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灵大人,她们跑了!”言止虚焦急道,唇边还染着半干的血渍。
故棠见状立马追了出去,没过多久就黑着脸回来了,对他们摇了摇头。
“她们逃不出群妖谷的。”姬羽淡道,伸手将言止虚从地上扶了起来。
“谢谢大人……”她支吾道,毕方鸣琅说过的话犹在耳前,她避免去看姬羽的眼睛。
姬羽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流露出过多情感,不明就里的谢宣问道:“故姑娘,这些都是你的客人吗?”
没等故棠搭话,就听见扑通一声,沈衍扛着还在昏迷中的沈筠双膝跪地,朝姬羽磕了个大大的响头。
“弟子无能,未能完成神君大人交代的任务。”他愧疚道,一直保持着弓身的姿势,甘心接受姬羽接下来的惩罚。
陵光神君的画像悬于洛天门中,美如冠玉,供弟子世代瞻仰。进门的一瞬间沈衍就认出了她的模样,神君与生俱来的气质不会有误。
“无妨,”意料之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姬羽拂了拂袖,提醒道,“送他去疗伤吧。”
“对对对,先把他放到床上去。”谢宣如梦初醒道,也不管她是哪个神君,一手掏起跪在地上的沈衍,二人背着沈筠去了里间。言止虚会些医术,尽管她受了伤,但还是能帮上些忙,拖着伤体也跟了进去。
故棠唤了两个侍女照料他们,凤眸不着痕迹地漾了漾,留在外面有话想单独和姬羽说。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吧?”寻了个无人处,故棠开口道,语气并不是问句。
姬羽摇着折扇,承认道:“嗯。”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故棠弯起眉梢笑了笑。姬羽犹豫不定时,手指下意识会摩挲着扇柄,意味着她在纠结要说些什么话,就像现在这样。
得知沈筠是洛天门的弟子的时候,故棠大概有了些猜测,见到沈衍后,又坐实了她心底的想法。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监兵神君的转世在陵光神君的下属神宗。唯一的可能就是姬羽二十多年前就找到了祝安的转世,托人将他在洛天门中抚养长大,躲开了各方势力对祝安的威胁。
“难怪我问你要轮回镜的时候,你会一声不吭地给我,原来他就藏在你这里。”故棠半是嗔怪道,抬肘碰了碰姬羽的胳膊,故作兴师问罪。
薄唇抿了抿,姬羽解释道:“那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若见了他该是什么滋味。”
故棠一愣,她确实没有思考到这个境界,等了三百年的意中人变成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思慕之情定会日益泛滥成母爱。到时候二人相认,恐怕会难为情的很,倒不如姬羽把他养大再送到她面前来得自在。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省去了故棠很多麻烦。想到这里,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表扬这个千年闷葫芦,只听她又道了一句,差点没让她当场气出病来。
“而且,我当时若是不给你的话,你会没日没夜地纠缠我,甚至会把陵光宫掀了个底朝天,直到我答应为止。”这话从她嘴里不冷不热地蹦出来,对故棠的秉性拿捏得恰到好处,让故棠再巧的口也难以辩驳。
姬羽这个人比君子还要正人君子,只有在故棠面前才露出狡猾的一面,让她又爱又恨。
“行行行,承灵大人你说的都对。”她缴械投降,姬羽的眸色少见地多了分笑意。
“对了阿羽,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恢复祝安的记忆。”对前世一无所知的沈筠,在火海中为了她奋不顾身,心上总积了一块石头。
姬羽敛了敛眉,凝眸道:“现在还没到时候。”
“为什么?”故棠疑惑。
群妖谷数处丛生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得差不多了,夜幕低垂的天空中还弥留着黑烟,远远望去像一滩淤积的血迹。姬羽闻不到刺鼻的焦味,鼻间充盈着故棠的发香,有点痒痒的,很是好闻。
她合上镶着雀羽的纸扇,若有所思道:“有些东西我还没有准备好,还需要点时间。”
“好。”毕竟身为一方神君,姬羽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她从不会骗人,故棠相信阿羽会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通知她。
故棠的红唇阖了阖,欲言又止。姬羽读懂了故棠的心事,安慰道:“沈筠和祝安本就是一个人,只是暂时缺失了记忆而已。”
“你无须顾虑太多。”她的话像一根定海神针,巧妙地解开了故棠的心结。
眼角的泪痣眨了眨,故棠张开双臂抱住了姬羽,细细闻着她颈间的淡香,感激道:“谢谢你,阿羽。”
