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在信中言明,祝安转世之后,四灵神君的星象悄然发生了改变。起初还只是微乎其微的变化,很难察觉,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异动愈发明显,发展到姬羽都无法预测到下一步。
同祝安历劫前颇为相似。
异动不仅仅是因为沈筠的出现,还有可能牵涉到神君本人的缘故。若是各自的心性和三百年前大相径庭,那么他们接下来的命数,将会因一念之差,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西方之主一夕陨落,打破了天庭千百年来分庭抗礼的格局。另外三位神君动用了守魄之术,法力折损近半,竭力维持着事后凡间的稳定。
或许从那一天开始,包括姬羽在内的诸神君,彼此构筑起了隐形的城墙,藏匿了大多数的心事。
尽管他们表面上始终如一,从对待毕方鸣琅的消极态度来看,到底是貌合神离了。
鹤定云的状态越来越差,东方事务袖手交由副将处理,日渐沉迷声色犬马,应了所谓的浪子名声。
天劫之后不久,执名神君的发妻染疾而终,墨砚悲痛交集,鲜少再同他们来往,连春深酿也失去了从前的味道。
毕方鸣琅尚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和鬼侍沆瀣一气,除姬羽外,其他神君的心思置在何处,故棠不得而知。
阿羽的信隐隐给故棠传递了一个讯息:自沈筠踏入群妖谷起,冥冥注定的齿轮,时隔百年再度开启,往谁也不能阻止的方向徐徐转动。
三界,怕是要变天了。
“承灵大人的意思是,孟章神君和执名神君中,有一个人会对沈筠不利吗?”言止虚拧紧了眉,问道。
故棠不置可否,将浏览过的信纸折起来,在摇曳的烛火上静静地燃着。须臾间就化为了零星灰烬,像凤凰涅槃的余焰一角,映亮了彼此相对而坐的脸。
将残烬用妖法尽数拂去,故棠摇了摇头:“不知道。”
言止虚道:“为何要以写信的方式告诉你,那日她过来,本可以当面同你说。”
故棠凝了凝眸子,低吟道:“或者是她来到这里回去之后,才想通了的。”
“也对,神君的心思我们又怎能猜到呢,”言止虚话锋一转,“毕方鸣琅还没有找到,该怎么办?”
“不急,只有临近开谷的时候,他们才会露出马脚。”故棠的唇角勾起弧度,她并不在意对手是否在养精蓄锐,知道他们躲在不见天日的沟壑里就足够了。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毕方鸣琅这么急着抢轮回镜,她还不是得到处找有白.虎印记的人一个个照。还有那么多鬼侍任她差遣,何必急于这一时。”言止虚愈发觉得可疑。
美目下的神色变了变,故棠道:“他们可能有比我更方便的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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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姑娘,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下厨,手艺还这么好,馋得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谢宣毫不夸张道,鼻尖嗅着飘香的菜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围着灶房东瞧细看。
“会一点点而已,谢大哥过奖了。”
把灶上的锅盖揭开,白色的热气迅速喷薄到言止虚脸上,她只是蹙了蹙秀眉,利落地扔下一条鲜鱼,抄起锅铲来回翻炒,笑着回应谢宣的夸赞。
锅铲碰撞的脆响夹着水油迸溅的声音,此刻听来并不聒噪,反而像一首和谐的音律,笼络着人间烟火气。
谢宣拍了拍胸脯:“哪里是过奖,小言姑娘你莫要谦虚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是啊,”沈衍肯定道,往火里添了把柴,“我们今晚能够吃到司命亲手做的饭,一定是修了三辈子的福分。”
言止虚双颊上的薄红半是被热气熏得,半是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十几天相处下来,大家都熟络得差不多了,言止虚又没有神官的架子,自然和他们很是亲近。
今晚在归歌塔的聚餐是谢宣张罗的,后天就是十五了,以后说不定就要各奔东西了。回凡间的回凡间,上天庭的上天庭,留在谷里的还是会继续当她的妖后。
本来故棠是拒绝在她的琉璃塔中大张旗鼓的,拗不过谢宣的胡搅蛮缠,言止虚又倒戈在他们一边,阴着脸答应下来,连厨房都是临时搭建的。
冷冷清清的归歌塔里,总算多了些人气。
打了下手过后,沈筠在桌上摆好碗筷,隔墙听着他们的交谈言笑,心底生出了欣慰。
故棠并不知道,一起吃饭的提议是沈筠提起的,谢宣心领神会,帮了他想和故棠在一起的大忙。
