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时节,流光循着匆匆过客的足迹,寻觅至楼台亭阁,栖息在池塘的倒影中,衬得荷花粉嫩非常。
小池对岸是一座月老庙,有一行人正打马经过,停在了古朴的庙门前,同进进出出的信男信女们擦肩而过。
祝安站在一侧,向面纱下的白衣女子抬了抬手,她的唇角旋即牵起一抹笑意,将白玉指尖搭在了他的掌心,轻身下了马。
“修平,那棵树就在这里吗?”谢宣问道,意气风发,背上的伤在司命的治疗下好得差不多了。
离开景茗台,他想象中的终点应该是在深山老林中,而不是眼前香火不绝的庙宇。
“太傅留下的线索就是这里,我们先进去看看吧。”祝安道,牵着故棠率先踏过了门槛。
知还从巨坑破土而出时,天空并没有出现白.虎异象,在场的谢宣他们目睹了这一切,后来就知道了沈筠恢复记忆的事。
尽管身份有所改变,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关系依然如往常亲密无间。
远远往庙里望去,繁茂的树冠露出了一角,像一柄青色的大伞,避开了喧嚣的风雨。门后没有多余的建筑,入眼便是高大的古树。树枝上系满了红色的丝带,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心愿,祈求上苍灵验。
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不是古树,而是树下站着的一对璧人,恰好转过身来,迎面撞上了他们的目光。
“韩行彻!”
脸上的刀疤过于醒目,谢宣一眼就认出他来,跑过去和他张臂拥抱,惊喜万分。
韩行彻冷淡的表情也禁不住变了变,难掩讶然,由着谢宣缠上他的肩头,朝祝安他们微微颔首。
故棠拨开了素白面纱,展现出芳华的容颜,对他身旁的女子莞尔一笑。
那女子头一次遇到夫君旧日相识的人,似是有些羞赧,双颊熏上薄红,韩行彻体贴地握紧了她的手。
“这位是我的妻子,公孙姝。”韩行彻主动介绍道,声音比平常缓和了许多,流露出含蓄的爱意,众人稍稍讶异。
公孙姝躬身行了一礼,声线清盈道:“阿姝见过各位。”
“嫂子不要客气,我们是他的朋友,”谢宣连忙摆手,“这才几个月不见,韩行彻你可以啊,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实在让人羡慕的很啊。”
谢宣拍着他的肩膀,这才发现他没有扛着重剑,举手投足的气度更加平易近人了。
“韩大哥,我们不妨找个地方好好叙旧,你和我们说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祝安提议道,离珠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好。”韩行彻赞同,带故友来到了浮云郡最好的酒楼,订了个上等的包厢,边喝酒边聊。
等到酒意酡红了脸颊,他难得打开了话匣子:“我从君归号回来后,本想带领船队去寻找你们,但是江子都向我保证你们的安危,皇上召我回京复命,便放弃了计划。”
“皇上念我多年来平乱有功,赐婚我与小郡主,并且调我来浮云郡任地方官。皇恩难却,我和阿姝择了良辰成亲,而后一见如故。”
他说这话时,眸光一直落在公孙姝身上,公孙姝也含笑看着他,不时为他拭去鬓边的细汗。
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故棠将他们亲昵的举动尽收眼底,不免有所触动。不得不承认,韩行彻因为她,由内而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克制内心的情感,善谈了许多。
她下意识看了看身侧的祝安,他也注视着故棠,夹了一块鲜嫩的排骨到她碗里。
祝安对于感情还是懵懵懂懂,不擅长表达,恢复记忆后和故棠相处,有了一些进步。会主动地牵她,私底下也会趁别人不在的时候,偷偷索吻。
无奈神君是个情窦初开的老榆木,故棠抿了抿唇,没有挑明她的失落,一口咬下那块排骨。
“那你们今天为何会出现在月老庙?”
