瑜知道他会这么说,不依不饶道:“那你说说,父皇给国师大人安排了什么公务?”
夜寻笙沉默了几秒钟,正要说出他的托词,祝瑜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不戏弄你了。宫里太没意思了,我就是想出来找你玩。”
一改先前不满的语气,祝瑜拉住他的襟袖:“国师今日能不能陪我聊聊天?我晚上便乖乖回去,绝对不打扰你处理公务。”
好看的眸子眨了眨,夜寻笙缄口不言,由她拽着往前走去。穿过长长的回廊,歇在了一处竹林茂盛的凉亭中。
流光从斑驳的竹叶中洒落,照耀了少女明媚的容颜,胜过了一片春花烂漫。
夜寻笙将注意力收拢回来,兀自摩挲着指间那枚扳指,上面镶嵌着一颗褐色的圆珠,溢散着幽深的光泽。
“那是什么?可以借我看看嘛?”祝瑜问道,那件饰品他似乎常年都不离身。
犹豫了一会儿,夜寻笙将它摘了下来,呈送到公主摊开的掌心中,眸光一瞬不瞬。
扳指上残余着他的温热,祝瑜将它对准了阳光,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没什么新奇的,便还给了夜寻笙。
“夜寻笙,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她勾唇道,从怀中拿出一方巾帕,绘满了天上的星宿图。
“这可是我亲手绣的,你不能不收。”知道夜寻笙一定会拒绝,祝瑜一口打消了他的念头,口吻真挚道。
夜寻笙缓缓将巾帕接了过来,垂眸细细打量它的纹理,绣法虽然生疏了些,但是每颗星的位置都是正确的,可见她背地里费了不少心力。
“公主为何要送臣这个?”夜寻笙问道。
祝瑜撇了撇嘴:“国师大人日夜操劳,替父皇分忧,本宫无以为报,便只好送这个了。”
“臣分内之事,有劳公主挂念。”夜寻笙拱手道,沈玄机的话回荡在他耳畔,犹豫着该不该收下。
“好了你就收下罢,莫要和我推辞,”祝瑜编了个借口,“你别看我有时候不学无术的样子,其实我对天文星象很感兴趣的,你又是上如最好的占星师,自然是想和你套个近乎的。”
夜寻笙抿了抿唇:“臣知道了,谢过公主。”他将巾帕揣进了怀袖中。
侍者端上了糕点和茶水,全是些清淡的吃食。祝瑜猜着或许是夜寻笙喜欢的口味,随手掂了一块试试味道。
“夜寻笙,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粘着你吗?”
夜寻笙摇了摇头:“恕臣不知。”
祝瑜莞尔:“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其他大臣们都不一样。”
“他们知道我是神君的降世,再倨傲的人见到我也会笑一笑,殷勤地唤我一声小神君,连沈夫子都不舍得对我动粗。”
“唯独你,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见了我只会臣啊臣的,连在父皇面前都是这般,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你的。”
点心似乎还不错,祝瑜又吃了一块,唇边沾了些粉色的残沫,夜寻笙的指节捲了捲,小声提醒了一句,祝瑜闻言抬指拭了拭。
“所以我就想接近你,想看到你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不定这冰冷的壳子下,藏着一颗热烈的心。”
祝瑜盯着他的瞳眸,一字一句道。眼中人不为所动,惯常道:“承蒙公主的抬爱。”
“夜寻笙,你真的觉得我会成为神君吗?”她忽然认真地问道。
“公主出生时白.虎翔空,是未来的神君无疑。”夜寻笙正色道。
四灵神君中,陵光神君一人便是女子。虽然他不曾料想如今这白.虎神君也是女儿身,但他验算过祝瑜的命数,终是确信了。
福音公主前途坎坷,最后终是得到了长生不老。
听完他的话,祝瑜没有开心多少,支颐道:“可父皇请了许多道家的先生教我法术,我却是一窍不通,毫无天分,到现在只会些三脚猫工夫而已。”
“我怕父皇失望,更怕那些相信我的百姓失望。”她叹惋道。
安居深宫的公主并非不了解民间疾苦,反而对水火中的百姓深深同情。祝丞对她寄予厚望,从小如太子般将她培养,只盼有朝一日她能庇佑上如的子民,守护王朝千秋万代。
她害怕自己做不到。
“不会的,公主尽力而为便好。”夜寻笙颔首道。
世人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凡人升入天庭后,断不能因为私情而插手人间事,否则会扰乱三界的秩序。