“你笑什么?”背后忽然响起了故棠的声音,音线婉转,撩拨了心跳,沈筠愣了愣神。
他偏过头,对上了故棠琥珀色的凤眸,道:“大家能够聚在一起,我很开心。”
“是吗?”故棠挑眉,明明说的是真心话,听得沈筠莫名有些心虚。
厨房里没她插脚的地方,言止虚一个人把活都干了,剩下的人连打杂都抢干净了,故棠在外面闲来无事,直到看见沈筠从里面出来。
红衣翩翩落在了椅上,故棠支起下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沈筠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一个长条盒子。
“这是什么?”沈筠问道。
做工精巧的木盒在她掌心转了转,故棠把它送到沈筠面前,温声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哦哦。”沈筠伸出手接过,故棠斜眸观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玉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盒子很轻,沈筠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开了机关,一柄银色的短刃映入眼帘。
刃身的线条优美流畅,表面没有浮着一丝杂质,想必出自大家之手。飒飒的寒光映着沈筠漆墨色的眸子,镌刻其中的虎纹仿佛流淌在他眼底。
“好刀。”沈筠由衷道,他已经想象到临敌对阵时,它该是怎样一把令对手胆寒的兵器。
“送给你的。”故棠随口道。
“啊?为什么?”沈筠的目光从刀上移开,望着故棠的眸底浮上惊异。
桌子上的轻磕声停了停,故棠抿唇道:“是琴谱的回礼。”
其实并不能称得上是回礼,短刀是她早就准备好了的。每年祝安的诞辰,故棠都会为他存上一份礼物,而这刀便是第三百份。
终于有幸送到了他手里。
沈筠被她的用心所感动,爱惜地抚摸着微凉的礼物,感激道:“谢谢你。”
“喜欢吗?”
“喜欢。”沈筠点点头,探出手指去触摸它。
“取个名字吧。”故棠指了指尚无名姓的它。从前祝安喜欢摘前人诗句取雅名,她很好奇今生的沈筠会如何唤它。
“我想叫它崇光。”思索了片刻,沈筠一字一句道,故棠悬着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
“为什么?”故棠尽量平静道。
“我觉得它的刀光像窗外的月华流转。”
沈筠解释道,把崇光从木盒中取了出来,横握着它遮住了下半张脸,一双澄澈无澜的墨色眸子明晰可见,俊逸得像一幅绝世的画。
夜幕低垂,流白的月华从叶缝中一缕缕泄了出来,在青石板上绘下了斑驳的阴影,蒙上空灵的色彩。
四周静得能听见袅袅的风声,草木偶尔摇缀出起伏的细响,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把心事藏在了花前月下。
沈筠怯懦,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归歌塔的那晚,祝安赠给她的诗被她珍收在书案上,自知此生都无法代替故棠心中的位置。
他恨自己的贪心,没日没夜地愈演愈烈,想用这种方式表明触之不及的爱意,隐晦而又可笑。
只要沈筠活着一天,他就会和崇光一生守护着她,至死方休。
不宣于口的誓言铭刻在了少年心头,沈筠把崇光束进腕间,细细感受着它擦掠肌肤的温度。
“名字很好听。”故棠久久道,语气中辨不出情绪。
“十五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沈筠问道。分开的日子近在眼前,江湖那么大,妖后的人生那么长,没有必须相伴的理由,下一次再见就不知会是何时。
重逢时她会不会依旧美如今夕,而沈筠成了一个半百老人。
人妖殊途,纵使在一起,也注定不能相守到地老天荒。
想到这里,沈筠庆幸他没有资格和故棠在一起。倘若有朝一日他与世长辞,留故棠一人在这偌大的人间,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
故棠把视线投向窗外,淡道:“不知道。离开谷到处走走吧。”
“你不去找监兵神君的转世了么?”沈筠问道,他以为故棠会继续寻下去,而不是说到处走走。
如果打败了毕方鸣琅,轮回镜自会失而复得,辨认身份亦是轻而易举。
“先不找了。”她把目光落回到沈筠脸上,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因为你就在这里。
“那也是,大海捞针是很累的,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沈筠赞同,他担心故棠受到多方力量的阻拦,像羊角山那次被缚妖索逼至险境。
“大海捞针?”故棠嫣然一笑,“还有句话不知道长有没有听过。”
“什么话?”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