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魆魆的洞穴里,端坐着两个面色阴沉的女人。其中一个脸色染着病态的白,打坐着调理内息,另一个黑袍女人守在一旁,时不时给火堆里添把柴。
她在洞外设了个迷阵,连故棠都不一定能解开,只要她们不出去,十五之日就能从群妖谷中全身而退。
半路杀出来的姬羽是她错漏的一步,好在轮回镜在她们手里,也算不虚此行了。
“噗……”
毕方鸣琅飙出一抹殷红,在潮湿洞壁上留下粘稠的血迹。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样,雀羽嵌入的伤口极难恢复,痛入骨髓。
从皮肉里拔出来的一潭星,正横七竖八地扔在地上,暗淡了金亮的光泽。
一潭星,因其从扇底射出后会溅起一地血腥,取雅字化名而成。
与监兵神君的知还剑齐名,是令三界奸佞闻风丧胆的存在。
毕方鸣琅恶狠狠地瞪了它们一眼,捂着伤口暗暗记上了一笔账。
“邱瑜,你不是说过,三百年前姬羽他们为了保住祝安的残魄,都丧失了一半的功力吗?为什么这些破鸟羽还能让我受这么重的伤?”她转过头怒视邱瑜,兴师问罪。
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废物。
邱瑜心中暗讽,掩在黑袍下的的眼皮轻蔑地掀了掀,嘴上道:“早就听闻四灵神君中最强的一位是朱雀,姬羽的实力确实是深不可测。”
毕方鸣琅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邱瑜懒得理会她,继续道:“没想到故棠还和姬羽有瓜葛。”
她以前还怀疑过,以故棠化为人形三百年的修为,不足以开拓出群妖谷的结界,原来是天界的人搭了把手。
但是故棠为什么会得到姬羽的支持?邱瑜起疑,凝了凝毫无血色的眸子,在她前生的记忆里,找不到故棠会和姬羽产生牵连的线索。
“我先拿下祝安的人头,再把妖女送去陪葬。”毕方鸣琅忿忿道,手指拧成了拳头喀吱作响。
这倒是提醒了邱瑜,她把轮回镜拿出来,镜面折射了山洞里幽暗的光,险些照到毕方鸣琅的脸庞。
“轮回镜到手了,我们可以开始了。”邱瑜缓缓道,声线喑哑,毕方鸣琅意识到她的信号,收敛了神色。
她起身站到了一个空旷的位置,摊开双掌释放潜藏的能量,可怖的鬼气瞬息间喷涌出来,暗黑波纹笼罩了她的身体,仿佛编织了一座困兽的囚笼。
敌我不分的威压让毕方鸣琅皱紧了眉头,后背本能地沁出密密麻麻的汗。二人联手之日起,她就摸不清邱瑜真正的实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在鬼界蛰伏多年,无名无姓,全力相搏时定在她之上。
是邱瑜主动找上她提出合作的,对祝安的仇恨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点。
诡异的黑雾愈来愈浓,遮蔽了她全部的视线,只听得到邱瑜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洞内乱窜的狂风刮来刺鼻的味道,灼伤了她的鼻尖,毕方鸣琅后退几步,沉着脸等待她结束。
邱瑜对鬼界的秘术研究至深,除了令毕方鸣琅瞠目的鬼侍豢养,还有这魂魄定位之法,能够估算转世者的大概位置。加上轮回镜,找到祝安只是时间问题。
她曾经扬言过,魂魄定位之法乃她独门所创,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这秘法好是好,代价却是要暂时废除施法者九成的功力,隔一段时间才能回复如初。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空气中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是人倒在地上的闷响。毕方鸣琅挥去碍眼的黑雾,正预备扶起邱瑜,迎上她阴寒的目光时呼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四起的大风扯下了她的帽子,及腰的长发凌乱地搭在她肩上,像一团胡乱生长的海藻。不见天日的眸子此刻变得猩红,瞳孔骤然放大,翻滚着嗜血的寒光,随时都可能把猎物生吃活剥。
最可怕的是遍布五官的斑驳疤痕,黑色的血管形成密密麻麻的凸起,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犹如蛇蝎在灌丛中曲折爬过。
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毕方鸣琅抑制住害怕,鼓起勇气把她从地上扶起,掸去衣上沾染的尘土。
邱瑜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她早已见怪不怪了,红眸僵硬地转了转,看到了不得了的景象似的,低笑道:“我知道祝安在哪里了。”
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有趣。
“在哪里?”毕方鸣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群妖谷。”
