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鹤昭瞧见了她怀揣着的一叠宣纸。
“琴谱，”故棠当着他的面随手翻了几页，“最近新学的。”
鹤昭依稀辨得上面是些文字谱，嘴角不由得勾了勾：“谷主真是有雅兴，不知鹤某是否有幸能听上一曲。”
故棠莞尔：“等我学会了再说，届时还请孟章神君赏脸。”
“荣幸之至。”
“抱香阁里没有寻到中意的姑娘么？”故棠顺便提了一句。
自从鹤昭来谷后，有关他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连故棠都时常耳闻。鹤昭凭借俊逸的五官和超凡的气质，成为了无数女妖们的梦中情郎，惹了一声桃色。
偏偏他这人荤素不忌，尤爱出没于花间柳巷，一年换一拨人陪伴左右，尽兴而归，落得个拈花惹草的花心骂名，风评忽高忽低。
他之所以性情大变，和三百年前祝安的仙逝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是玩玩而已，萍水相逢露水情缘，何来中意不中意一说。”鹤昭笑道，显然不是真心话，玩笑里掺了若有若无的苦涩。
故棠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启唇，鹤昭又道：“倒是你，后头那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他盯着我好久了，恐是误会什么了吧。”
鹤昭出其不意地别过头去，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沈筠的视线，后者的偷窥被抓个正着，朝他们尴尬地招了招手，鹤昭回以灿烂的微笑。
那笑在远处的沈筠看来，挑衅意味十足，饱含着得意与蔑视。
“朋友。”故棠倒是答得很快，口吻平静。
“朋友？”鹤昭眉间露出疑惑，“他身上的妖气是你给的，你怎么允许凡人进谷了？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同为男人，鹤昭拎得清沈筠对他的警惕和敌意，皆是因为故棠的存在，而故棠应该是对祝安全心全意的。
沈筠带给他的印象好生面熟，总觉得前几天在哪见过他，可惜他当时喝多了酒，本来酒量就差强人意，第二天能记清的事寥寥无几，更别说仅此一面之缘的人了。
“凡事总有例外，”故棠眯了眯眸子，任由沈筠的目光在她和鹤昭之间来回逡巡，“起火的时候，庙里设了禁锢妖术的阵法，是他帮我救下了祝安的画。”
她简单交代了一下后来发生的事情，包括鬼侍和毕方鸣琅的搅局。
鹤昭的神色凝重，正色道：“这些年我们对毕方鸣琅的限制还是太少了，这才让她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
“如今天下太平，百经磨难飞升成神的例子少之又少，更别说出现能接替西方之主的人。选择毕方鸣琅，实在是天庭的下下策。”鹤昭无奈道。
独脚毕方鸟远不如双翼白.虎尊贵，好歹也是不俗的灵物之一，毕方鸣琅被外界的风言风语迷花了眼，做出了一箩筐的荒唐事，他必定会问责到底。
“他们暂时还离不开这里，我已经派人去搜查了，有线索会通知你。”故棠道。
“好，那我先走了。”鹤昭点点头，解开围绕他们周围的隔音法罩。在沈筠听来，他们之前的谈话就像耳朵边含糊的蚊子声，嗡嗡作响。
“多加小心。”故棠还记挂着他分身的法力。
“你也是。”鹤昭回过头笑了笑，阳光照得他神采奕奕的，却遮不住他眸底的强颜欢笑。
“故棠！”鹤昭走后没多久，沈筠就撑着伞和言止虚一起跑到了树荫底下，小口喘着气。
“怎么了？”故棠挑眉。
“你怎么会认识那个男人？”沈筠语无伦次，潜意识里将鹤昭打下了花心的烙印。
故棠扫了一眼言止虚，对方事不关己地摊了摊手，一副看好戏的悠哉模样。
“出来。”故棠目不斜视道，咬字却很清晰。
“什么？”沈筠不知所云。
“我说你，言止虚，出来。”她用下巴指了指沈筠的白伞，严肃的语气让言止虚一时愣了愣，忙不迭一脚从伞影中踏出来。
“你的心眼真是小的很，”言止虚贴着她低声忿道，“这点醋你都要吃。”
故棠赏了她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什么第一天才知道啊？”沈筠追问，被故棠突然调转的话锋弄得云里雾里。
“你刚刚说什么？”故棠明知故问。
“我说你怎么会认识那个男人？”沈筠的语速有点仓促。
“我怎么不能认识他了？”又是她屡试不爽的反问句，沈筠急得很，面子上还得佯装冷静。
他清了清嗓：“我上次在抱香阁看到了他，你要是和他来往，会……”话没说完，他又强吞了回去。
“会怎么样？”故棠追问，言止虚靠在树上玩味地看着二人你退我进，手里就差抓把刚出炉的瓜子磕上头了。
沈筠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人们常说，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感情一旦交付出去，就覆水难收了，我怕……我怕你以真心待他，日后他会负了你……”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无比认真，墨眸专注地映着故棠一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就算他没有办法和故棠相爱，他也不允许故棠和一肚子花花肠子的鹤昭在一起。那晚他偶然撞见鹤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故棠真相。
