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从容地行了一礼,举手投足皆是一袭矜贵之气,静候多时的宫人们暗暗讶异。
连祁寰宁,眼尾细小的泪痣都禁不住绽了绽。
“无虞见过承平公主。”
他垂首道,个子比祁寰宁高上一截。正处在男子的变声期,声线介乎稚嫩与成熟之间,透着独有的温和。
“寰宁恭迎三殿下。”她回以真诚的微笑,皓齿明眸,同身后流光四溢的宫墙相称。
“三殿下旅途奔波,舟车劳顿,寰宁先带你去寝宫,稍作休息后再去拜见母皇和父王。”
祁寰宁莞尔,宫人们悄然将车驾团团围住,嘴角是千篇一律的笑容,祝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有劳长公主殿下了。”他平静道。
“远道而来即是客,三殿下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们便是,”她转过了身去,有意道,“希望三殿下能够把临昭当成自己的家。”
末尾的一句她说的格外认真,祝安望着她的背影默然不语。
眼前的女子年纪与他相仿,却有着与之不符的沉稳,一言一行温淑有礼,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好。”他不作推辞。
走了没多远,耳畔突然闯入了窸窣的噪音,像是锐器割破了空气的屏障,摩擦着刺耳的嗡鸣。速度极快,离他们越来越近,裹挟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小心!”
祝安喝道,身随念动,旋身将祁寰宁拉入怀中,右手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眼疾手快地截下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锋利的箭矢被剑刃弹开,深深地插进了石阶中,淬炼过的毒液一滴滴地滑落下来,触目惊心。
目睹刚刚那一幕的人们同时尖叫道,后撤了好几步,捂着心口惊魂甫定。
“有刺客!保护长公主和三殿下!”率先反应过来的侍卫呼喊道,纷纷拔出了长剑,警惕着暗处的偷袭。
一发不中,躲藏在远处高楼上的男人索性冒出了头,继续搭箭上弓,毒箭疾速向祁寰宁射去,嘴里还在振振有词。
“祁狗的贼女,毁我家园,杀我百姓,你给老子去死吧!”
他怀恨道,手中的动作毫不留情。
祝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目的,亡国之人是来寻仇的,想必祁寰宁也听到了他的话。
顾及到她的安危,祝安下意识揽紧了她的腰肢,挥剑格挡住漫天的箭雨,如风的步履游刃有余,终未伤及长公主分毫。
埋首在少年坚毅的胸膛中,薄薄的衣衫传来起伏的心跳声,忽而冷静自持,忽而急促紧张,竟让处变不惊的承平公主在他的温度中失了神。
闻到了淡淡的白檀香,几缕墨发垂散在他颈间,祁寰宁用手指替他拨了拨,借着缝隙的光线偷瞄祝安的脸庞。
下颔的线条如信笔挥洒的笔墨,流畅分明。片羽般的薄唇微抿,眸光一瞬不瞬,汇在了接二连三的毒箭上。抱着她躲闪了一阵后,祝安低声喘息着,神色严峻,恐有体力不支的危险。
嗖!
另一道耀眼的白光划过,来自护国军的羽箭正中偷袭者的额心,泄愤的言语霎时剧变为痛苦的闷哼。
魁梧的身影从楼上栽落下来,在地面上砸出重重的闷响,久久回荡不绝,报仇雪恨的弓箭掉在了他的脚边。
侍卫见状立马拖走了他的尸体,清完了满地的箭矢,一切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这场暗杀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他的胸口捂得有些微热,祁寰宁侧眸看了一眼他的尸身,才从祝安的怀中抽离出来,眸底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不要怕,没事了。”祝安安慰道,用巾帕抹干刃上的毒液,把剑送入那名侍卫的剑鞘。
确认安全后的宫人们靠近了长公主,一齐担忧道:“长公主有没有受伤?”
祁寰宁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了,你记得好好安葬他。”
“属下遵命。”侍卫恭敬道。
自征战那日起,战败国对继舜人的复仇数不胜数,尤其针对朝廷内部的贵族。尽管母皇一直奉行的是优待政策,但继舜国一日不亡,为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杀戮就永远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了他们,势必会有另一个崛起的强国完成大统,救万民于不休的战火中。东西方接壤的小国相互攻伐了数百年,血流成河,民不聊生,需要矛头来发泄他们的怨恨。
身为长公主的祁寰宁,成了第二个众矢之的。大大小小的刺杀经历了多次,每一次都像今日这般惊心动魄,死里逃生。
饶是没想到,有人会公然在三皇子面前行刺,将两国的颜面弃置不顾。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长公主的贴身侍卫回到了她身边,祝安瞥见了她的箭匣,刚好少了一支,正是护国军银龙摆尾的图案。
“属下失职,让长公主和三殿下受惊了。”白衣侍卫单膝跪地,眉目清秀,敛着女子的飒然英气。
百米之外正中眉心,在箭法上的造诣,祝安自愧不如。
“阿羽,谢谢你救了我。”祁寰宁感激道,和她的关系甚为亲近。
“属下职责所在。”
被唤作阿羽的女子从地上起身,盛着月华的眸光掠过了祝安,不动声色地凝了一瞬,而后退到了一旁,安静地跟在他们后面。
许是感受到了祝安对阿羽的好奇,祁寰宁主动介绍道:“阿羽复姓南宫,比我大上几岁,是护国军的大统领。”
“母皇担心我的安全,命她日夜不离我左右。阿羽会把我们保护的很好,请三殿下放心。”
祁寰宁对她满心信任,南宫羽神色无澜地听着她的话。
祝安由衷道:“南宫统领武艺高强,无虞很是钦佩。”
“三殿下过奖了,”南宫羽回道,复添了一句,“三殿下的身手同样不凡。”
南宫羽意味深长,祝安恍然意识到了他犯下的严重错误。
临行前沈玄机交待过他,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展露实力,否则会让继舜的人起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突发事件让他把宰相的叮嘱抛在了脑后,疯狂思索着应对的说辞。
祁寰宁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祝安从头到脚都不像是一个病秧子,道:“阿羽说的对,三殿下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祝安笑了笑:“很不一样吗?”