新晋的神仙们,不久便会遗忘凡间的记忆,弥留些印象深刻的片段,以求得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前生是什么了,在司命一职上兢兢业业,和承灵大人一起下凡寻找尚未归位的两位神君。
得到他的肯定后,祝瑜眸底的失落渐渐散去,浮起一抹真心的愉悦。
夜寻笙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身姿颀长,宽阔的肩膀油然生出了安心感,乌黑的墨发垂在肩后,比女子的还要柔顺丝滑,让她不禁想僭越地摸一摸。
即便过了而立之年,他的棱角依然坚毅分明,尤其是高挺的鼻梁最惹她着迷。俊眉下的瞳眸总是幽深莫测,像一场欲来的风雨,缥缈着大雾,隔空看不真切。
低眸看她时,仿佛相距着无穷的云海。
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佳期。祝瑜想得愈发入神,心间柔软的一处似被猫爪挠痒似的,躁动难耐,双颊的两朵绯红忽闪忽闪。
“国师可有家室?”祝瑜接着问道,父皇说他孑然一身,担心他像沈大夫般凭空冒出个发妻来。
夜寻笙如实回答:“臣家中尚未娶妻。”
“真的吗?”祝瑜的声音明显透着雀跃。
将近不惑之年,国师尚是孤家寡人一个,祝瑜忍俊不禁。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同情他。
“真的。”夜寻笙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
“甚好甚好,”她点点头,“夜寻笙。”
祝瑜斟酌着唤他的名姓,心跳从未如此忐忑不定。
“臣在。”
“从今以后,不要再躲我了,好么?”
夜寻笙神色无澜:“臣未曾躲过公主。”
“答应我。”浓密的羽睫颤了颤。
“臣,答应公主。”
夜寻笙凝了凝眉,而后祝瑜舒展开一抹笑容,远胜过身畔这似锦繁花,竹影深深。
你再等等我罢,用不了几年,我就能和你并肩而立,有勇气告诉你我这么多年的心意了。
祝瑜心念道,微风熨帖着抚过她的唇角,勾勒出浅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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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舜国,国都临昭。
一队规模浩荡的仪仗在街市中穿梭而过,在簇拥着的人潮中缓缓前进,火热的目光聚焦在了中央华美的马车上,垂下来的帘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隔着马车,祝安依然能听清他们的议论,对上如国的质子充斥了各种态度,更多的是对他的不以为意。
三殿下离世已经一年多了,他抛弃了沈筠的身份,去重明宫代替他的位置,如今总算是远赴到了继舜国。
当地的人操着他不熟悉的口音,掀开帘帐的一角,所见的尽是朴素的青瓦檐房,阡陌交通,道路两旁的绿杨郁郁葱葱,在风中轻轻招展。
与桀骜不驯的西境有很大的不同。
身处异乡,祝安难免有思乡之情,索性把车帘放了下来,不再去想遥远的故国。
“三殿下,皇宫到了。”
车外的侍者说道,马车旋即停在了皇宫门口,长公主的人早早地候在了宫门外。
祁寰宁的年纪尚小,自幼接受了作为皇位继承人的教导,对家国大事拎得清楚。母皇既是为了继舜考虑,她自然同意了和亲的事宜,亲自来迎接远道而来的皇子。
听说上如国的三皇子常年卧病,弱不禁风,她对未来夫君隐隐有些担心,琥珀色的凤眸闪过犹色,掌心沁出了一层细汗。
“恭迎上如国三殿下!”
属下一齐叩首高呼,祁寰宁一瞬不瞬地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人,心跳的节奏渐渐失衡。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拂开了面前的珠帘,利落地探出半个身子来。祝安微微垂了垂首,踩着阶梯从马车上下来。
待他站定后,一双澄澈的墨眸不偏不倚地与她对视,荡开了和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