何况他听清了鹤昭临别时对故棠说的三个字，草率敷衍，毫无用心，故棠分明值得比他更好的人。
语罢，故棠还没开口说话，言止虚实在是憋不住了，扑哧的笑声不留情面从指缝中跑了出来，沈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好。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先聊。”言止虚带着虚伪的歉意走远了点，找到个空旷处立马开始捧腹大笑起来，连装都懒得装了。
想不到祝安，还挺纯情的嘛哈哈哈……
故棠恨不得把言止虚的皮拔下来，掩在袖间的玉指捲了捲，碍于沈筠还在这里只好作罢。
“总之，我想要你再多多考量他的为人，不要急着做决定。”沈筠挠了挠头，声音越来越弱。
“我和他没关系。”故棠坦言。
“这样啊……那是我多虑了。”沈筠庆幸，暗暗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见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故棠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盈盈的凤眸漾出了水光，仿佛剔透的琉璃。
“还有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沈筠摇头，跟在故棠后面亦步亦趋地斜着伞，无意把言止虚晾在了后头。
目之所及处的风光很美，满园春色关不住，山峦翠色的裙摆在微风吹拂下起起伏伏，点缀了五彩斑斓的烂漫花色。
一红一白，并肩行于杨柳依依的长堤之上，裁成了一双天成的佳偶，偶尔交织着他们的呢喃细语。
沈筠送故棠回了归歌塔，他不便单独在塔里久留，略作告别后就去了沈衍他们所在的客栈。
“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妙啊妙啊！”言止虚学着沈筠的口气道，唇角弯出了天际。
故棠刚一落座，眼皮就抖了两抖，剜了言止虚一记眼刀，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大的威慑。
“谁能想到没有情劫的监兵神君，说起情话来，竟然是一套一套的。”言止虚啧啧不休。
“会说也不是说给你听的。”故棠回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心间淌过一丝暖流。
言止虚撇撇嘴：“我当然知道了，只是委婉地表达一下羡慕嫉妒恨而已。”
“你没告诉他那是鹤昭吧？”
“没有。沈筠要是知道他的假想敌是孟章神君，说不定就没那个胆子追你了。”言止虚颇为上道。
“你再胡说我就封了你的嘴，”故棠敛了敛眸色，“鹤定云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
故棠今天感受到了他日渐微弱的法力，其间还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帮忙群妖谷的事，甚至快不足以支撑分身的行动了。
为救祝安残魄三位神君法力重创的事并非子虚乌有，只是个人受创的程度不同而已。九天玄女的功力最强，折损半数后一直在闭门清修，几乎从不露面，看姬羽的样子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执名神君的情况故棠不清楚，但是听闻荼毒数年的北方大乱近些日子被平定下来，想来墨砚收回了一部分法力。
然而鹤昭的功力不进反退，守魄之事本就是勉力而行，还因为祝安一蹶不振了许久，不肯坏了亲自庆他诞辰的规矩，实力堪堪止步在三百年前。
毕方鸣琅和他交手，或许还能胜他一二。
“嗯……孟章神君他不听其他大人们的劝。”言止虚惋叹。
“那他知道沈筠是祝安转世的事了么？”言止虚的眸子旋即亮了亮，如果鹤昭得知了沈筠的身份，那么一切都会好转起来了。
故棠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不告诉他呢？”言止虚纳闷。
“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还是越少越好。”故棠眺望着窗外碧空如洗的云海，秀眉却不曾因此舒展。
言止虚察觉到她话里的深意：“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得到故棠的回应，她从座位上起身，拉开了上锁的抽屉，在言止虚面前铺开了一张残余着墨香的书信。
上面端丽清隽的字迹她认得，是姬羽为数不多的亲笔。
通篇读了下来，她额上的细汗沁得愈多，叙述了一个再明晰不过的意思。
神君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