“在这之前,我的确孱弱不堪,好在父皇为我遍寻名医,终于找到了一位能人异士,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困扰我多年的顽疾治好了。”
“我在书上自学了一些招式,渴望有朝一日能像其他男儿般骑马射箭,参军作战,所以偶尔会背着父皇他们舞一舞刀剑。”
漆墨色的瞳眸和祁寰宁对视,祝安继续道:“先前担心长公主受伤,胡乱使了几招,但愿没有弄巧成拙,让长公主见笑了。”
“没有的事。三殿下,谢谢你。”祁寰宁道,脚步停在了他的寝宫前。
祝安抬头看了看铭刻的牌匾,工整地书着无恙宫三个大字。
“今后三殿下便住在这宫里了,前面的承平宫是我住的地方,三殿下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过来找我。”祁寰宁指着不远处的建筑道,外观和这处别无二致,只是牌匾不同罢了。
继舜国国风开化,君主开明,男女间不必要的避讳比上如少了许多,尚未和亲的公主和皇子是允许私下见面的。
祝安道:“长公主费心了……”
话音未落,他的鞋靴就被一团白绒绒的圆球给咬住了,硬是拖着他往前跑,险些撞在祁寰宁的肩膀上。
等祝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才看清了它的样子,原来是一只长毛的纯种藏獒,在他的家乡极为常见,看体型约莫有两三岁大小了。
“小天,你怎么跑出来了?快放开三殿下。”祁寰宁惊道,余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祝安真出了什么事,她不知该如何和母皇交代。
南宫羽和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小天陪伴长公主两年了,是她最喜欢的宠物,万一误伤了小天,长公主定会难过不已。
“小天,你别咬了!”
平日里听话乖巧的小狗此刻着了魔似的,根本不理会她的命令。祁寰宁心急地动手去拉它,反而逼得它越咬越紧,皮料崩裂出了嘶啦嘶啦的声响,祁寰宁几乎要拍打它了。
“别打它,”祝安制止道,语气并无不快,反倒弯腰把小天抱了起来,“它或许是闻到了故土的气味,长公主,你是从哪里领养小天的?”
祁寰宁怔怔地看着他,手指温柔地抚顺它的毛发,兴奋的藏獒渐渐安静了下来,用乌黑的鼻子蹭了蹭祝安的脸,很是亲昵。
“前年上如国的使臣来访,把小天当作礼物送给了皇弟,他不喜欢,我便讨了回来。”祁寰宁道。
祁风眠性格冷淡,忍受不了小天的活泼好动。如今他孤身前往异国,不知道过的好不好,能不能适应那里的风土人情。
“故土的气味?那是什么?”祁寰宁不解道,鼻尖并没有嗅到特别的味道。
“是这个。”祝安将腰间的小香囊递给她,上如国民风淳朴,制作香囊主要是图个吉利,香味不似东方浓郁,寡淡得仿佛不存在,嗅觉极为灵敏的人方能辨识出其中的草药香。
祝安解释道:“我们的子民基本上人人都会佩戴它,受伤时还能拿出里面的药草急用,它许是幼年就习惯了香囊的气味。”
果不其然,小天一瞧见那只香囊,脸就贴了上去,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洋溢着喜悦,摇了摇尾巴,发出几声愉悦的狗吠。
祁寰宁接过香囊,翻面看了又看,祝安瞧见她艳羡的神色,道:“它是我临行前新换的,长公主要是不嫌弃,我将它送给你罢。”
闻言,凤眸中含蕴的光芒微闪,小天也应声钻进了主人的怀里,蹭着她的胸口撒娇。
她早已成长为了肩担重任的继承人,对待如朋友般的宠物面前,鲜少展露出了少女的天性。
祁寰宁受宠若惊道:“三殿下……真的吗?”
“真的。”祝安温尔一笑,眸底写满了深宫中难能可贵的真诚。
“还有,你唤我无虞就好了。来日方长,我们无需见外。”他细想了一会儿,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