握扇的瓷白手指僵了僵,姬羽被她突如其来的煽情怀抱打了个措手不及。眉间掠过半抹宠溺和无奈,姬羽回抱住了她,温声道:“没事。”
相拥的姿势持续了一会后,故棠从她身上扒开,残留着温热。姬羽理了理衣袖,辞别道:“我要回去了。”
神君不能在领地之外的地方久留,否则会置生灵安危于不顾。今夜她在群妖谷耽误了一些时辰,还需及时回到南方。
“路上小心。”故棠叮嘱道,姬羽应了一声后便隐入了一团赤色的光芒中,消失不见。
当年她建谷的时候,多亏了姬羽的帮助才能开启一个异界,也只有她能在自己的谷中来去自如。
“故姑娘,修平醒了!”故棠刚一转身,就看见谢宣跑了出来,激动地念着沈筠的名字。
移步到了里间,言止虚侧身给她挪了挪位置,刚好对上了沈筠那双漆墨色的眸子,内里覆着一层虚弱的白。
见故棠过来,沈筠的神色黯了黯,她之前说过的话盘踞在他心头,隐隐还作着痛。
你不过是他的替身。
“我来吧。”
沈衍正要给师弟涂药,故棠伸出手来要接他的药膏。
因为沈筠的事,沈衍对故棠是有些许埋怨的,扫了一眼躺在床榻上为她魂不守舍的师弟,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递给故棠。
“修平你要记得好生休息,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谢宣秒懂当下的状况,强行推着沈衍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给沈筠使了个鼓励的眼色。言止虚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上了房间的门。
沈筠并不理解谢宣最后留下的暗示,只是觉得两个人共处一室,氛围愈发尴尬了起来。
“没事的,我自己可以来。”故棠刚抬起他留有烧伤痕迹的手肘,沈筠就触电似地避开,眼睛不好意思地瞟往别处。
他不知道故棠意欲何为,若是她喜欢打他一巴掌,再赏他一颗枣,这般滋味实在是不够好受。
“怎么,只许道长碰女子的脚,不许我碰你吗?”她恢复了惯常的笑意,口吻颇带一丝戏谑与揶揄,凤眸促狭着盯着他。
仿佛扬言要杀了沈筠的人不是她般。
攥着被衾的手指紧了紧,而沈筠偏偏又受用她这一套,失落的情绪因她的撩拨一扫而空,心脏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他不免想着,若故棠是个男子,才貌双全,三言两语便能哄得女儿家芳心暗许,走街串巷不知该收到多少定情信物。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焉有此理?”
她的语调故意拖得绵长,化为一段绕指柔,挠得沈筠颊上飘起了红云。
初遇的那个山洞,他亦是这般未经允许,擅自给故棠的脚腕上药。如今说理也说不过她,沈筠认栽地点了点头。
受伤的手安分了许多,故棠将青色的药膏轻柔地敷在创面上,触感凉凉的,分不清那是故棠的体温,还是药的温度。
暴露在外的皮肤无一例外地透着红,血丝密布,故棠的羽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下手的动作格外小心。言止虚治好了他的内伤,烧伤痊愈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次没有等故棠要挟,沈筠主动脱下半截衣衫,露出被房梁砸伤的肩膀,上面溃烂的痕迹怵目惊心。
沈筠不动声色地咬着牙关,额上沁出了薄汗,默默忍受着涂药时的痛楚。
“为什么要救我?”故棠上完了药,把药瓶搁在桌上,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沈筠慢慢垂下了眸子,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开口道,“我心甘情愿。”
故棠哑然,他面对自己时怯懦的样子像极了被雨淋湿的黄毛狗,小心翼翼地挨着人家的房檐避雨,生怕做错了一步被人赶了出来。
她没有在成神后的祝安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却在他尚是人尽唾弃的沈筠时窥到一二。
“下次不要这样了。”她道。
“我知道了。”
“我会注意安全的。”故棠添了一句,似乎是要他放心。
“嗯。对了,师兄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是太担心我了才失了态,不是有意要顶撞你的。”昏迷前沈衍对故棠发了脾气,沈筠替他辩解道。
“我不介意。”她看得出来,沈衍是沈筠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之一,兄弟间情意深重,她不至于狭隘到找上沈衍的麻烦。
故棠转到了正题,敛声道:“我说过的话,也是气话。”
言语是比刀刃还要诛心的武器,无形中会伤害到重要的人。她仗着沈筠对她的关心为所欲为,失了分寸,真心实意地想道歉。
“我知道,没关系。”沈筠尽量牵出一抹笑容,不用故棠提醒,他早就接受了事实。
“你有资格阻止我想做的事。”她忽然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