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筠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故棠稍稍别过了头,“有时候我会听你的。”
“哦哦。”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阵擦肩而过的风。沈筠明白了她表达的意思,垂落的眸光亮了亮。
她这是,把我当朋友了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屏障,悄然生出了丝缕裂缝,在心间照了束暖洋洋的光。
沈筠道:“你和陵光神君也认识吗?”
他醒后不久,沈衍就把偶遇神君的事同他说了,字里行间收不住对她的敬慕之情。
和沈筠太平安康的理想有些许不同,沈衍在洛天门中耳濡目染陵光神君的功迹,潜行笃志,自幼立下了要追随神君的志向,终其一生守护苍生安宁。
所以当他瞻仰天颜,倍觉无限荣光,沈筠很是遗憾当时自己昏过去了,不然得见了姬羽,该和他一样高兴。
四灵神君永远是神宗中的弟子,镌刻在骨血中的信仰。
故棠挑了挑眉:“阿羽和我关系很好。”
她想了一会用什么词描述她和姬羽的关系,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不太妥帖,倒适合形容她和言止虚。
和姬羽聊天总是很开心,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需过多浮在表面上的言辞粉饰。她在南方之主面前如何肆意姬羽也不会生气,捉弄一下司命就能惹得她炸毛。
记不清认识姬羽多少个年头了,论辈分九天玄女比故棠高出了一大截,她们像是情深义重的忘年交。
故棠莞尔一笑:“阿羽虽然是个闷葫芦,但是她是我世上见过最好的人之一。”
最好的人之一么?不用沈筠多想,之二便是那位监兵神君了。
故棠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目光不经意间游移到他袒露的胸膛上。
在山洞里见过的,那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其实上面不仅仅只有一道疤,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陈年伤痕,因为时间太长而淡化了许多,不仔细看很难辨出来,会以为是皮肤上不平整的纹理。
注意到故棠的打量,沈筠略带歉意地穿戴好衣服,裹紧了白纹的衣领。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故棠问道,语气里多少掺了些不易察觉的关心。
沈筠扯了个谎:“小时候和师兄弟们比武经常受伤,就留了下来。”
“嗯,”故棠颔首,望向他的眸底,“疼么?”
“不疼,”沈筠摇了摇头,“夜里偶尔会痛,习惯了就好。”
其实他的伤并非后天形成的,而是生下来就有的,随着年岁的增长越积越多,夜里反反复复地折磨他,直到长出最可怖的贯伤后才有所消减。
掌门说是他上辈子欠下来的债,万不可向他人提起。
这些未名的伤疤加上后背的印记,连沈筠自己都觉得他的身体里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有朝一日他被剥得一干二净时,会给周遭的人和事,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最有可能是监兵神君的转世,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轮回镜被毕方鸣琅抢走后,沈筠偷偷舒了一口气,在她面前可以不那么刻意地遮掩。
好在故棠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体贴地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柔声道:“你休息吧,养伤要紧。”
故棠无甚在意沈筠的含糊其辞,她想沈筠自己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世上知道真相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因为那是伴他而生的,属于监兵神君的坎坷往事。
“毕方神君,还有她带来的鬼侍,你打算怎么办?”沈筠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问问故棠接下来的打算。
“下一次结界开启还有一段时间,我会派人在谷里找到他们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让言止虚受伤的事,故棠决心和毕方鸣琅好好算一账。
“好。”
“不早了,我走了,”她拂袖离开,关上门时多留了一眼,提醒道,“记得喝水。”
沈筠听话地点点头,捧起瓷质的杯盏,表面似乎还残留着故棠的温度。他小口细抿着,甘霖一点点滋润了心田,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谷主大人,小女可是等您好久了。”
刚踏上阶梯,就听见言止虚的阴阳怪气,一手托着拂尘,倚在九层的栏杆上俯着她。拂尘的尾羽重新梳理得素净,脸上挂着看戏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睨着故棠一步步走上来。
半个时辰前才挨了揍,这会又生龙活虎了,天庭“笑面司命”的称号不是白来的,真是不长记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言止虚挑眉道,证据确凿有备而来。
“打住,”故棠封了她的嘴,“进去再说。”
言止虚在门外等了她许久,归歌塔顶层的房间没有故棠的允许是不能擅自进去的,连闺中密友也要被拒之门外。
故棠先进去了一阵,言止虚识时务地站在原地不动,以为她又要像之前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好了再放她进去,没想到故棠这次催了她一声。
真真是千年铁树开了花,沈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
言止虚腹诽,侧身绕过了雕花竹屏。房内的摆设和沈筠看到的没差,华贵的袍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檀木古琴的一旁叠着《孤光散》的琴谱,半开的窗棂吹来了温柔的晚风。
“随便坐。”故棠招呼道,言止虚抽了把椅子静待她开口,兀自倒了一盏茶水。
“呸呸……”没饮完一口言止虚就捏紧了鼻子通气,抱怨道:“你这里面怎么装的是酒啊??”
