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被南宫羽的银剑弹开，手腕回旋，剑刃复抵到了祝安的颈间，绽开了飒飒寒光。
“保护长公主！”
南宫羽喝道，披坚执锐的护国军将祝安团团围住，容不得他再上前一步。
“无虞，发生什么事了……”祁寰宁不知所措，祝安从未表现得如此陌生过，被他的剑刃触过的地方流下了星星点点的血。
“不要叫我！！”
祝安暴虐地吼道，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即使双手被南宫羽的人束缚住，身体不依不饶地向前倾。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令祁寰宁心寒的冷笑：“怪不得……怪不得你总要出宫……”
“原来是为了勾结起义军！！”
墨眸死死地瞪着祁寰宁，国仇家恨一起算，祝安此刻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我没有！”
祁寰宁坦然地瞪着他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开始微恼他丧失了理智的癫狂状态。
“我亲眼所见！”祝安厌恶了她的狡辩，切齿道，“祁寰宁，从今以后，我与你恩断义绝！”
“长公主分明刚刚才赶到这里，你谈何亲眼目睹？”南宫羽凝眉道，觉得有些古怪。
“狼鼠一窝，沆瀣一气！”祝安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祝安……”祁寰宁无声地滴下两行清泪，仍旧打动不了偏执的祝安。
“沈大人！”
南宫羽护在祁寰宁身前，在乱战中受伤的沈玄机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魏迟的尸体潦草地堆在石阶一侧。
南宫羽一字一句道：“陛下已逝，膝下无皇子，沈大人乃国之重臣，经此一劫，请大人为上如国的万千子民考量。”
祁寰宁和祝安一齐抬眸，怔怔地望着南宫羽。她的神色一如初见般寡淡，却笼络着烟雨晦暗的灰。
继舜国的人占领了上如皇宫的每一处，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沈玄机势单力薄，难抑丧君之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苍老的背脊止不住地晃动。
“大人……”
祝安喃喃道，手中的刀剑和敌首滚落下来，连带着他的身体顺势而下，和沈玄机相对而跪，声音哽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南宫羽奉祁温雅之命在上如国见机行事，以护国军的精兵相要挟，如今先帝暴毙，福音公主失踪，对她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先帝驾崩……三殿下祝安……众望所归……登基为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玄机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上砸出了斑斑的血迹，银丝凌乱地在冷风中飘荡。
祝安不忍去看，痛苦地阖上了双目。
————
远赴异国，跋涉重山的信鸽终于来到了皇宫。经历了一场浩劫后，天空阴沉的云雾厚重得散不开，暗示着一切远远不到终止的时候。
祁寰宁拆开了信筒，不用去看，她就猜到了母皇的心思。信中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她要做的事，长公主垂帘听政，做上如国的摄政王。
不费一兵一卒，将整个国家收入麾下。
登基之后，祝安一蹶不振，得了失心疯般在殿内大吼大叫，时而崩溃痛哭，时而用污秽的字眼痛骂祁寰宁。她尝试去调查那日的真相，但是几个证人确实目睹了她仓皇逃离清政殿的景象，无可置辩。
这是压在她心头永远也解不开的疑问。
“陛下在哪？”
祁寰宁燃尽了信纸，望着摇曳的火光问道，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祝安见面了。
秋池稍作思考，答道：“陛下或许在清政殿。”
朝中的事都由沈玄机一人打点，祁寰宁偶尔过问一二，倒也没有干涉过他的决定。祝安除了待在寝殿蒙头大睡外，便是在清政殿，跪坐在祝衍遇刺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有按时吃药吗？”祁寰宁又问。
自那日起，祝安莫名染上了眼疾，一日比一日严重，发作到了十步之外不能视物的程度。太医诊断不出病发的缘由，含糊道陛下是精神不济所致，开了一些疗养的药方。
秋池凝了凝眸子：“陛下时常会打翻药碗，任凭宫人们如何相劝，也滴水不进。”
祁寰宁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归根结底，都是她的过错，她和祝安，恐其一生都消弭不了这道嫌隙。造化弄人，怪就怪他们不该是帝王子嗣，若是寻常人家，说不定还有相爱的可能，至少不会形同陌路。
她不怪母皇玩弄的手段，不怪南宫羽对他们的胁迫，斯人已没，只希望祝安能好好地活下去。