沈衍问道,喝空了面前的酒杯,公孙姝见状替他斟了一杯酒,答道:“是郎君陪我去还愿的。”
“皇上赐婚前,我偷偷来庙里许了愿,希望求得一段如意姻缘。成亲后我与郎君相处甚好,如今心愿实现,便专程来庙里还愿一遭。”
谢宣听得大喜,举杯道:“真真是天赐良缘啊。可惜没能喝上喜酒,这回就得补上。”
韩行彻连喝了三杯,将手掌搭在妻子手背上:“你们来月老庙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他的目光在祝安和故棠之间逡巡,他们的距离感比初见时消弭了许多。
故棠解释道:“我们是来找一样东西的。”
韩行彻一语了然,在君归号时,他大概猜到了故棠并非常人,不多打探他们此行的目的。
“嗯,”韩行彻尽地主之谊,“你们要在浮云郡久留的话,就住在我的府上吧。”
“好。”祝安不作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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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酒楼一叙后,祝安等人前往了韩府,将行李安置在了厢房。韩行彻休了公假,下午带他们在浮云郡中逛了逛,体察民生。
树荫偌大的阴翳下,清风徐来,树叶簌簌而落,飘到少年人的肩头,抖落了满袖风光。
提笔蘸墨,他认真地书写了一行字,待墨干后,把信笺用红线系上结,悬挂在伸展的树枝上,仰望着它在风中轻轻招摇。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响起了故棠清盈的声音,祝安的嘴角浮起笑意,转过了身和她对视。
故棠挑了挑眉,揶揄道:“来庙里许愿的,大多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神君就这么急着寻个好夫婿了?”
她总是不以名姓唤他,忽而叫他公子,忽而叫他道长,忽而规规矩矩地叫一声神君大人,听得祝安心旌荡漾。
“不是好夫婿,”他摇了摇头,“是位尊夫人。”
琥珀色的眸光微闪,故棠故意不理会他,别过头道:“你在上面写的是什么?”
“愿故棠岁岁平安。”祝安如实回答。
故棠笑了笑:“你来月老庙求我的平安做什么?”
“所以我又添了一句。”祝安故意勾起她的好奇心。
“哪一句?”
“与祝安永生相守,白首不离。”他一字一句道,步步走近她,墨眸里唯独映着她的轮廓,坚定不移。
微风拂过,古树上的银铃清脆作响,跌宕进他们的耳畔,仿佛捎来了祈愿的回音。故棠沦陷在他的目光中,眼角的泪痣随她的呼吸颤了颤。
他们是世间平凡的眷侣,和其他的信徒一样,憧憬着平安幸福的未来。一个是盖世的神君,一个是绝代的妖后,未曾将爱意宣之于口,融入俗世人之中,彼此早已经心意相通。
他按捺不住心动,在骄阳下俯身吻住了她,故棠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薄凉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贴吻着,一点点交换着赤忱的爱意,短短几秒,比千年光阴还要漫长。
不自觉踮起了脚尖,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被祝安温柔托住,盈盈不堪一握。一吻毕后,他将几缕青丝拨到她的耳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一生只与一人长相厮守,你不会后悔吗?”故棠问道,双颊残余着来不及消散的绯红。
“不会后悔。”祝安想用余生抚平了故棠心头的褶皱。
哄得故棠安心了一会儿,她知晓祝安此刻的真心,嫣然道:“把纸笔给我。”
祝安把案上的物什递给她,故棠学着他的样子,在红笺上书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是第一次见故棠写字,字里行间的一撇一捺,无一不流露出和他相似的章法。
他不在的这些年,故棠渐渐活成了另一个他,苦涩和心疼突然哽在了祝安的喉间。
愿祝安生生无恙。
简洁地书了六个字,故棠就把它折起来系上红结,祝安不禁道:“为何给我的只有一句话?”话里隐隐透着委屈的意味。
“我想不出了。”故棠撇了撇唇角,祝安语塞,无奈地道了声好吧。
她的神色背对着光,眉间好似也覆了一层阴影。故棠能够做到白首不离,但她不愿用情爱束缚住祝安。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像他当初对跟屁虫说的。
“故棠,你相信它会灵验吗?”祝安忽然问道,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严肃。
故棠立马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眸子,做出防御的姿态,掌中的银蝶振翅欲飞。
和韩行彻他们在喧闹的街市走散后,故棠便来到庙中探一探它的虚实,碰巧遇到了祝安。而现在,月老庙的人不知何时蒸发了般,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一里开外急速奔来的脚步声。
嗖嗖!
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偷袭他们的人在下一秒就攀上了屋檐,将涂毒的暗箭对准了他们,毫不留情地射了出去。
“小心!”
祝安拔剑挡在她身前,折下一支支锋利的羽箭,不得逼近故棠半步。银蝶四散飞去,灵敏地避开暗器,撕咬着偷袭的人。
他们并不选择近身,忍着痛楚不懈地用箭雨攻击,仿佛永远没有穷尽般,把他们逼得越来越后,逐渐靠在了冰冷的树干上。
古树发出了诡异的响声,祝安猛然察觉到不对劲,转瞬摔进了脚下的大洞,掌心倏忽一空。
头顶的光亮消失不见,洞口被某股力量推动着合上,他们掉入了敌人精心策划的陷阱中。