她一向不能喝酒,逢场必醉,故棠不留情面地嘲笑道:“酒壶里装的不是酒,难道是茶吗?”
“你知道还不提醒我!”言止虚气急败坏道,她知道故棠嗜酒如命,隔年还央她去执名神君讨酒喝。
小小司命自是不能向神君讨酒,所以姬羽给了她亲笔的字条去问墨砚要春深酿,借花献佛。
“刚刚走神了,没看到。”故棠不冷不热道,摊开桌上的画卷,凝着眸子认真看了一遍,言止虚也凑了上去仔细端详。
“沈筠就是为了救这幅画,差点没从火里出来的?”言止虚开口问道,语气里夹了些不可思议。
故棠不置可否,将它悬挂在了正中央的墙壁上,明艳的色彩填满了原先空白的位置。
“你可以开始问我了。”故棠转头道,知道言止虚已经憋得心痒痒了。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言止虚开门见山道,眨了眨眸子,世上能让铁树开花的只有名为爱情的雨露了。
故棠的眸色明显愣了愣,言止虚抓到了她的小尾巴,贴近道:“谷主大人?”
“嗯。”她回答得言简意赅,只是犹豫了一会儿。
姬羽说过的话故棠一直都有放在心上,她不再纠结沈筠还是祝安的问题了,喜欢的是当下的沈筠。
没有恢复祝安的记忆她也喜欢。
被她逗弄一二就面红耳赤的沈筠,见不得其他男人对自己做出失礼的举动,关键时候又能为她豁出命来。这样的他,要是变回了祝安,就不那么好玩了。
她眼底的笑意愈深,言止虚啧了啧嘴,道:“那你等了三百年的监兵神君,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他就是祝安的转世。”
话音未落,拂尘咔哒一声摔在了地上,言止虚的下巴登时掉出一半,睁大了灵动的眸子。
“你说真的?”她咽了咽喉咙。
“真的。”故棠肯定,司命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承灵大人知晓此事吗?”
“阿羽知道得比我还早,”故棠的语气稍稍不满,“就是她派人把祝安养大在洛天门的。”
言止虚想通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他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我在封神录中读到过,监兵神君归位之前就是用了这个名字。”
“只用了一段时间,他后面就改名祝安了。”故棠对那段历史再清楚不过,言止虚不甚了解。
千年前,滔天的战火还没烧起来之前,沈筠还是那个打马而过的恣意少年,眼中盛满了世间最明亮的星河,容不得半点污秽。
而遇到任何事都不恼不躁的祝安,在后来的岁月里,被现实磨平了意气的棱角。
“他现在是不记得你了吗?”言止虚想起轮回转世会失忆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天界多番澄清了监兵神君回归的谣言,还是有人不断去寻找祝安的下落。像毕方鸣琅这类人,找到后不择手段地将祝安杀死,以免她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还有一类人,垂涎神君重生后的法力,利用狡猾的手段,想让祝安成为手中的棋子,从而扰乱三界格局。
“嗯。”故棠点点头,拢在怀袖里地指节不自觉地捲了捲。
“阿羽说她需要些时间,才能帮到沈筠。”她补充道。
“嗯嗯,承灵大人一定有办法的,”言止虚安慰道,“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是陵光神君办不到的,她既然答应了你,你就安心等着吧。”
毕竟世有美谈,得黄金百两,终不如承灵一诺。
言止虚看得出来,因为有祝安的存在,故棠在这段感情中不敢迈出未卜的界线。
通过这几天的短暂接触,她也知道沈筠亦是小心翼翼喜欢着故棠的,跑回神庙给故棠通风报信,又替她救了心上人的亲笔画作,心意都摆在台面上了。
这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