她一字一句沙哑道,唇角扯出一道弧度,衬着她深浅不一的裂纹,毕方鸣琅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瘆人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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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高照,放晴的阳光洒满了一地的废墟,镀上一层金边,而在那焦黑的废墟之上,有一抹格外突兀的红艳肆意张扬。
故棠长身玉立,天然裁成了一段美好的剪影,埋头重建神庙的工人时不时偷瞄着谷主的绝色,只远远地瞥一眼,就能从心底感到满足。
群妖谷的天气向来很好,鲜少有下雨的时候,今天的太阳大得很,故棠眯了眯好看的眸子,抬着手遮阳。
重建的工作有条不紊,以妖怪们的能力,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到它原本的模样。尽管如此,故棠有空还是会过来这里看看。
眼前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额间好像不似之前那般热了,故棠偏过了头,刚好对上沈筠漆墨色的眸子,蕴着春风般的笑意。
因为祝安的缘故,沈筠的恢复能力很快,看不出在火场摸爬滚打过的痕迹,故棠稍稍安了会心。
他执了把白伞,是初见时他随身携带的一把。伞面厚而轻盈,体贴地倾斜在她那一侧。
“谢谢。”她淡淡道,把手从额上放了下来。
“没事,我正好出来走走。”沈筠答道,手指捏紧了藏在背后的一叠宣纸。
故棠简单地嗯了一句,复又移开了目光,没有再主动和他搭话。
每次和她并肩而站,沈筠都无意识地陷进了她的暗香中,热烈而不媚俗,勾得他心上痒痒的。
“故棠。”他下定决心,念出了她的名字。
“嗯?”
“我有东西要给你。”掌心溢出了细汗,沈筠生怕会弄脏琴谱,拿出给故棠看。
从归歌塔回来后他就对残缺的《孤光散》念念不忘,或许是旁人听过演奏后凭借有限的记忆记录下来的。他熟知音律,乐感超常,这几日得空便把它修订完了,打算交给故棠。
眸光掠过一行娟秀隽永的字迹,几不可察地亮了亮。故棠伸手接过,来回翻动着纸页端详,不错漏每一个音符,渐渐浮起感动之情。
她花了三百年去回忆的琴谱,最终借沈筠的手把它复原,依旧是熟悉的祝安的字迹。
世事难料,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抿了抿唇,抬眸望着沈筠,自然而然流露出缱绻的深情,沈筠的心跳不由得停了一拍。
“谢谢。”她认真道。
“不用谢我,”他搓了搓衣袖,“你开心就好。”
说这话时,他是斗着胆子的,颊上隐隐约约飘起了红晕。故棠的心情很是愉悦,觉得沈筠如天真的孩稚般可爱,柔滑的手指在他脸上不痛不痒地掐了一把。
“你……”沈筠哑然失语,倏忽而过的力道让他觉得不真实。
“道长很可爱。”故棠莞尔道,趁着祝安还是沈筠的时候好好占他的便宜。
“怎么能说一个大男人可爱呢。”沈筠忍俊不禁,贪恋着他们短暂的暧昧和亲昵。
“能说女子可爱,为何不能说男人可爱,焉有此理?”故棠乐此不疲。
沈筠猜她下一句会说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倒不曾想她止住了话头,把琴谱塞进怀里后离开了他的伞下。
“你等我一下。”她轻飘飘留下一句,而后走向远处的一棵古树下,巨大的树荫里站着一个俊朗非凡的蓝衣男子。
是神君诞辰在桥边擦肩而过的男人。
沈筠拧紧了双眉,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的交往。相距太远,对方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沈筠什么也听不到。
“沈公子,借我也避避太阳。”
言止虚边说边来到了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司命大人,你认识那个男人吗?”他知道言止虚身份不凡,特意注意了称呼,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严肃。
言止虚斜着眸子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道:“不认识,没见过。”
“叫我言止虚就好,天庭除了毕方鸣琅做作点,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监兵神君叫她一声大人,言止虚实在是受不起。
“好吧。”沈筠略带幽怨地叹了口气。
故棠和他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彼此相视一笑,而后道:“那晚着火的事,多谢孟章神君帮忙了。”
如果没有鹤昭在其他庙宇中利用法术灭火,群妖谷的火势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到控制,损失只会比现在更严重。
“不必和我客气。”他摆了摆手,并不似沈筠撞见他时疏离,身边也没有左拥右抱。
“你的法力……”鹤昭本在三百年前就法力大减,每年还不惜化用分身来群妖谷待上整整一个月,陪祝安过个没有寿星的诞辰,故棠不免担心。
“无碍。”鹤昭若无其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