初秋刚至，御花园凋敝得比往年都快，碎了一地的残花败柳。祁寰宁步步碾过它们，踩出窸窣的细响，敛了敛神色，踏入了清政殿。
不出所料，祝安一个人背对着殿门，对着空荡荡的墙壁跪坐，上面残存着祝衍死前溅出来的血，干涸到结成了深黑的痂。
祝安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鼻尖僵硬地嗅了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的体香，冷道：“你来干什么？”
“你最好给朕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眸光盯着那些血痂一瞬不瞬。
从前祝衍贵为太子，与沈筠朝夕相伴，待他如亲兄一般。教会了他在宫中的规矩，见识了站在高处的世界。他们一同出宫去体察民情，抚恤灾民。这般至纯至善的人，却成了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
死不瞑目。
祝安站到了他的位置，再不复壮志凌云的少年胸怀。
祁寰宁靠近他，把药碗端到他面前：“把药喝了。”
祝安斜扫了一眼：“喝了你就会走吗？”
祁寰宁的心揪了揪，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安伸手将苦涩的药液一饮而净，别过了脸去，连眼神都不屑施舍给祁寰宁。
“请长公主离开吧。”他毫无感情道，墨眸底半是清明，半是混沌，视野间朦朦胧胧。
纵然他是陛下，终不肯以皇后二字唤她。
垂在袖间的手指捲了捲，祁寰宁顿道：“母皇念及陛下身体抱恙，无心朝政，托我暂代摄政王一职，辅佐陛下稳定江山社稷。”
呵。
一声冷笑刺进了她的耳畔，祝安掀了掀眼皮，忽然拔剑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扯着嘴角道：“辅佐？”
“祁家想要朕这条狗命，拿了便是。”
“想要上如国的每一寸土地，派大军铁蹄压境便是。何必苦心孤诣，大费周章？！”他喝道，甩开了祁寰宁制止他的手，在颈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他紧逼着祁寰宁，她的后背抵在了冰凉彻骨的血墙上，恼道：“你当我不知道吗？暴民起义一呼百应，多地联合叛乱，让朕的国土一日日锐减。”
“你们美名其曰的辅佐，是不断派大军深入国境，掌控万民的生死。外面的人都叫朕狗皇帝，视你们为救命恩人！”
“好一个狗皇帝……好一个救命恩人……”
祝安说到最后，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眼角闪烁着泪光，倒映着祁寰宁心疼的凤眸。
“大旱连年，瘟疫肆虐，没有我们，上如迟早会……”
祁寰宁不忍说出最后的亡字，偏偏愿祝安能认清残忍的现实。
言罢，原本那对坚毅的肩膀无力地耸了耸，祝安转过了身，多日未刮的胡须掩在了幽暗的光下，把长剑缓慢地塞回了剑鞘。
“请回吧，摄政王。”
————
砰！！！
一道裂空的惊雷劈进了夜寻笙的身体，紧接着是更多的天雷，愈演愈烈地贯穿而来，无情摧毁着他的生命。深山的树木倾倒了一大半，刺鼻焦灼的气味蔓延开来，延伸到了山脚下。
姬羽驻步在远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折扇在胸前来回摇着，眉目间敛着些微的怒意。
半个时辰过去了，对夜寻笙来说度秒如年，好在对神官的天谴终于结束了，他变回了苟延残喘的凡人之躯。
“你为什么要冒充长公主？”姬羽问道，直视着司命黯然的双眸，压着些许怒气。
祝衍命不该绝，此番干扰，上如国的灭亡显然加速了。
按照星象命定的走势，暴民首领抓走了祝衍，以其性命威胁祝安。是祁寰宁带兵救下了岌岌可危的皇城，祝安由是心存感激，渐渐接纳了祁寰宁。
二人从此相爱，越陷越深，因立场不同而反复纠结。最终祁寰宁产子时失血过多，母子双亡，祝安抑郁成疾，敌国乘虚而入，使上如覆灭。
“承灵大人，也会有猜不透我的时候吗？……”
夜寻笙喘息道，痛不欲生时嘴角还牵起了笑。
桃花眼眯了眯，姬羽说：“你活不了多久了。”话里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因过错打下凡间的神仙，是进不了轮回的，这意味着夜寻笙只剩下这一世可活。
夜寻笙的笑意不减反增：“我会拼尽全力活下去的……”
他会努力活下去，带祝瑜离开这乱世，隐居在一个世外桃源，然后无忧无虑地过完此生。
姬羽看了看他指间的戒指，镶嵌着一颗褐珠，夜寻笙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说：“陈年……跟了我一路……我习惯了把它戴在手上。”
“我能不能死后……再还给承灵大人？”
风光一时的司命仙君几乎是匍匐在她的脚边，卑微乞求。在南方共事了那么多年，姬羽选择答应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谴之地。
司命的变化或许和祝瑜有关，姬羽对世间情事不甚了解，本着成全姻缘的想法鼓励他，未曾想夜寻笙会错了意。
酿成的祸根还需留她来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